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此生还能相见多少次

大年初一刚过，母亲就开始念叨时间过的真快，数着我在家还能睡几个晚上就又要走了。

我故意装着不以为然，笑母亲贪心又小孩子气。我说今年不是比去年早回来好几天嘛，时间一长，你又该烦我了。

母亲很轻的叹一口气，说可能是老了吧，一想到你要走，就心里没好气。

我像摸个小孩子一样摸摸母亲的脸，却不知道如何作答，我知道母亲的确是老了。我也知道，因为父亲的病，母亲对我的依恋越来越浓。可能她也在想，与我相见的时候并不很多吧。

晚上一个人回到房间，听着外面母亲拖拖拉拉不再轻便的脚步声，想到母亲的话和必将到来的离别，忍不住哭的稀里哗啦。

你知道吗，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跟我们争夺父母，且必然输的那一个，一定是我们。

1．

瘦瘦小小的母亲身高还不到160，但却极能吃苦，田里家里的活计全部都担得起，皮肤被晒得黝黑黝黑的，身体也一直很好，不像父亲虽然生的高大，身体却一直不好。

母亲性格温柔，总是默然无语，从未见她跟什么人吵过架红过脸，甚至都不曾大声的说过话。父亲就不同，脾气很是爆燥。除了善良，我性格中几乎没有母亲的痕迹，无论性格还是身高，我更像父亲。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什么文化，作为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就是做苦工赚钱补贴家用。要供孩子上学读书，就更是要想方设法抓挠的紧还要省吃俭用。一过了农忙，母亲就到砖窑上干活儿，那是多苦多累多脏的活儿啊，尤其对于瘦弱的母亲来说！我特别不喜欢母亲去干那种活，除了觉得太辛苦，也觉得母亲干那种活儿供我读书很不体面。为了这个我甚至赌气要辍学，为此，父亲发了怒，把我狠揍了一顿。

初中时我便离开了家住校，那时每周回家；到读大学，除了假期就很少回家，每年在家的时间大大减少；后来参加工作及至结婚，便已是离家千里之遥，工作压力很大，全年休息时间也没几天，生活的重压之下竟觉得自顾不暇，每年也只有春节才会回家与父母一起过节。父母习惯了农村，又总是惦念家里的农活儿，况且弟弟也在家里，虽说我总是希望父母跟我住，但父母只总是不肯。偶尔说动了父母，终于来了，也是待不了多久，说城里太憋的慌，语言又不通，不像家里还能串串门子，住不了几天，就非要吵着回去。

算算过去的十几年以来，见父母的次数也就那么可怜的一二十次。我想如我这样为了生活不得不与父母分离的人肯定有很多，如果回头认真看下过去的几年里自己究竟与父母见面的次数有多少，你可能会发现这个数字其实少得令人惊讶。

2.

五年前的10月1日的晚上，忽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母亲病重，要我立即赶回家。我十分震惊，因为母亲一向身体很好，怎么会一下子生了病，而且我知道必是病的不轻，否则弟弟不会火急火燎的让我回去。弟弟不肯讲太多，我其实也不敢追问，我害怕得到确切的不好的消息。

我定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整个晚上脑袋里等充满了各种不好的想像，一夜泪流不止，只恨自己不能飞到母亲身边。等到了医院，在医院走廊里却再也不敢向前，我蹲在角落里开始痛哭。我太害怕失去母亲。这么多年来，虽然我不常常看到母亲，但无论我在哪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母亲都是我心中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有时候就那么空空的喊一声妈，就觉得能让自己感到安慰。只要母亲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我，也一定还会有母亲会对我不离不弃。而没有了母亲，我在这世上将是何等的孤单。

母亲得的是脑溢血，并且是脑干出血。医院给开了病危通知书，认为希望渺茫，父亲苦求医生无论如何得把药先用上，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我看到母亲时母亲已脱离了昏迷状态，但不能说话，意识也不清醒。当看到那个曾是我生命最坚强的守护者那么虚弱的躺在病床上，那种心痛无法描述。

我坚持要陪床，虽然谁都认为我从未照顾过人，觉得我根本受不了这种累，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因为病床上躺着的是我爱若生命的母亲。父亲身体也不好，晚上我让父亲回家去，但他根本不肯，父亲和母亲的生命早已彼此溶合在一起，已然不能分开。

二十几天，我整天整晚的坐在母亲的床边守着，照料母亲大小便，防止母亲手无意识的乱动碰掉手上的输液针头。我一刻也不愿离开。

老天垂怜，母亲竟然奇迹般的慢慢好起来。虽然意识仍然不清楚，语言也是混乱的，不能正确叫出人的名字，话也不能成句，但病情总算是稳定住了，脱离了生命危险。

因为工作，我不得不离开母亲返回上海上班。我走那天，一直不够清醒也没能正确叫出我名字的母亲却流泪了，于是我知道她心里是明白我是谁的，这让我深感欣慰。

母亲后来恢复的不错。只是腿脚没有以前利索，脑子也受了伤害，本来就话语不多的母亲，反应变得迟钝，话也更少了。她常常跟我说，我很想跟你打电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每次我回家，我坐在哪里，她就追着我到哪里，也不讲话，就坐在我旁边。我总是努力找话题跟母亲说话，但母亲总是笑着看着我，努力想表达却不知如何表达。我曾因为母亲不能跟我交流而颓废，但后来渐渐释然，至少母亲还在，哪怕只是默默的，我也觉得幸福，我想母亲也是。

