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板

图片源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小学一二年级，得益于身为教学点负责人兼班主任的父亲的关照，我上课时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不守纪律的行为。

父亲的教育方式非常严厉，但凡我上课表现不够良好，比如做小动作，比如和同桌交头接耳，比如注意力不集中，甚至做出不来布置的课堂作业，立刻就会迎来暴风骤雨般的训斥，轻则罚站，重则用教鞭打手心，且绝不留情面。偏偏父亲又身兼数职，自己带我们好几门课，我想躲都躲不了，每节课都只好战战兢兢全神贯注地听讲，生怕一不留神开了小差，在同学们面前下不来台。

也许是墨菲定律使然，就像上课时越心虚老师就越会喊自己回答问题一样，只要是上我爸的课，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同学们也乐于看热闹，每次我挨了训，大家都异常兴奋地窃窃私语，我瞬间觉得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灼烧得我面红耳赤。也正因为如此，我特别害怕被父亲点名回答问题，每次当众答题都不由自主地格外紧张。

有一天上午，父亲带我们班的数学课，那节课的内容是认识不同的几何图形，父亲专门准备了几十套教具，都是统一规格的七巧板，同桌的两名同学共用一套。我们小时候见过的益智玩具很少，虽然只是七块不同颜色的小木板，却立即吸引了我们的眼球，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撸起袖子准备大显身手。

父亲举起手中的七巧板，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七巧板原本是装在木盒里的，七块木板形状各异，组成了一个完美的正方形，如果把顺序打乱重新组合，就能拼成小人儿、小动物、小汽车等不同的图形。看着七巧板在父亲的手中不断变幻出情态各异的生动的形象，我们早就等不及了，忙不迭地学着父亲的样子拼起来。

父亲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明规则：同桌两人互相配合，左边的同学负责用七巧板组成自己认为最完美的图案，右边的同学负责把七巧板重新拼回正方形，互相之间不能干涉不能提醒，哪一组最先完成，就可以得到一朵流动小红花。我的座位在右侧，心中不免失望，明明可以充分发挥我丰富的想象力，却只能做些扫尾的整理工作，觉得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就心不在焉地看着同桌操作。

同桌很快就拼好了，催我抓紧时间还原，我信心满满地端过木盒，先把最大的两片三角形归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摆放其他的色块。试了一次，好像不对，又试了一次，还是不对，再试一次，怎么还是不对？我脑子一下子懵了，不能吧，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居然搞不定？父亲已经说了不允许互相提醒，素知老师脾气的同桌自然也不敢造次，只能心急火燎地替我干着急，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仅有的思想里充斥着被父亲训斥的场景，冷汗瞬间从腋窝滴了下来，好像落到了肚皮上，冰凉冰凉的，双手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会颤抖着机械地摆弄那几块小木板，可无论怎样调整方向和顺序，那块平行四边形就是和其他形状不搭调，固执而突兀地宣示着自己的特立独行。

我心里恐慌极了，浑身关节僵硬，根本不敢抬头，周围越来越安静，哦，别的同学应该都已经完成了吧？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头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紧接着便是课本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父亲明显高了八度的咆哮：李虎！一看你就心不在焉！全班都做完了，都等你自己，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能来？！把课本给我捡起来！！！我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袋上，脸上肯定红得发紫，仍然不敢抬头，努力弯下腰捡起父亲丢过来的教材，一步步挨到了讲桌旁，鼓足勇气抬了抬眼皮，刚好和父亲凌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赶紧转回身，又在众目睽睽下灰溜溜地挪回了座位，整整一天，我都无心和同学们嬉闹，心绪极差，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晚上回到家，我的心情依然沉重，一进家门，就闻到一阵浓浓的炖肉香味，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堂屋里，餐桌上果然摆着一盆小白菜炖排骨，比平常的量大多了。父母坐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我，茶几上还放着一副白天让我出尽洋相的七巧板！父亲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笑着对我说，虎子，来，再试试能不能拼好。我一边惦记着桌上的排骨，一边琢磨着白天犯的错误，居然不到一分钟就拼好了，真不知道上课时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母亲已经盛好了糊涂，一手递给我一个刚蒸好的热腾腾的大白馒头，一边用筷子夹给我一块肋排，我照例问母亲，今天的菜能当饭吃吗？母亲微笑着点了点头，父亲也投来温和的目光，那顿饭我吃得特别饱，特别香甜，特别满足。

李虎，2019年5月24日于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