001
陆家老宅,挽联高挂。
陆老爷前日晚上身子不舒服去医院,结果在路上遭遇了不测,随从老管家李成也下落不明。
灵堂前跪着的是陆春晓,她披麻戴孝,红肿着双眼,一语不发,脸色惨白,已经两天油米未进,眼睛死死地看着父亲遗照。
旁边站着的是王九,王九是陆老爷养子,王九的母亲是陆春晓奶娘,后来病死,陆姥爷看王九可怜便收了他做养子。
可陆家其他人并不待见他,总觉得陆老爷不会平白无故收一个养子,背后议论也常有,暗地里也会欺辱王九。
王九一直默默忍受,这乱世能吃饱穿暖好好活着已不易。
王九笔直地站在一边,紧攥着拳头,想到陆老爷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咬了咬牙,陆老爷生前待他不薄,这份知遇之恩,他不会忘。
陆老爷儿子陆云龙在广州打点茶庄生意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接到父亲不测消息,悲恸之余火速往家赶。
灵堂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悼念,苏春芬忙里忙外招呼这些人,陆家祖上是做茶叶生意,到陆老爷这代茶庄已经遍布湖广一带。
也算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陆老爷在世时没少捐钱给军阀政府,打点人脉关系。
苏春芳是陆老爷后续的弦,虽然年过五十依旧风韵犹存,眉角含春,当初嫁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五岁儿子,后来改名陆云飞。
此时此刻,陆云飞正在风月场所逍遥快活,他风流成性,吃喝嫖赌,死的又不是自己亲爹,他实在哭不出来,索性出来寻乐。
进进出出,哭哭啼啼,这一天总算过去了。
002
陆云龙红着双眼,火急火燎回来了。
“噗通”一声,跪在父亲灵堂前,叩头痛哭,哭到伤心时,气息都喘不匀。
大哥回来陆春晓心里踏实了很多。
“妹子,父亲的仇我一定会报,只要找到李管家事情就会有眉目,父亲死的地点周围有几户人家,我带人去打听打听情况。”
陆春晓攥着大哥的手臂,含泪点头,“快去快回。”
陆云龙敲开几户人家门,但是里面人都朝他摇头摆手,随即紧紧关上门,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谁还有功夫管别人家闲事。
陆云龙一筹莫展回到家,还没缓过神,军阀柳将军便气势汹汹来了陆宅,说陆家有革命党份子。
因为有人给他报信揭发陆云龙是革命党!
众人冲进灵堂准备带走陆云龙,王九挡在了前面张开双臂,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谁敢碰我大哥我就跟他拼命!”
陆云龙拍了拍王九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王九这才退到角落。
陆云龙就这样蹲了大牢,说起来也冤枉,他只是在经济上资助过革命党,但是都是偷偷摸摸,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之前广州的大军阀李将军多次登门拜访请他资助一下尽点薄力,被他严词拒绝,这一点上他跟他爹是一点都不像!
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结下了梁子。
陆家彻底乱了套!看着大哥单薄伶仃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陆春晓体力不支竟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王九正坐在她床边,见她醒了赶紧把药端过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这药真苦。
但是至少身边还有一个人嘘寒问暖,晓晴看着王九忙碌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心里漾起一丝暖意。
陆家现在就剩她一个了,苏姨和二哥只是虎视眈眈陆家财产,根本指望不上。
她必须撑起这个家,料理完父亲后事,陆春晓强打精神重新管理起陆家生意和账目。
003
这天陆春晓从帐房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感觉凉意阵阵,已值深秋,夜深露重,这时候有人在陆春晓背后给她披上了一件厚棉衣。
她转身看到的是王九,王九最近清瘦了不少,眼眸锋锐深沉,嘴角边上火起了皮,李管家失踪,茶庄的各种琐碎杂事便落到了他肩上。
“我发现最近账目总是不对,除去家里日常开销,这两个月的帐总是少很多。”
陆春晓疑惑着挠了挠后脑勺,王九看了她一眼,帮她把披着的衣服往领口拎了拎。
“账目是个细活,我这个粗人不懂,我只会跑腿,干体力活,扛大包。”
陆春晓捂着嘴笑了。
“你在帐房闷了一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去吃老沈家混沌。”
陆春晓这才感觉肚子瘪瘪的,一听老沈家混沌,咽了咽口水,那是她从小就爱吃的,这么多年王九依然记在心里。
陆春晓竟一口气吃了两碗,王九细心地帮她捻去嘴边残渣,让老板包了5斤生馄饨带走。
“以后你在家饿了我就煮给你吃。”
春晓舔了舔嘴唇,摸了摸吃撑的肚子,月光下她发现王九的侧脸似乎多了几分俊逸生动。
竟凝视许久,突然撞上王九对视的目光,倏地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们回去吧,我想把帐再对一下。”春晓红着脸低语。
“好。”
两人就这样在路上走着,旁边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过,溅起了地上水洼里的水,王九赶紧拉着陆春晓转身靠到了自己怀里。
春晓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这一转身也看到了汽车后面坐着的人,像极了苏姨和抓大哥的军阀柳将军!
