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愿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在保温箱放了一个月，身边的亲戚轮番给母亲做心里建设，“孩子可能活不下去，你一定别太难过。”
母亲总是态度强硬地回应：“胡说，她肯定能活下去！”
母亲说的没错，后来的李愿长得十分健康漂亮。
从高中开始，李愿就去了千里之外的城市，对家里的借口，是要专心去学音乐，心里头明晰，是想奔向外面的世界。李父遇见家里的事，向来默不作声，母亲呢，即使百般不安，仍不忍束缚住孩子的未来，终究是目送李愿进了教学楼，直到校门徐徐关闭，才赶着火车回到千里之外的家。
从那时起，李愿的大学也顺理成章去了外地的城市，工作了亦是四处漂泊。出了门的孩子，总是会忘记回家的时间。在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里，父母的模样也飞快地变化，尤其最近，李愿说不出是哪一刻，父母忽然就老得不成样子了，父亲的耳朵开始听不清她的声音，母亲，也看不清她发过去的讯息。
怎么忽然就老了呢？李愿心里涌过一丝不安，但这不安，也很快被忙碌的生活淹没。
工作的停滞，反倒能让李愿坦然地在母亲的屋里好好待上几天，大片的云彩肆意地涂抹在天上，天幕洁净得空荡荡，连一只飞鸟都没有。窗户也亮堂得让人无处藏匿，只得曝晒在阳光下，晒得人浑身发烫。
李愿坐在母亲常常晒太阳的椅子上，自己常年在外，陪伴母亲的，倒是那把锈迹斑斑的铁架椅子，椅子是父亲捡来的电脑椅，蓝色皮革坐垫，用螺丝拧在铁架子上，脚上的轮子已然不会转了。
目光所及，是一棵快要捅破房顶的龙骨树。那棵龙骨树是李愿上小学的时候，母亲从单位拿回来的，用报纸包裹着，手掌般大小，嫩绿的一棵。李愿看着母亲把它种进花盆里，小心地填好了土壤。
“它能活吗？”李愿担心地摸龙骨树的叶子，它是那样瘦小的一棵。
“肯定能活。”母亲笃定地将水注入花盆。
龙骨树在母亲的侍弄下一点点长高，叶子也越来越繁茂，母亲将它放在阳台最敞亮的地方，任凭它肆意生长。
“眼看就超过你了。”母亲望着站在龙骨树前比量身高的李愿说。
儿时的李愿故作不悦地噘着嘴，心里暗想这家伙长得倒是快，却也对这不会说话的伙伴有了别样的情愫，他们一同长大，都被母亲养得格外好，只不过她可以随意的去哪，它一直站在那罢了。龙骨终于超过了李愿的身高，再后来，李愿也没有和它比过身高了，反倒希望它自由地生长。
那次回家时，龙骨树的茎已然十分粗壮，生出许多分支，枝繁叶茂，已经同天花板一样高，像一个卫士，尽心尽力守着母亲于窗前。
“你看这树，我养的好不？”母亲往花盆里浇水，喃喃道，“也不知道还要长到哪去？”
李愿靠在椅子上，看着那已然顶到天花板的枝干，思量着，再长，要往哪里长呢。
那次回家后不久，李愿认识了一个男人，男人起初对李愿有讲不完的故事，接着是带李愿去看一座又一座城市，李愿的时光在辗转间流逝得飞快，家成为了更难回去的地方。
李愿躺在异乡的床上，床上有着这座城市独有潮湿闷热，李愿被蚊子吵得难以入眠，身旁的男人鼾声正浓。李愿想了想，还是觉定不开灯了，免得捉蚊子的动静，吵醒了男人。
李愿被蚊子咬，就会过敏，严重的时候还去过医院。小时候，母亲总会摇着蒲扇，把房间捉的蚊子都捉净再入睡，因此她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李愿躺在床上，想着母亲的扇子就在身边摇啊摇，眼就不住地淌下泪来。
那一天的灰暗，李愿始终记得，大夫跟她说，母亲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让她在放弃的通知上写上名字。
那是李愿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她领着孩子，跪在母亲的灵柩前。小小的孩子看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妈妈，很是不解，一声一声唤着“妈妈别哭。”可她每喊一次妈妈，李愿就哭得更厉害。
后来的一日，李愿回到家中，父亲正坐在母亲常坐着的地方，闭目晒着太阳。外面天气渐渐阴郁，正往房间里灌着清凉的风。
“爸，别开着窗睡，着凉。”
李愿很少和父亲说话，在家中大部分的言语，都是留给母亲。如今母亲离去，李愿那无处安放的话语，终于停在了父亲的耳边。
但父亲没听见，依然合着眼。
李愿便拿了毯子给父亲盖上，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阳台的玻璃蒙了一层薄灰，目光所及之处，熟悉的花盆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不见了。
“爸，那龙骨树咋没了？”李愿见父亲醒了，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
“死了，你妈生病的时候哪还有人顾得上它。”父亲缓缓说。
李愿望着空荡荡的花盆，里面已然看不出有过植物存在过的痕迹。也是那天，父亲帮她把花盆抬上了车。
花盆最后停在了李愿女儿的卧室。
“囡囡，来，把种子撒进去。”李愿拉过女儿的小手，把黑色的种子撒进了泥土里。
“会发芽吗？”女儿用手拍了拍掩埋好种子的土壤，担忧地问。
“会的，只要你乖乖吃饭，乖乖喝水，你的小花也会和你一样健康成长。”李愿拎起水壶，小心地给花浇水。
母亲留下的花盆，就这样开始养育新的生命，李愿想着，母亲侍弄什么，都养的很好，她留下的花盆，肯定也带着灵气。
女儿的生日是在春天，李愿给她买了一条七彩的裙子。
“来，囡囡，站在花前。”
当时撒下的种子，已然长成了茂密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如繁星般坠落在碧绿的叶间。
小女孩站在茉莉花前，被芬芳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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