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生命里这些年,时间过的飞快,放佛昨日就在眼前,令人神往,伸手欲抓住过去美丽的东西,却总是如徒手摘星,望而不得。
细数过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为人称道的东西,不禁有点儿唏嘘。幸运的是,还好他这两年就只做了一件事情,专注于此,长情于此,翻开这两年的成长经历,好像也不枉这两年。
思绪飘飞渐远,又让他给拉了回来,他张眼环顾大厅,内场里坐着三四百号人,吵吵闹闹,好像丝毫没有在意台上的情形,或者说给予一点儿尊重给台上的年轻人,青年人只是缓缓微笑着,静穆在黑暗幕布的光里,仿佛从未放在心上。
他抬手看着左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到了,继而抬头,右手拿起麦克风,眼眸微垂,声音缓缓低沉,娓娓道来.......
"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我的故事讲地足够精彩的话,请不吝啬给我一点掌声鼓励,谢谢!”
他慢慢鞠下身子,尽量让前身与地面保持九十度的夹角,显得十分有礼貌,会场内的嘈杂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大家都抬起了头,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台上那稍显单薄,但又十分挺拔的少年。
不过稀稀拉拉的鼓掌从边边角角传来,显然大家都不是很热情,天南海北走过路过,听说这里的会场有一次免费讲座,路途累了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好奇探索者亦而有之,甚至进来享受空调手机的快乐,躲避外面夏日炎热,内有空调开放,何乐而不为呢?
好像现在对于鼓掌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定义一般,大家鼓掌只是对认为的东西值得喝彩,或碍于情面才给与掌声,但是台上的年轻人,显然不在此行列,他的故事还没诉说,又无人知晓他经历了什么,尽管他的鞠躬十分诚恳,但是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没有人认为这个简单的开场就值得报以热烈的掌声,尽管它是免费的。
青年不以为意,或者说他早已料到这个情形,就像是没有人上来就给你拥抱,陌生人碰面就热情洋溢,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说有特殊情况的话,开场一度十分轰动的话,青年一定会诧异,是不是有人提前了解了什么.......
“大家一定很好奇,接下来我要讲些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的这两年简短光阴的故事,或许不够精彩,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不虚此行。”
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台下的人们隐隐约约发现宽大显示屏里的人,似乎是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的地方传来,平静地如缓缓流水。
他说在我前些年的时候,我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状态,有一个还算健康地身体,每天勤勤勉勉地工作,认真对待生活。闲暇时钓钓鱼,喝喝茶,偶尔去做志愿者,周末有时间就去敬老院做义工。我想那样也挺不错的,得过且过,尚还怡然自得,我曾一度以为我的人生是这样的。
只不过我一度认为,生命里似乎缺失了什么,令我对生活里的东西,都提不起热情,我有时候失落时想,那是我在可能人生路途中不小心落下的,为此我曾苦苦寻觅了许久,但都不漏足迹。
我过的如大多数人一样,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同,大家都走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也融汇成了漫漫长河中的一粒水滴,并未溅起什么大一点的浪花。
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台下的人们,似乎有的都已经有了起身的念头,毕竟这前头所说的实在无趣,仿佛说这他这前些年的经历,也着实苍白无聊了一些。
对啊,你们也觉得我这两年前,蹉跎了那么长的岁月,那么漫长的经历,没有什么傲人的成绩去粉饰它,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无趣?他忽然提高了一点儿音量,还带着一丝丝懊悔和痛苦,就连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感觉出来。
但是啊,许许多多的惊喜,许许多多的转折,总是出在这个但是上。
他提高了更多的声响,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毕竟开头已过,这个但是之后,或许就藏着今天这个会场的重头戏,来此坐在这里的多多少少不会是庸人,他们明白在这个年纪,能够在台上面对三四百号人,能够面不改色地诉说这么多的话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们也很想听听这个故事又是怎样的动人。
上帝把前些年欠给我的激情,在某一天的时候突然给我补上了。令我许久不曾波澜的内心,在那一刻波涛汹涌,我想那一定是我曾经寻找而不得的东西。
那一天,我碰到了一个残疾青年,他缺了一只手,如果他是正常的右撇子的话,那就太不幸了,他就不得不用仅剩的左手来适应后来的生活。
我看见他的时候,青年正在艰难的搬运着一个大件的物件,好像是洗衣机那样的大小,只不过他那沾满汗水的脸上和略微泛白的指节,都清晰地显示着他此时并不好受,真正令我感到诧异的是他吃力的脸上却布满笑意,那是路人能够看的出的快乐。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残疾青年,加上送快递的职业,有什么好快乐的,难道残疾就该乞讨?送快递还有人月薪过万呢!矛盾是无时不刻的,我尽量用正能量的想法,去解释他的快乐在我脑海里的第一印象,其实我也不清楚他在快乐什么。
回到自己身上,相互对比,那段时间的我过的很丧,生活毫无斗志,每天都稀里糊涂的过着,同时还有一个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却苦于灵感的枯竭。我于自身都不明白什么是快乐,又怎么可能了解这个特殊青年的快乐呢?