陆春晓顿生一股寒意,蹙着眉心看看王九,“车里那人是苏姨?”。
王九大概是没看清,傻楞着没有说话。
陆春晓认定是苏姨,父亲才走两个月,苏姨便有了新欢,还是抓走大哥的柳军官,难道大哥被抓是苏姨在做鬼?
陆春晓气急败坏地回到家里,步伐里都夹着火气,王九紧随其后。
她一脚踹开苏姨房门,只见苏姨正抱着父亲遗像痛哭,看见气势汹汹的陆春晓,一脸疑惑。
“春晓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你父亲生辰你可记得?”苏姨手绢掩面,哭的梨花带雨,哭的没止没休,哭的百抓挠心。
陆春晓看着父亲的遗照,眨了一下眼睛,低下了头,吸了一口凉气,松开紧握的拳头,今天确实是父亲生辰,苏姨记得她却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真的是她看错了,最近看账本看的眼睛生疼,脑子晕晕乎乎。
陆春晓讪讪地走了,刚准备进闺房,林嫂拉住了她耳语了几句,林嫂是陆家厨娘算起来也干了十个年头了,也算是陆家老人。
耳语过后,紧紧握住春晓手,环视了四周确认没人看见,才弓着腰小心翼翼消失在暗处。
林嫂告诉春晓她看见过陆云飞鬼鬼祟祟在账房转悠过。
004
第二天陆云飞正准备出门找乐子,便被陆春晓拦住了去路,陆云飞止住了脚步,挑着一边眉毛,眯着眼睛,点燃了一支烟,斜着头看陆春晓,对着她缓缓吐烟圈。
“你是不是拿了帐房里的钱?我每个月给苏姨和你的钱并不少,足够你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陆云飞睁大了眼睛,眼珠似乎要撑破眼眶,脸部肌肉抽动着,像一尊怒目金刚仿佛要吞噬陆春晓。
陆春晓站着一动不动,仰着头看着陆云飞,表情静如止水,眼神里却透露着浓浓的杀气,让陆云飞脊背一凉。
陆云飞慌张地眨了眨眼,喉结上下耸动,让陆春晓支开了身后的家丁,冷冽道:“我是拿了5根金条。”
“是20根!”陆春晓虽压低了声音,但眼睛紧紧盯着陆云飞,不曾游离片刻。
陆云飞突然暴跳如雷,怒火蹭蹭往上冒,“你血口喷人!”
“怎么?敢做不敢当?你是个男人,没本事赚钱,手倒挺长,都伸到帐房里面了!”
陆春晓带着挑衅的口吻,歪着头,戏虐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让陆云飞一蹦三尺高,顿时感觉自己被羞辱了,气急败坏之下,举起手掌准备给陆春晓一巴掌泄气。
谁知王九从背后死死抓住了他手臂,怒视着他,陆云飞可不买他账,抄起旮旯里一根粗木棍上去就是重重几声,痛得王九抱头蹲在地上直哼哼。
陆云飞似乎觉得还不解气,转身对着陆春晓举起了棍子,一声闷响,王九倒地,他见春晓有危险,立马起身张开双臂挡在了她前面,棍子打在了他脑门上,血汩汩流了出来。
“狗杂种,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还英雄救美?我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王九脸上,陆春晓用手帮他试去唾沫,蹲在地上紧紧抱住了王九,脸贴着脸,泪水簌簌直流混着王九额头上的血滴在了地上。
“陆春晓,你给我等着,老头子死了,现在想把我跟我妈逼走,休想,我们走着瞧!”
从那以后,陆春晓悄悄把帐房里的所有钱转移到了别处,然后派人时刻盯着陆云飞。
她悉心照顾着王九,端药送饭,每日不断,王九额头上的伤口好的很快,两人相视而笑,眸子里多了些柔情,王九主动握住春晓手,春晓低着头红着脸,也不缩手。
苏姨知道了这件事,当着晓晴面把陆云飞训斥了一顿,表面上陆云飞似乎安生了几天,苏姨还讨了个人情。
没几日陆云飞便又出去寻花问柳,饮酒作乐。
“陆春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玩不过你一个臭娘们?”
他一边猛烈地冲撞着身下的姑娘,一边愤愤地想着。
云雨完之后,陆云飞便上了赌桌,一阵疯狂押注之后,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几步总算看清了,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这天陆府家丁发现门口附近有一个乞丐转来转去,胡子拉碴,一个眼尖的家丁瞧着这乞丐有点眼熟,走进一看才发现是陆府失踪的老管家——李成!家丁赶紧把他领回陆府,通知了陆春晓。
李成回来了,不过已经疯疯颠颠,但是也有那么一刻似乎是清醒,怔怔地看着陆老爷遗像,吮吸着手指,嘴里嘟哝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陆春晓让家丁给他洗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一日三餐,有人给他送饭。
陆春晓无数次在他耳边询问父亲死时的场景,李管家始终对着她流着口水傻笑,一个月下来陆春晓也死心了。
正当陆春晓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接到一个消息,陆云飞被人杀了!死在了妓院,被杀之前忙着跟姑娘们饮酒作乐,衣不蔽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苏姨也开始变得疯疯癫癫。
这时候有谣言说是大哥陆云龙因为资助革命党被军阀报复,也有谣言说是陆家生意上对手想让陆家家破人亡!
