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河畔

作者: 天崖浪子 | 来源:发表于2024-01-30 00:0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期主题征文。

    刚过完年,眼瞅着快到立春了。寒冷的冬天即将过去,气温开始有了回暖的迹象。一场轻霜薄雾在不经意间降临了,就在北方某个城市的凌晨。

    天空被隐隐约约的轻纱所笼罩,地面被一层霜所覆盖。路灯似乎站了一夜的岗而有些疲倦,发出朦朦胧胧的光,不似先前那般明亮精神。

    年后便离家到城里打工的赵亮双手平端着手机,接连拍摄下眼前的景象,让心情转移开去,这样子可以把几日前所经历的悲伤、痛苦暂时忘却掉……

    大年三十的中午。

    “爷爷,我爸不见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哭泣着说。

    三间矮小的土房内,六十来岁的赵老汉听了不由得心里一阵慌乱。

    “孩子咋回事,慢慢说。”

    “早上,我爸和我妈一顿吵吵,后来我爸一摔门便出去了,大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儿。”

    “你爸和你妈为啥吵吵?”

    “我也没听清楚他们吵吵什么,乱乱的。”

    原本说好了的,今天儿子一家三口人来赵老汉家过年。可现在看来,今年怕是不能过个消停年了。

    这样想着,赵老汉便叫上老伴带着孙女直奔儿子家来了,要问问儿媳是怎么回事,弄个究竟。

    儿媳屈敏苦瓜脸拉拉多长,嘴角硬巴巴地扭拧着,冰冷的目光中夹杂着愤懑的情绪。

    “敏,小亮呢?”赵老汉试探着问道,察言观色着儿媳的反应。

    “不知道,谁知道他上哪去了。”儿媳鼻尖努力向前耸着,两个内眼角则一齐挤向鼻梁处内敛收缩,明显带着赌气的架式。

    “小亮你俩,是不是又拌嘴了。”赵老汉单刀直入。

    “早上起来,让他干点活,他啥也不干。说了他两句不知道人跑哪去了。”儿媳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垂着眼皮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

    事情绝对不会是儿媳说地那么简单,说不准儿子因为什么事怄气,一时想不开。

    赵老汉知道儿子的秉性,平时不是个儿爱出门闲逛的人。又赶上大年三十,大家都在过年,他不可能去哪家讨嫌。

    “大年三十,他离开家能上哪去,听孩子说这大半天不见人影儿,不行咱找找看。”赵老汉不免有些担心。

    “我才不管他,爱上哪去哪去,不信他一直不回来。”儿媳呶了呶嘴,一脸儿满不在乎的模样,却是漫不经心地敛着衣物。

    赵老汉十分不满意儿媳的态度,可又无可奈何。

    会去哪里呢?打儿子手机也不接。赵老汉一时着急,便和老伴逐个打电话给儿子平时经常接触到的朋友,熟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关于儿子的消息。

    大过年的,一个大活人竟会凭空消失了。

    村子南面河套边。

    东西走向的小河,曲曲折折。河面早已冰封雪掩,两侧河边近岸的荒草在强劲的北风中抖动。

    一个近四十左右岁的汉子斜倚在河北岸边一洼坑里,酒精的刺激,寒风的侵袭,让他脸颊两侧皮肤发红,间或有苍白色。他眯缝着眼睛瞅向河面出神。

    他的心情很不好。他感觉自己人生经历如同河流走向一样,曲曲折折。而他自己眼下的心境已坠入冰冷世界,在这冰冷世界之中他犹如那寒风中的枯草,苦苦地支撑着残躯。

    他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憋屈,压抑、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火辣辣地灼人。

    他摸索着抓过身下刚喝过仅剩下了少半瓶的白酒,扬起手凑到嘴边,又咕咕儿地灌上几口,顿觉滚热烧膛。

    十多年前,情窦初开的他自由恋爱了。

    柳青,修长的身段,藕绿色的衣裳。油黑及腰的长辫子,鹅蛋形俏脸挂着浅浅的笑。

    “柳青,柳青。”他一手牵着她的长辫子,围着她身后兜转。

    “讨厌,快松开。”柳青一只手抬起护住发根,另一只手向身后划拉着,试图不让他牵扯。

    “就不放,就不放。”他看着她急,十分地开心。

    那一年夏日的漫水河边,葱郁的小树林里,田间与村头,到处闪动着两个青春身影。

    小亮谈恋爱了。赵老汉和老伴说起了儿子的事。

    “我不同意柳青这个姑娘做咱儿媳妇,看她父亲虎操的,爱喝酒还爱惹是生非,我是看不惯。再说这个孩子长得单细,过日子禁不起劳累。”赵老汉表明了自己不同意儿子和柳青的婚事。