他吃力地用膝盖帮忙,想把这个物件小心翼翼地从三轮车放在地上的滑轮车上,看着他搬的有点吃力,我赶紧过去帮忙,语气尽量诚恳,尽量不去看他少了臂膀的袖子,他也没拒绝,爽朗地笑着说谢谢啊。
他往巷子里送货的时候,丝毫没有在意他的东西还在外面无人照看,我只好为他的马虎买单,倚在路边,思索着从哪里能够汲取一丝灵感。
不久他从巷子里出来,推着滑轮车出来,看见刚才帮助了他的陌生人还靠在路边,有点讶异,他走上前来,不解的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哦,这里有你的快递吗?
没有没有,我摇了摇头,接着指了指他的三轮车,说道没人照看你的三轮车啊,下次送货的时候,记得找个同事帮你看下东西啊。
我说话尽量使我诚恳一些,不要让不必要的东西去影响这个和我差不多同龄的青年。只不过他略微一愣,继而大笑起来:
平常我都是随身骑着走的,只不过今天这个小巷子里,进不去,再说我都这个样子了,附近这一块的人都熟悉,小偷们也不好意思偷......
然后不等我联想太多,他又匆忙解释起来,他和小偷不是相识的,单手比划着,试图打消我的那一丝可能误会他的想法。
我说:还有多少东西,不介意我跟上一程吧?我找一点点灵感,我觉得它可能出在你身上。
他愣了楞,不明白他身上有什么灵感,继而摇了摇空荡荡的袖子,笑着说,这条手没什么好说的,天灾人祸,躲不掉的都是命,活着不开心那该有多难过。
他看了一眼三轮车上的货物,然后用袖子擦了擦三轮车的边沿,笑着说:上来吧,上坡的时候我可骑不动,你要帮我推推。
我忽而发现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言一句六月寒,如果良言加上六月呢?那大概是我心里有种温暖的东西,想要撑破心房,同时它还想去刺激我的眼睛,让我出丑。
两个大男人一起坐在小小的三轮车上,骑在林荫小道上,我感觉他的笑声可以感染着我,心里近些日子的阴翳也一扫而空,他浑身散发着快乐的源泉,令人亲近,边骑边唱着歌,摇头晃脑,蓝天白云时不时路过脑后,左顾右盼看着车水马龙,我也边像个小孩子一般荡漾着双腿,斜瞥着前方丝毫没有在意在风中飘荡的衣袖,也许他是真的不在意吧,他的脑海里,哪里一定住着一个依旧健全的年轻人,徜徉在大海的波澜壮阔里,享受大自然的宁静和安溢,怡然自得地快乐着。
骑了不远停下,他拿起一个小物件送货上门,让我这个认识了不到几分钟的人,来帮他照看他的三轮车,我也不知道是他心大,还是说他真的善良,让他认为到碰到的所有人都是好人。
我在想是不是他碰到以前的那些人,也会见之以微笑,会不会也这样善良过了头。他的周围那些人,也会不会同样报之以善心,以热心肠对待这个断了臂的青年,我不敢以过度的善心去揣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有好人也有坏人,会不会也有人说他像个傻子一样?整天乐呵啥种种之类的?
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我忽然对他的一切感到忧虑起来,他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家里面的情况又是怎样,我代入他那样的人生里,又会是怎样的心态?
无论如何,但是,我想终究一定不会笑得比他更开心吧。
你看这世界真奇妙,拿走他手臂,却又赐予他健康的心态,既矛盾却又合理。如果自怨自艾,可能今天偶然碰面,也就坚持不到这天了吧?你看缘分也如此奇妙,我看见他就像是碰到很久的朋友,随意聊天,不显得如此造作,他也不问我的来意,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诉说着平淡的生活,从另外一座城市而来,来这里有段时间了,工资不算高也不算低,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他说周围的爷爷奶奶人都很好,有了什么好吃的,总少不了他的一口,回来晚了的话,有时候也帮忙他收拾一下衣物。房东人也很不错,是个可爱的胖子叔叔,笑眯眯收房租时总说不急不急,下个月一起给都没问题。那一块地儿,巷口有株巨大的红枫树,很好辨识,夏天荡秋千的儿童,乘凉的,打麻将的也有很多。他也喜欢晚上忙活的差不多的时候去哪儿,带上耳机躺在还算有点烫的台敦上,然后瞭望星空,带上遐思,直到月上西头,走的人都差不多了,他才缓缓镀步回去.......