陆春晓也开始慌了,整日心神不宁,就连晚上入睡也必须王九在身旁才能安眠。
她去了一趟监狱探了大哥陆云龙,大哥在监狱里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看到妹妹来,强打精神。
“大哥,陆云飞死了,外面说可能是军阀杀的,你在外面可有过什么仇家?”
陆云龙沉思许久,悲怆而涕,国难当头,军阀惨无人道,百姓叫苦连连,我虽没有参加革命,但是尽我一份薄力,也算换个心安,没想到却害了陆家!
005
陆春晓临走前告诉大哥管家李成回来了,大哥一惊,在春晓耳边耳语了几句。
陆春晓失魂落魄回到家,这乱世天天有人在死,军阀,土匪,官僚,人吃人,人命竟是如此脆弱。
王九心疼地看着陆春晓,陆春晓抱着他痛哭流涕,虽然死的陆云飞不是她亲哥,但这一刻空荡阴冷的陆宅让她感觉很孤独很恐惧!
“春晓,坚强点,还有我。”
王九眼神很温柔,像暗夜里缓缓起伏的水波,潮湿得周围空气都悄然微妙。
两人对视许久,王九主动亲了春晓,春晓悄悄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她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这几天托人给李叔找了最好的医生,医生给他用了进口的药,没几天他就能恢复了。”春晓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王九拍着大腿说“太好了!”
深夜,某医院病房,一个男子蒙着面,弓着腰,蹑手蹑脚潜入了李成病房,走到病床前拿出寒光闪闪的匕首,举过头顶。
突然灯被打开了,刺眼的灯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埋伏在暗处的人擒住了他,摘开面罩,众人惊呆了。
“王九!”
陆春晓捂着嘴,睁大了双眸,脸色惨白,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
这个局是大哥让陆春晓设的,只要放出李成精神恢复的假消息,凶手必然会杀了这唯一的目击证人!
王九的不归路是从一次赌钱输钱开始的,其实他是被别人下了套,一开始几天给他尝了点甜头,赢得盆满钵盈。
他拿着钱花天酒地,尝试了一次做爷的滋味,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强颜欢笑,可以随心所欲,王九渴望这种生活。
他虽是陆老爷养子,但是在陆宅受尽白眼,低声下气,李管家,苏姨,刘云飞都只是把他当只狗使唤!
可是后面几次赌钱却节节败退,王九不甘心赌红了眼,还借了印子钱,利滚利。
“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再不还钱,胳膊和腿你只能留一个!”
王九跪着磕头,千恩万谢。
那天他跑去跟老爷借钱,老爷刚从医院大门出来,并没有借钱给王九反而数落了他一通,本就厌恶他的李管家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劝说陆老爷赶王九出陆府。
王九输钱输红了眼,还不上钱那帮人是不会放过他的,被赶出陆府只有死路一条,此时李管家还在陆老爷耳边喋喋不休地劝说着。
一念之差,动了杀机。
杀了老爷之后,李管家大叫,招了路人注意,李管家头部受伤躲在了旮旯,躲过一劫。
王九没有退路便去帐房偷了15根金条,正巧被林嫂撞到,王九眼轱辘一转,分了林嫂一半并把货嫁给了陆云飞这个吃喝玩乐的公子。
本来做的天衣无缝,可是老天有眼,那天在赌场,陆云飞看见了赌红了眼的王九,之前王九也就在小赌场耍耍,偷了金条之后赌场也上了档次。
陆云飞一打听,发现王九赌资竟然比自己还多,心生怀疑,一回想陆春晓说少了20根金条,便心里有了答案,敲诈了王九,自己已经被陆春晓盯上了,让王九去偷金条,谁知道帐房里的一切已经被陆春晓悄悄转移了。
偷不到金条,陆云飞是不会放过王九的,所以又是一条人命!
006
陆春晓看着面前的王九觉得他如此那么陌生。
“那次偶遇苏姨也是你安排的吧!”
“是,那女人根本不是苏姨,是我找人假扮的,举报大哥就是为了嫁祸给苏姨。”
陆春晓只觉得身体被抽去了力气,顿时感觉软绵绵,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押到门口的王九转身无奈地笑了笑。
“老爷虽带我不薄,但是陆家从上到下都把我当狗使,李管家说我娘是跟陆老爷干了苟且之事,陆老爷才收留我,私下里他们都叫我狗杂种!”
“那种寄人篱下,被人当狗使的滋味你永远都不会懂。”
“那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陆晓晴那双眉眼蹙着,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泪流满面。
“我是真的爱你,你是陆宅里唯一会对我笑的人,少年时多少次我守在你门外,只想看你一眼。”
“我们终究有缘无份,签下的血债我必须偿还。”
“如有来生,我定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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