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记录生活的习惯,最近阴雨天触景生情,于是码了如下一堆文字)
2012年8月17日。中午接到爸的电话。突然冰水从上泼下一阵透心凉。随着心脏歇斯底里一路狂震着,我来到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印象里奶奶的身体是极好的,广场上总能看到她和年轻人跳舞锻炼的身影。一口气散步几公里不喘不累,连我这爱锻炼的小伙子都追赶不上,总是望尘莫及一边道:“奶奶你得等等我!”一边双手扶再微曲的双膝上吁吁喘气像个小孩。然而现在眼前的她让我熟悉而又陌生,似乎不相信几十年不生病的奶奶会突然躺在病床。干净反光的玻璃似乎彻底隔绝了窗外的炎炎烈日,整洁的病房充斥着冰冷凝重的气息。"病情是持续发烧"我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虚惊一场原来只是发烧而已!奶奶依旧疼爱无比的眼神望着我,安抚我尚未平静的心。大家也都努力安慰她。回家后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隐约的担忧让我百度了持续发烧的可能病因,却看到了3个毛骨悚人的字眼“白血病”。我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奶奶委转婉约地试探了病情,网上的征兆都没有发生。在我还没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庆幸之余,我又接到了老爸的来电,他的语气低沉且缓慢透出了不祥的意味:“结果出来了,是...”霎时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耳朵边仿佛充斥着高频的杂音,感到精神恍惚、高度紧张或许是因为害怕去面对。我好像没听清老爸后面所说的。总之我把实习的工作辞了,住进医院照顾奶奶。
“病血”
我从没听说过有病血这种病。奶奶需要即刻安排化学治疗。医生说这种化疗对于绝大多数病人有效,但如若不立即化疗,等到彻底病发基本无法治疗了。爸、叔、姑及时给给奶奶打了预防针宽慰她。哄、骗、演、配合得天衣无缝。住院一星期后,化疗如期治疗,持续了一星期。奶奶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似乎每天都被拨了层皮的样子。精神一天一天疲惫、无力同时伴随着呕吐、厌食。我们对奶奶最多说的就是“坚持几天,正常反应过后就好了。”而奶奶总是无助地握着我的手:“康康,你看看我现在,我怎么会得这种病怎么都想不通啊。”我总是装作镇定然后不以为然笑说:“医生说了这是正常现象而已,不算什么,再说病血又不是什么癌症,病区里的病人多数要经历这个过程的,我们都陪着你呢。” 可是天知道医生要用这么大的化疗计量!经过半个月的观察期,化疗结果是,没!缓!解!医生说奶奶的白细胞中存在坏的白细胞。这些坏的白细胞达到一定数量便会影响人体的各项机能,此时奶奶的坏白细胞已经达到85%所以并没有得到抑制。也就是说好细胞都所存不多了。看着奶奶看似体能一天天恢复,验血超标指数却节节攀升。她天真地指望着何时出院,我们也时常劝她安心待在医院“一家人都搬来了还着急回去呀!”奶奶也是一阵欢笑。只是笑得我想哭,那种揪心的感觉真的是折磨。很快,奶奶的病情很快开始加重了。不间断的发烧伴随着猛烈、剧烈、甚至可以说是咆哮般的不停地刺激性咳嗽,咳嗽声穿过了病房、病区、甚至整栋大楼。从日出到日落、黄昏到天明,咳得来不及喝水没时间睡觉。医生该用的药都用了,断定是病情本身症状而非炎症引发。奶奶坐着靠在我的胸口,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有规律从下往上地拍着她的背,这样是我发现最好的姿势,奶奶能够有所缓解稍稍睡一会。亲人的痛苦之处在于眼看着她无比难受却帮不上一点忙,也无法代替她丝毫的痛苦。爷爷11年前走后,我开始愈发珍惜奶奶。我随着妈生活,周末常常去奶奶那玩耍陪她买菜散步、谈天说地。她最爱问我今天买什么菜,回答总是反正你买的我都爱吃。她最不愿我每次执意要抢着帮着拎菜。还有件让我不齿言说的事,我从未和朋友说过。我已经20多岁了却依然会抱着奶奶一起睡,只是我188的体型已不再能像小时候放纵自己睡姿,飞扬跋扈地双脚架在她的身上。睡前我们总会聊很多,小时候聊我的学习,后来聊生活聊我的理想,再后来聊社会聊实习,她总爱听我说。
为了治疗奶奶的病,爸、叔、姑不遗余力地找来上海的专家会诊,也有过一天飞机来回,只为那一味满载期待的中药。随后很快就进行了第二次化疗、第三地化疗。奶奶的体质已经及其单薄,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健硕的神态。化疗已把她折磨得毫无反抗之力,却没带来一点希望。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医生只会给两种选择,看or不看。回答总是:“看!”我们两眼汪汪,睁大眼睛像个毫无底线的小孩那样无助地祈求医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放。以奶奶的体质她还能活20年,我们真的不甘心。看尽人生百态的医生也被我们感动,“从未见过你们这样的一家子我会尽力。”我知道也许问题不在医生,在于现在医学水平的瓶颈或在于奶奶特殊且耐药的体质。那一阵子我弄得很狼狈,学校里的踌躇满志已经消磨得烟消云散,我变成了一个孝顺的傀儡,每天拍背、倒水、翻身、安慰。病区里满是我和姑忙碌的身影,时间像开水瓶口的白气刚冒出头便流逝得不知所踪。一串串蒙太奇般的片段飞快翻转,夏天到冬天,冬天到夏天。记得最长的一次我回到家,妈说看到我感到些许陌生,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了。待奶奶再我数不清第几次的化疗的奇迹缓解后,我重新进入到了社会,锻炼、成长、追赶与同龄人的差距。我每天打电话给姑问奶奶的情况,每周末都会乘高铁回来看望。我的一半工资花在了路费上但我很开心,能够维持这样我再苦再累都会很知足了。痛苦的是周六相见,周日却又要离别的感伤。导致我常常到周一工作的时候还回不过神来。我也不知道作为平时无比理性的我为何如此感性。这是我的痛点这一点像奶奶。我喜欢和奶奶挤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午睡。朦胧中好像听见外面知了在叫、蜻蜓在飞、小伙伴会用熟悉的暗号叫我起床玩耍。而我又睡得那么的安心,因为奶奶在我身边,我害怕醒来,就像害怕哪次踏上高铁就会永远失去。。。
失去
好景不长,那一天,奶奶情况很不好,一位年轻有朝气的实习医生拿着小手电照看了奶奶的眼睛,把我们叫出去说了瞳孔有点放大了的事情。霎时对这位医生的好感全无,你一个实习医生什么都不懂少在这班门弄斧回去多看几本书吧!看着奶奶虚弱的样子我只在心里大骂,视角却不住地模糊了,泪腺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太久没有大功率使用了,像早已锈迹斑斑、蛛网遍布的机器忽然运转。那时候是晚上十点多。一路上我给奶奶盖被子,她一贯怕热,眉头皱了皱把被子向下推了些。喊声奶奶只见她费力得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却又着急闭上。凌晨听到了姑的哭喊声,我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楚。我像个孩子不懂生死,奶奶睡着了。没有病痛的折磨不用害怕吃药、打针、抽血、置管、骨穿。这一天我无数次地害怕。
2015年1月10日。奶奶逝于急性粒细胞M4型白血病晚期。
梦见那是一个黄昏,我奔出校园,漫步在夕阳的方向,有两个老人一手牵着一个童稚俏皮的小孩。那是我难以释怀的风景。
2015年3月19日 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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