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香片

【文字家园】

捏几撮茉莉香片，手指轻捻，徐徐入杯，开水适时地注入，翻滚炙烫着干燥蜷曲的叶片，满腔火热舒展了片片茶叶，绽放了朵朵茉莉。

他看着小朵茉莉在碧绿清澈的茶汤中载沉载浮，如雪飘碧潭之中，美不胜收。深吸馥郁香气，通体舒泰。“，浅酌一口，齿颊生香，回味悠长。不禁“啧啧”感叹，“露华洗出通身白，沈水熏成换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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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在旁边看着他对着一杯茶如痴如醉的样子，忍不住讽刺：“就一杯茉莉花茶，又不是龙井毛尖那些高级货，就把你给美成这个样子，也不怕人笑话？”“有啥可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彼之玫瑰，我之砒霜。就好这口，千金难买。”他不屑地回答。

妻撇撇嘴，放下手里正在择的菜，忿忿地说：“是是，你有爱好，人家爱的都是玫瑰，就你爱萝卜。别人补课，收礼，数钱数得手软。你倒好，天天就是闷头上课，一杯破茶就打发了。”

他不语，道不同不相为谋。面对自己的老婆，理念不同，只能选择及时闭嘴。如若不然，惹得老婆大人大发雷霆，后果更严重。为了家庭长治久安，及时止损比逞口舌之快重要。

妻怨他是有道理的。在这个越来越重视教育的小城中，他作为重点初中的一位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还是颇有份量的。他的语文课别开生面，能让不喜欢语文的孩子爱上他的课。管理学生也自有一套方法，不管什么样的差班乱班，到了他的手里就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了。他还有个绝招，每年的中考题，总能让他猜中一二。这对于中考生来说，简直是天上落馅饼的好运。

所以，能分在高老师的班里，成为他的“高”徒，是很多学生梦寐以求的一件事。

于是，很多家长或是慕名而来、或是托付关系，烟酒茶叶、购物卡电话卡，各式各样的礼物就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他的家门外。

可是，和他独好茉莉香片的癖好一样，高老师独独厌恶“送礼”。人家笑模笑样地殷勤交好，他一律铁面无私地拒之门外。搞得那些家长尴尬不已。只能提着礼品原路返回。一路失落和不解。

明明他的很多同事都私下上小课，收高价学费，他们的水平比高老师可是差了很多。明明他的很多同事也收礼，生活质量显著提高，在家长中的口碑也还不错。

独有高老师，跟“包黑子”似的公正无私，送礼的人拒之门外。对学生倒是有愿必答，免费讲课，免费加班。报酬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一杯茉莉花茶，还得自家出钱，每月一斤地供上。

高老师有自己的原则。他不鄙视同事们的生财之道，过日子，茶米油盐酱醋茶，哪处不需要花销？节流解决不了大问题，开源也能理解。

对于自己的做法，高老师也有说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尚能安贫乐道，更何况我这一介布衣呢？高某人一生没有大志，只愿有清茶一杯相伴，学生成才若干，人生足矣。

一件小事，也算是大事一桩，差点毁了高老师的半生修行。

甜甜是高老师的心头肉。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女儿，要星星，高老师就得扶着梯子去天台上拿网兜捕捉星星；要玩耍，不管老父亲这一天有多辛苦，二话不说扛着娇嫩的小女儿就往门外遛。

甜甜要上一年级了。这是娃娃人生里程碑的一件大事，必须重视起来。高老师亲自带着小女儿，选了她最喜欢的粉红色的书包，文具盒，书皮。俩人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埋头苦干。一个清爽利索的小学生形象打造成功了。

夜晚，女儿入睡后。妻把一张红色的购物卡甩到高老师面前，“你不收礼就算了，孩子老师的礼该送还是要送的，别耽误孩子的前途。”高老师的眉头拧了起来：“什么，这么小就要给老师送礼，你脑子没毛病吧？”

妻“哼”了一声，欲要大声反驳，又怕吵到孩子，遂轻声叮嘱：“一进学校，就是进入一个小社会啦。你这还傻乎乎地等老师去认识你，人家送了礼的，估计班干部的位置都安排好了。”“傻瓜”，妻子用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似要把他这山中清修一居士的遁世情怀敲醒。“明天我下班晚，你记得把卡送给孩子的班主任，别让人看见，影响不好。”妻仿佛办完一件大事，卸去一身负担，安然睡去。

唯留高老师一人，手里的卡旋来转去，不知如何安置。望着床头袅袅茶雾，氤氲了月亮，也模糊了视野。使劲眨眨眼，碧绿的茶汤隐隐泛黄，怕是泡得久了？

次日上学，高老师自行车上载着小女儿，居然一句话都没顾得上和孩子聊。心里是波涛翻滚，五味杂陈。

整整一天，高老师除了课上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其他时间，全部用来进行思想斗争。

办公桌上的一杯茉莉花茶，色泽依旧，但香气仿佛消散了许多。茶仍在，喝茶人，无意喝茶，无心赏茶了。

“斯文扫地”也不过如此吧？罢罢，为了女儿，堵枪眼上刀山都可以的，小小一张购物卡，算什么？斯文能值几文钱，该扫地就扫地，换来女儿的幸福快乐，值了！

下午放学，高老师飞奔到女儿学校门口。接到女儿，让女儿看着自行车。自己就时时窥着班主任的一举一动。孩子们散了，家长们走了，班主任也要进校门了。

高老师不顾女儿焦虑地询问“怎么还不回家啊，爸爸？”简单安抚一下，迅速冲到班主任面前。笨拙地伸出手，红色的购物卡被手中的汗水浸过，有些粘滑，险些掉落地上。“张老师，您带着40个孩子，也挺辛苦的。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话一出口，高老师的心倒轻松了，只要小红卡一出手，天大的脸，丢了就丢了吧。

张老师看了一眼小红卡，随意地用手推了回来，微笑：“甜甜爸爸，我知道你们不放心自己的孩子，但你们得放心我啊。我会好好教育和照顾孩子的。还有，我这人就喜欢“班主任自由”。我要拿了这个那个卡，我的自由权就没啦。谢谢理解。”

还没等高老师反映过来，年轻的张老师已飘然离开，临走不忘向甜甜挥挥手：“甜甜，再见。”

顿时，一阵羞赧袭了上来。接着，一种比轻松更轻松的感觉压倒了羞愧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父女俩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路聊个不停。

晚上，高老师又悠然地泡好了那杯茉莉花茶。妻子看到卡赫然地放在茶杯旁边，居然没抱怨，只是暗自嘀咕：“今天我问了几个相熟的小朋友的家长都说班主任不收礼，要什么班主任自由？奇怪。”

“茉莉花茶，还叫茉莉香片。多美的名字，还可以清心，好东西。”他没回答，只是畅快地深酌一口茶水，细细品味着甘甜的茶香，又沉浸在这细微世界的无限乾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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