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荡

作者: 补充维生素 | 来源:发表于2022-03-27 16:33 被阅读0次

01

芊芊坐在床上,茫然地望向窗外。片片雪花呈四十五度角紧锣密鼓地飘落下来。如果此时在外面,风夹着雪打在脸上,一定像刀子割肉一般,生疼生疼地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她就坐了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也没有上厕所。

早晨一睁眼,芊芊就发现下雪了,那时候雪没这么大,也没这么急,灰蒙蒙的天,白茫茫的雪,静得出奇的屋子,和一颗平静洁白的心。

02

十岁那年,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芊芊放学回家,刚一打开房门,就听到爸爸的卧室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芊芊捂住耳朵,飞快地换好拖鞋,闪进自己房间,回身重重地把房门摔严,上紧了锁。爸爸卧室的声音停止了片刻,再一次无法阻挡地闯进她的耳朵,她不想听,那声音却像个土匪一般不由分说灌了进来。

芊芊早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只知道这个声音极其刺耳,令她极其厌烦、极其抗拒、极其心烦意乱。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不解地推开爸爸房门,想看个究竟。爸爸和一个妖艳的陌生女人光着身子,缠绕在一起的样子,让她目瞪口呆,恶心得跑到厕所呕吐了半天。那个女人胡乱套上衣服跑了出去,爸爸虎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以后,不要随便进我房间,回来就在你自己屋里写作业。”

“你不要妈妈了?”芊芊站在门口,愤怒地瞪着爸爸。

“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不会懂的。”

“我就问你,妈妈怎么办?”

“说了你也不懂,我去煮面!”

爸爸紧锁眉头,狠狠地把半截烟摁在灰缸里,站起身,从芊芊身边硬挤了过去。爸爸的肚子碰到了芊芊的身体,芊芊不由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像一尊木雕,僵硬地立着。

那天,芊芊没有吃饭,一碗面条卧鸡蛋像牛粪一般坨在一起,在她的书桌上摆了一夜。

03

从芊芊记事起,爸爸就很忙,回到家不是吃饭就是睡觉,一点家务都不做,妈妈说他把家当成了旅馆。他却说,妈妈是他的高级服务员,给他提供全方位服务。

有一天,妈妈在饭桌上跟爸爸说,她不甘心当全职太太,想做生意,让爸爸给她点本钱。爸爸眼睛一瞪:“你还想上天啊?老实在家待着吧,又不是养不起你!”

“瞧不起人?你等着瞧!”妈妈歪着脑袋,脸向上仰起。眼角向上吊着。

妈妈真的做起了生意,和闺蜜开了一家美容院,整天忙得像陀螺,人也像变了个人。妈妈换下了宽松花哨的家居服,穿起了职业套装、高跟皮鞋,还烫了头发、纹了眉,化起了妆。摇身一变成了职业女性,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妈妈有了变化,芊芊很高兴。她再也不用担心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的妈妈都是光鲜靓丽,气质优雅,自己的妈妈却是灰头土脸、俗不可耐。当有人问她,你的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她就骄傲地告诉大家,我的妈妈是开美容院的。

可是,妈妈改变之后,也有一件让芊芊不开心的事。以前,妈妈不用工作,她的重心全部放在家里,放在丈夫和女儿身上。妈妈每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客厅的瓷砖亮得就像镜子,能照人。每天一大早她就去菜市场买菜,挑选最新鲜的食材,照着菜谱吊着花样给父女俩做饭。

芊芊早晨一起床,就能吃到一周不重样的营养早餐。下午一放学,妈妈早已准备好了切成小块的水果、自制的烘焙。芊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写作业,心情别提多美了。

自从妈妈开了美容院,芊芊公主般的生活就结束了。早餐桌上变成了千篇一律的面包牛奶,放学回家,饿得饥肠辘辘,也只能吃那些超市买来的垃圾食品,色素香精添加剂超标的饼干、蛋糕、饮料等。晚饭的质量也直线下降,还不一定能按时吃上。好几次都过了晚上九点,爸爸妈妈还没回来,芊芊只能自己吃泡面。

最让芊芊不能忍受的,是爸爸妈妈日渐增多的争吵。以前,爸爸妈妈很少吵架,偶尔有些不愉快,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吵。妈妈开了美容院,爸爸似乎非常不满,总是无缘无故发脾气、摔东西,还经常动手打妈妈。

有一次,爸爸的大手一推,妈妈“咚”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躲在自己房间的芊芊,心也跟着一紧,咚咚咚地狂跳不已。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险些把芊芊的耳朵震聋,伴随着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叫。

芊芊顺着门缝看去,客厅满地的碎玻璃渣,还有一大滩液体流动着。她猜测,是愤怒的妈妈摔了爸爸橱窗里的酒。她记得爸爸说过,橱窗里的酒都是限量版珍藏品,价值不菲。爸爸视那些酒为宝,平时妈妈想擦一擦爸爸都会一再嘱咐,轻点,慢点,别给我摔了。

