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01

女儿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这次竟然一个人去新墨西哥州读大学去了。

自从她离开后，我的心脏也被她拎走了，除了早搏就是乱跳。想起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部队当班长了，可是轮到女儿，偏偏就是不能放下心来。

圣诞节到来之前，她在微信上说，妈妈我们有十天假，你如果有空，飞过来看我好吧，免得你总是不放心。我赶紧说，好啊！低头一想，这些日子一直不敢和女儿述说我的焦虑和担心。但是，母女连心，她已经感觉到了。

飞到德克萨斯州的埃尔帕索机场。

从机场去学校的路上，只见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旷野，大地枯黄，若看到一棵树就像发现了金字塔似得令人兴奋。房子都是土黄色的，仿佛是到了沙漠上的第三世界小国。沙棘倒是有几丛，孤零零地站在旷野之中，颇为沧桑。

抵达后的头几天，就在女儿的宿舍开起了中国食堂。凭借着酱油和老干妈辣酱，我努力做出中国制造的味道。同学们寻着香味来到门口，怯生生地敲门，“阿姨，我们来看您！ ”他们进门后，把一包薯片，一袋话梅放在桌上，眼巴巴地盯着灶台，咽着口水。“饿了吧？一起吃饭吧！”我说。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饱后，一个男生心满意足地说，吃到了妈妈做饭的味道。另一个白白瘦瘦的男生说，平时没有中餐吃，开车到很远的艾尔帕素亚洲超市才能买到鱼泉榨菜，买回来也只能一人几根解解馋而已。听到这里，我的老泪差一点纵横，咕噜了几下喉结，勉强忍住。

因为厨艺颇受欢迎，做为对我的奖励，留学生们决定带我去旅游。大学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发起的活动谁负责开车，其他人只有跟着走分摊油钱的份，沿途是没有发言权的，不然这个旅游的线路就乱了。选中我一起同行，我感到荣幸，和他们说好了，回来以后，大家AA制付钱。

02

出发那天早晨，天空湛蓝，白云悠悠。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带上相机，电脑，穿上五彩缤纷的户外装，商量着要去NBA的俱乐部看看。

我被塞进一个灰色的老桑塔纳。开车的是一个在读博士，圆鼓鼓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眼神明亮，头发浓密，平时在学校是个学霸，只因个头矮小敦实，又来自四川，被大家叫“锤子”。他是这个车里唯一的大哥，其他一男两女都是十八岁的新生。

锤子开的车是一个九年车龄的二手车，他开车的经验仅有三个月，在美国到过最远的地点是阿布库奇，从学校拉村（大学坐落在拉斯库西斯，因为空旷，荒凉，被同学们：拉村）到那里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介绍这些光荣历史时，脸上洋溢着骄傲，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双眼兴奋，脸颊放光。

凭借着手机上的谷歌地图，他勇敢而自信地当起了此次活动的组织者。

本以为可以好好欣赏野外的景色，没想到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岩石，一些沙棘矮矮地撮在旷野中​，干枯地，凄凉地晒着太阳，一望无际的荒野，恢弘单调地伸向远方。路上，几个年轻人在热闹的音乐中睡了醒，醒了睡，半迷糊中度过了若干小时。​

​当我们的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空旷的沙漠上时，锤子突然冒出一句：“哎呀！没有油啦！” 这条美国的高速公路也是世上的奇迹之一，我们出发后100公里内没见到任何加油站和休息站，让博士很是震惊。

锤子的一声”哎呀”把同学们从梦中惊醒了，锤子又说“这可真是没想到。我应该提前做一下搜索，不该这么想当然。”他把车挪到一个紧急停车带，看着李尚说，“你用手机搜一下吧？”李尚是个音乐家的孩子，他的钢琴也是水平了得，女儿来之前告诉我：李尚弹起琴来，十分帅气，唯有在现实生活中，有一点呆若木鸡。

眼下，他带着木鸡般的表情说，网上看到前方三十多公里的一个镇上有加油站。锤子说，咱们没法开到那么远。李尚又说：网上还有人说，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给警察打电话​。

天色渐渐暗了，远处的山丘开始变得诡异。无奈之时，锤子只好给警察拨通了电话：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困在高速上了，我的油箱里没有油啦。警察说：晚上八点后只有我一个人值班，不可能给你们送油过去，前方30公里就有加油站了，然后就听到警察挂断了电话。大家无语，车里安静下来。

年轻的好处在于不知天高地厚，不怕任何困难，越是艰险越向前且充满了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没有人担心或着急，锤子坐在车里看笔记本上的电影，李尚悄悄出去了一会，回来时说，他给沙棘加些人工化肥。

眼看着同学们消耗干了车内的蓄电池，我就开始后悔了，25平方岁的人了，还做这么不靠谱的事。自己经营旅游公司，安排了十几年的行程，却稀里马哈班达拉奈克夫人一样地就和这帮007上路了。真是自讨苦吃，活该啊！