    两个自由恋爱的人不得已分手了。事隔不到半年,柳青嫁给了别村的小伙子,为此事赵亮竟一连几天喝着闷酒,醉熏熏地在炕上躺了好些日子。

    由于生怕儿子会因和柳青搞对象不成的事影响了心志而导致情绪不好,久而久之再憋出什么病来。赵老汉便急着四下为儿子物色对象,托别人保媒。

    很快便有媒人进了家门,介绍的姑娘是邻村屈家的女儿屈敏。南北二屯住着,赵老汉比较熟悉,也算是有一定了解。

    屈家是做小买卖的,屈家夫妇年年起早贪晚赶圈集倒买倒卖日杂商品。几年下来,可是攒下了不少钱,率先成为了他们屯中的万元户。

    屈敏这姑娘看上去也是相当不错,性情表面上爱说爱笑不说,办事也很有能力。学上一段时间理发,便回来在屯中开起了理发店,做起发型来那是有模有样,来过理发的人都赞不绝口。

    偏巧的是赵老汉也在屈敏理发店里理过发,让人意想不到地是屈敏对赵老汉相当热情,不但给赵老汉理发耐心细腻,而且在理完发付钱时见他没带零钱,便推脱他手中递过来的百元大钞说啥也不让他算帐,并说下回理发再一起算。

    等赵老汉下次再来理发要把上次理发钱一起付时,屈敏却微笑着说上次钱不用付了,结果只收了他这次理发的十元钱。当时让赵老汉相当感动,觉着这个姑娘为人处事大方随和有人缘,理发店生意一定会红火。

    可赵老汉并不知道,屈敏对他热情是有原因的。而且她对其他顾客不见得这么好,有次一位大娘剪发差一元钱找不到付给她,她竟脸色阴沉着,告诉人家下回理发时记得把钱补上,结果那大娘下次来理发时,她竟然专门收了人家上回欠付的一元钱。

    当然她也不是对每个来理发的人都这样。南北二屯有头有脸的人过来,她招待得都是相当客气,有时会少留理发费。可对普通人家的人来理发时却是分毫不让,那位大娘便是极普通的一位农村家庭妇女。

    要说她待人热情,那也只是刚开店时创下的名声,为了招揽顾客做出的表象。在她理发过程中快言快语摸清了人家的家庭底细,到后来对人态度便会发生不同的变化,对有身份的人会非常周到热情,对极普通的人却是相对冷淡。

    赵老汉其实也是极普通的一个庄稼院人,可屈敏对他来理发却是给足了面子,内里的原因是屈敏相中了他的儿子赵亮。

    赵亮,小伙长得帅气。个头一米八以上,身高体壮,大眼睛炯炯有神。说不准是一见钟情,当屈敏第一次见过赵亮来理发,她便喜欢上了他。

    知晓赵老汉是赵亮的父亲,所以当赵老汉来理发时,表现得特别热情。

    事情巧的是正赶上赵亮和柳青分手,赵老汉急于给自己的儿子物色对象。屈敏这个时候便出现了。

    当媒人上门向赵老汉提及屈敏时,赵老汉心中十分高兴,一口答应儿子和屈敏的婚事。觉得攀上做买卖的亲家,娶了一个能说会道有本事的儿媳妇是他老赵家的荣幸。

    几经撮合,双方没有什么意见。赵亮和屈敏步入了婚姻殿堂,虽然在赵亮的心里仍然保存着对柳青一点念想,但柳青已嫁为人妇,他也无可奈何。况且他也禁不住屈敏长期的爱情攻势,和屈敏的结合也便这样认了。

    婚后屈敏过日子那是没说的,精明强干。可有一点也是让赵亮非常头疼,生活中的屈敏好和别人攀比,花钱大手大脚。

    有一年屯里的年轻人时兴起摩托车热,看人家骑着崭新的摩托车在街里溜,她也张罗着要买。而且她手里不是没钱,却非要赵老汉拿出来一部分钱填补。

    当时赵老汉刚打兑完儿子婚事,欠着饥荒手头钱正紧,可当看到蔫头巴脑的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不由分说给拿出一部分钱让他们去买摩托车,只是钱数没有达到儿媳的预期。

    赵老汉心里想的是只要小俩口不生气吵架,好好地过日子,舍得自己辛苦点也心甘情愿。要不然能咋地,他也见惯了别的人家儿子儿媳因为钱的事和老人闹了别扭,还有的甚至引起年轻夫妻俩离婚。

    只是赵老汉没有想到婚后的屈敏,在他印象中完全变了个儿样子。婚前对待自己热情礼貌逐渐变得敷衍冷漠。

    一次他去儿媳妇店里理发时,屈敏表情十分淡然。一边在给他理着发,却一边和身旁常来理发店闲坐的年轻人说笑。给他理发感觉态度明显失去以前的耐心,剪头手法缺少了以前的细腻。

    大体上草草剪过,随着“咣当”一声,理发剪落在案台上。不知怎的这“咣当”一声听在赵老汉耳里,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子。等掀掉了身上的围巾,看着围巾上的碎头发丝纷纷落下,赵老汉从此再也没上儿媳妇店里理过发。