果然,爸爸发怒了,他像一头野兽,暴跳着扑向妈妈,抓起妈妈的头发扯着她往墙上撞,一下,两下,每一下都像一记重锤,重重地锤在芊芊的心上。她很想跑出去救妈妈,可是她不敢,她觉得自己在爸爸面前,就像一只小蚂蚁,一点反抗的力量也没有。她只能流着泪,期待着爸爸能够快点停手。

妈妈一直在哭喊,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直到后来,一点都听不到了。芊芊害怕极了,她担心妈妈会死,如果妈妈死了,她就再也不会有妈妈了,妈妈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不会说话不会动,更不会给她洗衣服做饭了。

过了好一会儿,客厅里终于安静了,静得出奇。芊芊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出来,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妈妈。妈妈的头上、身上有很多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腥气和酒气混合的味道。一缕弯弯曲曲的棕黑色头发连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摊在满是酒、血和碎玻璃渣的地上。

芊芊哭着扑到妈妈身上,大声喊着:“妈妈!妈妈!你醒醒,醒醒呀!”

瘫坐在沙发上的爸爸听到芊芊的喊声才回过神来,拨打了120。救护车呼啸着把妈妈带走了,爸爸也跟着走了。家里就剩芊芊一个人。她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许久都无法入睡。芊芊起身,走到窗前,只看到纷纷扬扬的大片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她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好像被谁裹挟上了天空,在风雪中飘飘荡荡,无处安放。

从此,芊芊变得沉默寡言、目光呆滞,害怕听到任何声音,连舒缓的轻音乐都不能听,她总是默默地流泪。爸爸带她去看病,医生给她开了一大瓶白色的药片,要她每天吃两粒。可是,她一看到药片就想起妈妈,她还记得妈妈被救护车带走的那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撬开妈妈的嘴,喂进去两粒白色的药片。

“妈妈呢?芊芊呆呆地望着爸爸,嘴唇里硬挤出三个字。

“妈妈在美容院,不会回家了。”

两行眼泪顺着芊芊的脸颊静静地流淌下来,她把目光转向窗外,呆呆地望着雪花飘落。她想变成一朵雪花,去追逐飘荡在空中的心。

半年以后,妈妈回来一趟,拿走了她的所有东西,还把芊芊紧紧抱在怀里,哭了好久。后来,爸爸的卧室里,经常传来芊芊讨厌的声音,一次,两次......

04

又一声刺耳的、令人恶心的女人的娇嗔再次闯进芊芊的耳朵时,芊芊实在忍无可忍。她在房间里使劲跺脚,把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隔壁的声音依然肆无忌惮地聒噪着。

芊芊的头嗡嗡地响,小胸脯一起一伏地抖动着。她环顾房间,一下子看到了窗户,三步奔过去,双手一撑就轻松跃上了窗台。她推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楼下是一楼王奶奶种的小菜园,绿油油的小油菜,鲜嫩可爱,边上是一圈栀子花,白色的小花,就像冬天的雪花一样。

芊芊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然后闭上眼睛,纵身跳下了窗台。她感觉自己真的像一片雪花飘了起来。在空中的一刹那,她感觉无比的轻松,无比的快乐,她甚至想唱出歌来。

三楼,不高,但也足以让她昏死过去。她的身体“咚”地一声砸在了王奶奶的小油菜上,正在做饭的王奶奶循声看去,尖叫着报了警,随即跑出去冲着楼上大喊大叫,邻居们纷纷走出家门,一时间议论声、叹息声、惋惜声、指责声此起彼伏。

芊芊的爸爸听到了楼下的嘈杂,跑到窗户前探着头往下看。

“你还不快下来!你家芊芊跳楼了!”

“什么?”芊芊的爸爸大脑轰地一下懵了,他顾不得穿戴整齐,趿拉着拖鞋飞奔下楼,拖鞋在楼梯拐角处丢了一只,他光着一只脚跳到芊芊身边,一把抱起女儿,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不停地摇晃着芊芊,呼唤着芊芊。

救护车终于来了,芊芊被火速送到医院。

05

芊芊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是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往后余生,芊芊都只能靠轮椅行走。他的爸爸变了,没日没夜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呵护她。

妈妈又搬回了家,给芊芊和爸爸做饭、洗衣、收拾房间。

芊芊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不麻烦爸爸妈妈,她尽量不喝水,尽量少吃饭。她催促爸爸妈妈出去工作,她知道他们都不能没有事业。

她喜欢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特别是下雪的时候,望着那片片雪花飘飘荡荡,就像自己那颗冰冷的心,终于暖和过来,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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