他忽然插了一句话,其实你别把我当残疾人看,我就没什么不同,正常人能做的我都能做,没有什么不同,我一直以为大家都这样看我的。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去接这个话了,回避显的有意,沉默等于默认。
嗯,我知道啊,你很快乐,我看的出来。
他忽然高兴起来,仿佛是因为我这句话引起的。我也随即高兴起来,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快乐,不是游戏胜利,不是事业有成年轻有为,该怎么说呢?如果分明要拿一个词语去形容那种快乐的话,那大概就是那一刻我笑的很自豪。
黄昏在西方的房子顶上招了招手,使了一天力,其实也没有多少,但是也值得高兴。来来回回几趟之后,货送的也差不多了,我坐在后面,内心竟然如此空灵,青年突然笑着说,我请你喝酒。
当如此,且酩酊。
一件冰啤酒,半斤卤菜,一碗花生米,半碗毛豆,对了,还有一把烤肉。
你且干,我随意。推杯置宅,觥筹交错。星空在肩,蝉鸣入耳。
那个断臂青年每天竟然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突然羡慕起来,但是羡慕不来的。
他起身来,一件啤酒他喝了大多数,摇摇晃晃,但是眼睛却是闪亮闪亮的。
他忽然转过身来,像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东西,又带着莫名的骄傲一般:
对了,今年,我二十八岁,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右手是怎么失去的吗?
我疑惑着看着他,眉头紧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又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儿,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开口,他用剩余的左手,扶起来他的衣领子,就仿佛从未在意他失去的右手一般。
我来自四川,那年我十八岁。
我突然恍然大悟,紧接着一阵痛痒从头骨渗透到脚底,直击心灵,就像是肉体的高潮,这次连灵魂也一起震慑,我窝在那里,迷迷糊糊像一滩烂泥,明明他喝的比我多好多嘛,我只能归咎于幸福的人,酒量都不会差,哪个什么什么来着,爱笑的女孩运气不太差,对对对,就和这个一样。
我神游天外的时候,他离开走远了都没发现。
不禁有几分惭愧,许多东西都仿佛有了答案,他哪有什么不幸福,他从来都很幸福。你看幸福的人喝酒都比我多好多。
抬头远去,灯光下将他的身影拉的老远,他踏着欢快的步子,时不时还小跑;甚至我仿佛还能听见,他在远处的地方,慢走着哼着不知名的小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眼泪也会掉下来,哦,对了,忘记告诉他了,其实我也来自四川,他的老乡,那一年我只比他大了一岁。
其实我一直都在逃避着什么,不愿意揭示自己伤疤示人,想把痛楚丢在昨天,想着这一生活着也挺好。
但是活着不等于人活着,人活着是精神和肉体都在,那一天老天给我的灵魂补齐了。
我后来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不是因为铭记,不是因为怀恋,不是因为刻意,就是故事总需要有人去诉说,我想把天灾人祸的不屈,像是残奥会那样去传递,或许因为个人能力有限,但是并不妨碍我总在这条路上。
四处演讲的我,如昨日,是现在,那么明天也一如既往。
想说的是:你看缺了一只手的,都那么幸福,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生活苟且,尚还有诗和远方,如何生活多么失望,也要热爱生活。
我相信下一次我再和他见面的话,一定没有忧愁的眼泪,有的只有的是互相欢喜悠长。
愿每个人都能活的倔强且骄傲,愿每个人都能活的像他一样幸福和快乐。
青年在台上说完最后的话语,缓缓鞠躬,宣告他的故事结束。
台下却是一片静穆,继而掌声雷动,不知是为十年前地震的那件事儿,还是为台上的青年,又或者是那个断臂的青年。有的小声掩面啜泣,一脸所思的亦不在少数......
大人们一脸复杂,看着台上那个扬起嘴角欢喜悠扬的少年,他扬起起双臂,头脑低垂,似乎要把他从断臂青年哪里的快乐传递给台下的所有人,他们继而莫名其妙地用力鼓掌,就像是找到了当年追女孩打架热血般的感觉,纷纷站起身来,指节通红,也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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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汶川大地震幸存的人们,2018.5.12.汶川大地震十周年。
其实缺少了一只手也可以很幸福,活着就是幸福。
逝者安息,生者承载,努力生活,不枉此生。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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