女儿看我把眉毛拧成麻花，拽了一下我的衣角，不让我吱声。我却开始想象深夜降临，车里很冷，手机将没电，无法和外界保持联络恐怖故事发生等一连串西部电影中的情景。

​03

过了一会，女儿开始头痛，接着又说她很冷，我将后备箱里的羽绒服取出来给她穿上，感觉她在我旁边瑟瑟发抖，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这一摸吓了我一跳，滚烫。这可怎么办好？昨天她就说嗓子有些痛，我以为只是喝水少了，哪想到她的扁桃体又发炎了。这荒郊野外的，没带消炎药，也没有退烧药，怕其他同学担心，女儿忍受着不说难受。

车子里的人们消耗尽了电脑里的电池后，开始东倒西歪地睡觉，我则像热锅上的蚂蚁​，把肠子都悔清了。天边开始出现大片乌云，仿佛在快速集结，旷野中冬天的寒风在鬼哭狼嚎。怎么没有车路过呢？我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

绝望之际，终于看到远处有灯光开始闪现。过了一会，一辆越野车停下来了，是一对老夫妇。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我们激动地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怎么啦？”​“我们没油啦！”然后眼尖的锤子看到他们的油表也是很低了，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我看见两位老人家的白发在夜色下被寒风吹乱，觉得请这把年纪的老人来帮忙，令人汗颜。

老先生说“不用担心，我的车虽然没多少油啦，但是我可以给儿子打个电话，他就住在前面的小镇里。当然，如果他的手机仍然开着。”​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晚上十一点了，人家肯定睡觉啦！只是嘴上不停地和老先生说，谢谢啦！很感激您！看着他们的车在夜幕下消失，我们的希望再次泡汤。

天边开始电闪雷鸣了，狂风伴着暴雨铺天盖地蜂拥而来。很大的雨点急促地打在车顶上，像冰雹砸下来似的。老天爷突然发了脾气，暴风使我们的车身摇晃，像一个醉汉站立不稳。在这浩瀚的西部大自然里，我们的车子像只蚂蚁般渺小脆弱，仿佛大自然打一个喷嚏，就可以把我们轰出十万八千里。

突然想起这里是龙卷风的多发地带，不会刮龙卷风吧？那红色的通天的劲风，快速驶进时，仿佛里面住着骑扫把的黑衣老妖。它掀翻房屋，吹走汽车，把人抛起再仍下，不敢往下想了，心脏一会要跳出来了。

我强迫自己停止瞎想，自我安慰地说，就在这里挨到天亮吧，又没有野兽和坏人。我把仅剩的半瓶水递给女儿，希望她的嗓子可以不要火辣辣地疼痛。看着她握住我的手在默默地忍受着，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开始奔腾，外面的狂风暴雨掩护了我地哽咽。

​汽油难倒了聪明的博士，他也开始眉头紧锁，此时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和黑暗压倒了一切。只听到外面的冷风在呼号，那种沙漠的，粗旷的，飞着小石子的西部的风，似乎在警告教训着我们。

04

又过了很久，终于等到一辆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跑出来俩白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为另一个男人举着一把伞。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父亲打不通我的手机，跑去我家敲门，说你们困在路上了，让我赶紧送油过来。”​年轻的男子说。

夫妻俩专门带了一小桶汽油来，一边往车里灌油一边说着，“你们不必客气，我们一家四口在中国旅游时，受到过很多人地帮助。”

此时的暴雨已经开始变小了，我们的眼泪却已经满了眼眶。

感激涕零地看着他加好了油，车子却着不了火，他又把车头对着车头，两辆车足足亲吻了五分钟左右，我们的车终于将火打着了。然后他说，跟在我们后面，一会就看到加油站了。带着我们开到了加油站，看着我们加好了油，分别时，锤子冲上去给他们油钱，结果他们死活不要。感动的我们无话可说，大家就在细雨中拥抱告别。

天色蒙蒙亮时，我们到达了路边的DAY'S  INN旅馆。

床好大啊，咖啡这么香，最主要的是可以洗热水澡让全身暖过来。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是八点，自从到了酒店后，女儿的紧张情绪便一扫而光，我给她喝足了热水，又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早晨她醒来时高烧已经退去，她试着吞咽了一下，然后告诉我，感觉嗓子没有昨天那么痛了。我看着她的脸色，确实是好多啦！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此时又变回成一个正常的母亲了。昨天受了惊吓的年轻人，今天又变成新鲜出笼的小面包上路了。

路上，女儿把头靠在我肩上说“妈妈，这半年来每次出现困难，我们总是遇到好人，你真的不用担心哦！”

我低头沉思，是啊！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善良的人，他们帮助别人时，仿佛天经地义，义不容辞地冲进这样的雨夜，就是为了帮我们早些脱离困境。

瞟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她正在把昨夜的经历写入朋友圈，我看到最后一句话，“今后也做一个温暖的人，帮助他人，成为雨夜中的天使。”突然间，一股暖流传遍我的全身。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刮着，但是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上​高高升起，无限温暖地把千万道金光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