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伊始,尽管高频率、高密度地在学生群、家长群转发“防溺水”的各种信息,但各地偶发的溺水事件还是让人触目痛惜。此文,是我18年前的亲身经历,文中涉及的名字皆为化名,谨以此文哀悼吾儿时玩伴,并警示你我“预防溺水,珍爱生命”。
大成哥今天破天荒串门,他老得我半天才认出来,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直觉让我选择沉默,所以我继续低头洗菜,母亲随即化解尴尬:“你家俩闺女也来过了吧,她们都离得近”?
我想了半天,竟不知他有两个闺女,是啊,他的确有两个闺女,小闺女青青与我同龄,已夭亡18年了,大成哥怎会不老呢?
不过,他与母亲的对话并没有惊起丝毫波澜,仿佛他依然有两个女儿,仿佛青青从未落水。那天下午惊动全县的事情虽已历经18年的沧桑岁月,依然未在冗杂的记忆中蒙尘,或许在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潜意识中,每个人都不应该这么早说再见,再也不见。
18年前的那个中午,暑气蒸腾,田里的玉米叶疲倦得打着卷儿,树叶一动不动,知了扯着嗓子此起彼伏地吼叫着,一部分村人还在呼哧呼哧的风扇下拉着长长的鼾声,有的已汗涔涔得醒来,三五成群地在燕子家的树荫下打牌,消磨时光,母亲和邻居嫂子闲聊着,准备一会儿去街上买菜。
那时我还没有午睡的习惯,总是在家人午休时去家后面的树林里看积攒了很多期的《中学生阅读》,已记不清那一天为啥没去,大概下午三点钟左右,我准备在院子里用晒热的水洗头,当我揉得满是泡沫的时候,外头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但听不清楚是什么。不一会儿,母亲回来说,青青和另外四个人都掉到西头北海子里了,海子太深,正在打电话叫县里的人来捞呢,话音未落,母亲就消失在门口。
“北海子,青青掉进北海子了,怎么会呢,青青不在家啊,她去外地给做生意的亲戚帮忙去了呀,其他四个人是谁,青青会水,她不会有事的……”,我的心砰砰砰地跳着,胡乱擦好头发,就往北海子跑。
还没到跟前,呼天抢地的哭声传来,北海子周围已经挤了满人,我不敢往前去,透过缝隙,看到几个人进水又出来,出来又进去,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情况甚是危急,从大家的议论声中,我大致知道了事情得原委。
“你看看,大成家说她闺女青青刚从外地回来,让她吃饭都不吃,把行李搁家,掂着个烧饼,咬一口,就出来了,说天热死人了,叫着孙家的小蒙、小娇来这儿洗澡嘞”
“听铁中婶子说,青青先叫的燕子,燕子打牌了,没人替她,要不是……”
“唉,你说说,这小闺女儿啊”
“青青她仨到这坑边儿,小霞,还有小霞她嫂子正在这儿洗衣服嘞,谁知道,她们咋掉下去的?”
“小娇他爷在沟沿儿上放羊,看见几个人都坐在轮胎上,一会儿轮胎歪了,小霞和她嫂子扒住了轮胎,没掉下去,掉下去的是青青、小娇,还有小蒙,老头子跺着脚,干着急。”
“冯家的小霞,还有小霞她嫂子到底出来没?”
“出来啦,浑身湿流流嘞,闷闷儿哭着,八成儿是吓傻了。”
打捞的过程漫长而焦灼,时间越长,水下的人生还的可能越小,下去打捞的人尽管轮番下水,体力已有些不支了。
“捞出来一个,捞出来一个……”
我后退了几步,是小蒙,她爸拉着架车子从路口过去,透过高高低低的人群,一个彩色棉布单子搭在上面,她爸爸低着头朝前拉着,好像车上有千斤重量,她妈妈扶着车架,嘶哑地一遍一遍喊着小蒙的名字,泣不成声。泪水从我的眼中崩出,酸涩酸涩得看不清楚周围一切。
北海子,方圆约一里,它并不是海,起初只是个长满杂草的干坑,冬天我们在里面玩耍,夏天在坡上割草喂羊,从坑里经过,去北地,可以省一大截子路,所以坑中有一条小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村里一些人为了盖房子省钱,经常在坑里打井挖沙子,坑越拓越宽、越打越深,雨季来临,如果再遇上暴雨,周围一片汪洋,俨然一个“海”。
海子里水很清,与南边的住户仅一路之隔,当时村里还没有普及自来水,所以经常有人就着水浅的边沿洗衣服,当天小霞和她嫂子就是去洗衣服了。天热的时候,北海子清凉的水总是让人忍不住跳进去畅游一番,在北海子玩过水的不少,但从来没有人溺过水,因此村人并没有把北海子当回事儿,谁曾想……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娇也被捞出来了,她家就在坑南边,我已经记不清楚她是怎么被送回家去的,怎么入土的。
当太阳收回最后一道光辉的时候,青青还是没有踪迹,坑边的人越来越少,孩子们都被大人们撵回家,恐惧再一次袭来。青青家与我家相隔两个胡同,事发前一年,我们是同班同学,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假期,我们一起玩扑克牌、跳皮筋儿、写作业,一起打枣子、煮糖水枣子,一起割草、打柴。初一时,我们不再同班,都各自认识了新的朋友,初二那年,青青有了辍学的念头……当泪水再一次模糊双眼的时候,青青的父母绝望地凝望着水面,那天我没有等到最后的告别。
第二天一早听说在打捞人员体力耗尽之前,被坑底淤泥吸住的青青终于被带上了岸。那几夜村人都关门闭户,彻夜无眠。此后数年,北海子再无人下水。
今年假期回老家,得空去村里的广场散步,发现曾经的北海子中间,也就是青青她们当年落水的地方架起了一座拱桥,桥东被填埋得只剩下一条河道,桥西改建成了鱼塘,塘中莲叶田田,娇花初放,亭亭玉立,宛若豆蔻年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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