    这时赵老汉想到了当年的姑娘柳青,听说嫁给人家后,对待公婆象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一样,而且过日子也勤劳朴实。看上去单薄的身板却是极能吃苦,日常生活又很节俭,闷头日子过得很富足,在同龄人里出类拔萃。

    嗨!过去的事不能再提了。当然他也不敢在儿子面前提,倒是儿子偶而会在他老伴面前说起柳青的好,却是在他面前缄口不言。他知道儿子的心里压着一口气。

    今天年三十的天气,似乎是一年里温度降到了极点。阴郁的天空,尖削的北风,让窝在河岸边洼坑里的汉子紧缩着身子,手上脚上开始感觉又痒又疼。听着河沿边荒草萧飒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悲哀地哭泣。

    从进入腊月二十三开始,村子里每天便会“噼哩啪啦”地传出放鞭炮的动静,日子里便逐渐有了过年的味道,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开始了赶集上店备年货。

    这天赵亮(赵老汉的儿子)和屈敏夫妻俩去镇上赶年集。牛肉摊前,屈敏独给自己的娘家爹称了十斤上好的牛肉。赵亮说也要给自己的爹妈也备上一份,却遭到了屈敏的大白眼。

    二十九这天,老丈人一大早招呼女儿女婿到家中过年。屈敏提着十斤上好的牛肉来到自己的娘家,后面跟着闷闷不乐的赵亮。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赵亮却是提不起一丁儿点味口。

    小舅子见他有点像霜打的茄子,嘲笑他过年怎么过得缩岁了。他勉强地摆出一副笑脸,碰过小舅子举在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小舅子可以算得上是农村的“富二代”,仗着爹妈辛苦攒下的老本,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却总是嫌姐夫没本事,动不动拿姐夫开涮,赵亮也懒得和他计较。

    “你别理他,半天也压不出一个屁来。”屈敏见赵亮今天不爱吱声,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老丈人吃过饭回到家,赵亮往炕上一躺闭上眼睛装睡,这一躺便到了第二天年三十的早上。

    “也该起来了,还那在躺着,像个死长虫似地瘫在炕上。”

    天大亮了,屈敏见赵亮窝在炕上一动不动,不免动了火气。心里想着今天要去公婆家过年,虽然自己也是极不情愿。当初要不是为了和赵亮搞对象,她才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嘴脸。

    种着几亩薄田,守着三间矮土房。一想起他们心里就厌烦。好在看上去他们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将来到他们年岁大了免不了是赵亮和自己的累赘。穷鬼,屈敏想想就来气。

    看着炕上躺着的赵亮仍然一动不动,屈敏气不打一处来。“起来,一会还要上老头子那去。”说着用手捅了捅窝在炕梢合衣装睡的赵亮。

    这一宿赵亮并没有脱衣服睡觉,屈敏知道赵亮心里怄着气,并没理他。从娘家回来便和姑娘在热乎手的炕头说着话,困了娘俩便钻进暖被窝里睡着了。

    赵亮就这样合衣侧着身想着心事,窝在炕梢似睡非睡地糊涂了一宿。天亮了他早已经醒了,只不过屈敏招呼着他,却装作没听见。屈敏捅了捅他也没动弹。

    “起来吧,知道你醒了。死出摆给谁看,知道你心里想着啥。”不见赵亮动静,屈敏气急败坏地说。

    “今天要不别去老头子家了,正好我也不愿意去。”接着屈敏便随口甩出这么一句无所谓的话。

    “哼!就知道你也没这个儿心。”也许屈敏最后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神经,赵亮猛然翻身起来,对着屈敏瞪大了眼睛。

    “没有咋的,看你爸妈那穷酸样儿……”屈敏开始抖落公婆的不是。

    ……

    赵亮和屈敏俩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赶气头上话越来越多,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

    屈敏到底唇尖舌利,气得赵亮肚子一鼓一鼓地。

    一旁的姑娘见此情形,劝这个不行,说那个也不是。结果看到她爸拎着酒瓶子气乎乎地从屋子出去了。后来大半天不见她爸回来,这才找到爷爷这里。

    赵老汉不知道这里面的细情,只是一时找不到儿子干着急。他紧锁着眉头,头脑中过滤着儿子可能去的地方。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儿子会去哪里。

    “老赵,我早上去放羊,看见你儿子一个人在家南河套边转悠。”屯中放羊的人看到了赵老汉说。

    赵老汉听过后,便转身心急火燎地向家南河套边快速走着……

    “爷爷,我妈又不见了。她离开家,和一个经常来理发店的人走了。”孙女追上来,在后面眼泪汪汪。

    赵老汉的心猛然间一抽搐,头昏眼花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

    曲曲折折的家南河岸边,风在啸,草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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