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如今,越来越多的老人患上了此病,给家人带来了严重的负担。
六十有余的爷爷病了。
通常不知情的远房亲戚与笑容满面的爷爷打招呼,寒喧一二句后,说着说着爷爷便不知所以云了。
“小哥,你还记得我吗?咱哥俩十多年没见面了吧,当年咱俩在生产队可常在一起挑河泥呢……”亲戚摇着爷爷的手,亲密地连声说。
“哦,哦~”目光呆滞的爷爷除了使劲地嘿嘿傻笑外,至于后面他自己说了些什么,旁人云里雾里,无人能懂。
爷爷远远地看上去人挺精神,中等个,偏瘦,两指间总是夹着根烟,见人笑盈盈,走路慢慢悠悠,永远散步的样子。每次,任凭奶奶如何大声急吼吼地招唤其回家,爷爷却充耳不闻,一路不急不缓摇着他的小步伐,抽着他的“大前门”,悠哉悠哉踱回家。
“你爷爷就这样子,老好人一个,这辈子没和谁急过,没和谁闹过矛盾。”奶奶恨到深处时常叹着气道。
爷爷的眼神越发地迷离空洞了,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或站或坐,痴痴望着前方,喃喃自语。有时邻居家调皮的小孩过来连续不断在爷爷身上拍一下二下……,爷爷也不生气,不喝斥,更不躲闪,只是一个劲儿嘿嘿地笑着。
奶奶见之心疼不己,沉下脸把小孩给骂跑了。
爷爷爱抽烟,通常是奶奶于之买烟。那天,爷爷找不着烟抽,一个人偷偷出去买了包烟,奶奶回家后发现抽屉子里5元钱不见了,询问爷爷,说买烟了。
“找回的零钱呢?”奶奶搜索爷爷的口袋,空空如也,不禁问道。
“没,没找钱。”爷爷答。
“怎么会呢,一包大前门五毛多角钱,钱你是弄丢了吧?还是没找回?”
奶奶皱着眉道。
“没,没找,没找……”爷爷一个劲儿回道。
里里外外摸索个遍,也没个角子儿。
奶奶不甘心,一路上找阿找,找到店主,询问是否找回,店主自是一口咬定找了零钱。
奶奶理论无果,无奈,在众人的劝说声中返回,训了一顿爷爷,此后把钱牢牢地藏了起来。
有时,村人遇见断了烟抽的爷爷便提醒道:“他伯,你老二家不是开小店吗,去你儿子家买烟抽阿,儿子可不会错你的钱哦。”
爷爷听了,顿时,头摇的象个拨浪鼓似的,“不买,不买,老二他不要我的钱,不买,不买……”
邻居见之笑了。
爷爷睡觉前,总是百般呵护地把他白天穿着的一双鞋塞在枕头底下。
刚开始时,奶奶自是不乐意了,也是,这么脏的鞋,任谁都不乐意。
爷爷塞进去,奶奶拿出来……
这样反反复复,奶奶火了,含着泪忍不住骂上了“你这死老头子,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阿,你要这样折腾我……”
爷爷则嘴里嘟囔着:“我的三分自留地阿,是我的,这是我的,不要抢我的自留地,这是我的……”
爷爷紧抱着他的一双鞋,死死不松手,奶奶转身狠狠抹了一把泪,松开了手,眼睁睁地任其把一双脏兮兮的鞋小心翼翼地塞在干净的枕头底下。
爷爷方才能够安心地上床睡去。
不管晴天阴天,奶奶家门口都晒满了爷爷的鞋。
那些奶奶清洗干净的鞋,邻人也觉得好奇。
他婶,你家门口怎么天天凉晒这么多鞋子呢?
奶奶有苦难言。
一年四季,家中爷爷的鞋特别多,不管是破旧不堪的,还是崭新明亮的,爷爷都不舍得扔,奶奶扔了,爷爷也要捡回家,不然,爷爷整日像失了魂般,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奶奶见之吓的也不敢扔了,只能咬着牙多多洗洗刷刷了。
据奶奶所言,那时候分田到户,原本村大队部计划把三分小田划归爷爷奶奶,后来不知何因,转为堂叔所有,从此老实憨厚的爷爷一蹶不振,吃饭睡觉惦老记着他那三分田。
他总爱在奶奶面前念叨,早些年间缺地,饿死了那么多人,谁谁谁就是在那场灾难中活活饿死了,他觉得,少了那三分田,他的家人可能会吃不饱。
爷爷郁闷。
所以他不能放手——
他的鞋,一双又一双,家中摆满了爷爷的鞋。
爷爷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儿女们的名字他是无论如何分不清了,他甚至拎不清谁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幺……。
爷爷走哪儿,奶奶都紧随其后,偶尔一不小心走丢了,全家人围着村呼喊找寻。
爷爷经常给奶奶帮倒忙,一天到晚紧随奶奶身旁,抢着干这干那,辟如一不小心把碗给打碎了一地,看着满头白发唠唠收拾的奶奶,未成家的小叔便会怒视爷爷,爷爷象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低着头,双手无所适从,嗫嚅着缩在墙角。
奶奶则平静地说:“你爹他这是心里没个数了,你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家人们于是商议着把爷爷送入某院,以减轻年事渐高的奶奶压力。
入院半月后,小姑去探望爷爷,回来说,爷爷已瘦的不成人样了。
家人们又心急火燎地把爷爷接回了家。
奶奶望着眼前的爷爷,擦着泪对我们说,以后就是累死也不让爷爷再入院冶疗了。
爷爷七十三岁那年,安详故去。
那天清晨,大伯微笑着在人群中大声宣布:“昨天晚上我爹爹死了,从此以后,我老娘脱罪解放了。”
出殡后,奶奶清理了家中所有爷爷的鞋子,装满整整一蛇皮大袋,在门前点燃火焚烧,边哭边念叨:“老头子阿,我把你的三分田都交给你了,你就在那边安心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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