我有时候会跟母亲开玩笑说妈你怎么变老了啊。母亲就会笑我说：你都多大了，我怎么不老啊。

是啊，岁月成长了我们，也衰老了父母。

3、

元旦前几天，父亲打电话给我，问我元旦回不回家。我说不回，月底可能出差去北京，到时候再回。

父亲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是回来吧。

我说月底回不是一样？

他说那太晚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平时父亲和母亲几乎从不主动要求我回家，总是怕耽误我工作，或者又是心疼钱，这次却非要我回去，连晚几天也不行……

父亲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听了更是疑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等你回来拿主意，父亲笑着说。

我有点急了，但实在想不出又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我回去拿主意。我总是没有往父亲母亲身上想，因为他们自己打电话给我，听声音又都不像生病的样子，那还能有什么大要紧事呢。

爸爸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说，让你妈说吧。

我听到父亲把电话给母亲，让母亲跟我讲话。母亲接了电话，却只是喂了一声，就没了声音。我听到母亲极力压抑的呜咽声。

我急了，挂了电话转头就拔了弟弟的电话，我问他家里到底怎么了。

弟弟说：咱爸生病了，要动手术。

我的心一沉：什么病？我自己想可能是心脏病，因为父亲心脏一直不好。

检查报告说是肠腺癌。

如雷轰一般，我立马呆住了。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他虽然跟我电话时极力表现出若无其事，但还是不忍心自己说出口，我想他的内心其实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弟弟紧着安慰我，说医生说了不碍事儿，手术割了就没事儿了。

我无言的挂了电话，哭的喘不上气来。我知道“癌”意味着什么。

那另人憎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形力量，它又来了，它曾在母亲身上发威，现在又步步紧逼，又开始跟我争夺父亲。

回去之前哭了个痛痛快快，我知道我回到家就必需要坚强的像那个替父亲拿主意的人。

不知道是父亲真的相信医生的话，认为割掉了就没事了，还是真的对生死那么超然，父亲的心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他谈笑如常，也或许，他只是用表面的不在意一如即往的用他深藏内心的爱来安抚我，弟弟和母亲。不管真或假，我却真实感受到父亲的乐观和坚强并受了感染。这让我能把心全都放在安排手术上，完全忘掉去想未来可能的不好的结果。原以为需要我虚伪的强大去安慰父亲，却没想到，即使在病中，父亲仍然是那个我生命中最有力量的人。

父亲的手术很顺利。最难忘是父亲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那一刻，他看上去好虚弱啊，黄黄瘦瘦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眼角挂着泪珠。父亲不曾在我们面前轻易露出脆弱的一面，只有在他自己时，他才会不那么坚强。我无法自控，由弟弟们去推父亲，转身到走道里咬着嘴唇哭了。

胃管让父亲很难受，稍微能说话，他就不断要求我去找医生拔掉。但医生却说在通气之前是不能拔的，我只能看着父亲痛苦却毫无办法，那真是一种没着没落的煎熬。

跟母亲生病时一样，我一直都守在医院。小小的单人病房，我给妈妈在门口搭了一张小床，顶头地上铺上两层塑料的垫子和被褥，给弟弟睡。爸爸对面有一张一尺宽点儿的长凳，我就睡在那张长凳上。爸爸晚上稍微有动静，我马上就能起来。爸妈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哪怕是病房，一家人在一起就感觉是在家。

尽管是女儿，但小时候因为我的种种不听话、叛逆和倔强，没少挨父亲的揍。母亲还曾担心我长大了会因此而记恨父亲。怎么会呢，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给我生命，为我倾其一生的辛苦供养我读书长大的人啊。

拔掉胃管后，父亲心情慢慢好起来，恢复的也很快，又开始跟我们说说笑笑，竟一点也不见颓废。以前总认为“希望”、“坚强”是虚而无意义的东西，但是父亲的生病和他的乐观态度，却让我真实感受到那其实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它让你能够抛开恐惧、悲伤，而把精力集中在解决眼前的问题和困难上而避免被悲痛吞没或击垮。它也让你能够在当下这一刻过得不那么糟糕。这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活在当下”的意义。我们唯一能左右的，就是当下。不要去为已经发生的过份伤感，也不必为还未发生的过份忧虑，认真的把当下过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就会连成一个没有遗恨的过去，自然，也会迎来一个较为理想的未来。

离别总是会来。以前每次我必需要离开时，总是父亲安慰母亲。而这次，父亲心里也一定对我有更多的依恋，尽管，他什么也不说。我心内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又是多么的不忍和悲伤啊，但我也知道为了生活，还是必须要走。

提前一天我便开始给母亲打预防针。我极力发挥自己搞怪的本领，说玩笑逗母亲笑，让她没有时间去伤感。再说好多安慰的话，许下有空就回来看她的承诺。母亲就一味的跟着我笑，一边嗯嗯答应着。

真的要走了，我看得出母亲极力的忍着不哭，但终究是忍不住的。父亲却一直强笑着，还是一句话也没有。我上了车子，一面跟妈喊着我走啦，没几天儿就又回来烦你了啊，一面暗暗的让先生把车子快点开，因为我的眼泪就要忍不住了。

从后车镜里，我看到母亲用手揉眼睛。

转过了街角儿，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珠串子一样的下来。我知道以后的离别会越来越沉重，我更知道，其实跟父母的相见已是见一次少一次了。纵然他们能健康到90岁，还有25年时间，我每两个月能回去1次，能跟他们相见也不足200次了！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个数字啊！

总是以为回到家就能看到父母在那里，但终有一天，即使你回到家，他们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