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最伟大的古诗词鉴赏家论及我的诗词,予以这般评价:
谁家陌上堪相许,从嫁甘拚一世休。
终古挚情能似止,楚骚九死谊相侔。
我何许人也?那个写下千古名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大唐诗人韦应物正是我的先祖,屈指算来,我韦庄算他的四世孙了。
韦氏一族乃关中名门望族,自西汉定居京兆,由汉至唐,衣冠鼎盛,官宦辈出。终唐一朝,韦家共出了十七位宰相,令世人惊叹不已。
公元836年,我出生在陕西汉中,其时,韦氏家族全面败落,豪门望族的余晖尽逝。别人总对我说,你的祖宗十八代好阔啊,而你呢,却是个一穷二白的屌丝。
尽管如此,我和人谈及先祖韦应物,我总是充满了自豪。韦氏一门,真正青史留名者寥寥,而他却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少年时代的先祖给人的感觉特别不堪,尤其替玄宗做保镖的那段岁月,他仗着皇帝,横行乡里,窝藏凶犯,开赌,偷情,饮酒放浪,官府却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十几岁的少年郎,嚣张得不行不行的,俨然一位无法无天的豪门恶少,这一点,他在自己的诗里交代的很细致很客观: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
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
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
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
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
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打翻了皇帝的宝座,也打翻了先祖的金饭碗。当时他离京逃难,一路颠沛流离,待两京收复后方才回到长安。
逐渐成熟的他,27岁出仕,任洛阳丞,54岁罢苏州刺史。27载辗转南北,宦海沉浮。从昔日不知民间疾苦的豪门子弟,变成了一个简政爱民的父母官。
公元792年,55岁的先祖,“无川资回京候选”,客死苏州无定寺。他对国家时局的隐忧,他对百姓的关切,他的一片赤子情怀,遂被淹没在这个大时代中。而对于自己的人生结局,他许是并不在意的,他有一句话:“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应该是个极好的官了。
但最让我佩服的,还是他老人家的傲娇的文学成就了。 谈及山水田园诗,先祖与陶渊明可以相提并列。但对于陶渊明,先祖可是仰慕有加,可谓“终罢斯结庐,慕陶真可庶。”
因而,陶渊明对他的影响是可以想见的,他的诗歌的艺术风格,人们称其“澄淡精致”,或“韵高气静”,推崇备至。
韦氏一门,如果说继承了韦应物文学基因的,恐怕只有我了。当然,和先祖比起来,他是星辰,我是萤火。无论从名气与成就上,都不在一个级别,他甩我十八条街,我只有追赶的份。
我生活在唐帝国由衰弱到灭亡、再到五代十国分裂割据的混乱时期,因为恰逢唐末乱世,身世变得极其坎坷,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当然,这个动荡的时期,并不单单是我,大多数人在乱世中如草芥、如尘土。
我少孤贫而力学,才敏过人,妥妥的一枚学霸。但在二十七岁之前,我仍然是不名一文,贫困潦倒。直到公元863年,我才先后在昭义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太原尹、北都留守刘潼府中当差,收入虽然稳定,终归寄人篱下,日子过得憋屈。
为了脱困,四十二岁、四十五岁时两次在长安应试举人,均告失利,纵然运气没有与我站在一起,但我心中仍装着希望。
四十八岁时,适逢黄巢军侵入长安,为了生计,不得以迁居洛阳。途中,因为乱世,感慨万千,遂作反映黄巢义军攻入长安的长篇叙事诗《秦妇吟》,大声吟出:“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一时声名大噪,被人称为“秦妇吟秀才”。
之后几年,我与其说在江南游历,不如说一直在逃难。逃难中,我深深感受到江南水乡的温婉柔美,悄然间,词锋也从《秦妇吟》的悲凉讽刺变为倚丽清婉,成为花间派的代表词人。僻如巜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过了五十岁,看见世事平静了,尽管江南的风月繁华太值得留恋了,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整理了沾染尘土的袍子,收拾好行装,准备进京求仕,再次向人生发起冲锋。
别了,美好的江南,别了,美丽的情人。这个时候,我满怀离愁別绪,激情写下了《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老天终于开眼,一次又一次挫折后,我在临近花甲之年举进士,之后辗转做过校书郎、判官等闲职。
公元896年,皇帝老儿唐昭宗令我出使西蜀,调和西川节度使王建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晖之间的兵戈。王建这个人,脾气暴、胆子大,捍然撕碎了昭宗的诏书,大败顾彦晖,占据了两川之地。
然而就是这个王建,对我却异常的尊重,很希望我加盟他的团队,我心动了,可并没有立即答应,仍在静观时局的变化。
公元900年,宦官发动了宫廷政变,囚禁昭宗,假拟圣旨,立太子李裕为帝。我深感绝望了,随即给王建投书一封,用“已闻陈胜心降汉,谁为田横国号齐”两句诗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入蜀后,高兴的王建随即授予我掌书记一职。再后来,王建称帝,任命我为宰相,我开始得到重用,开国的一些典制规章都出自老夫之手。
但是,仍然是这个王建,带给我深深的屈辱与悲伤。老夫有一位宠姬,“资质艳丽,兼善词翰。”王建知道后,强行夺爱,让老夫悲恨不已,于是写下追念旧欢的《荷叶杯》一首: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越是追念悒怏,越是意难平,于是又作《荷叶杯》一首:
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 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
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我决定大醉一场: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公元910年,作官的我与身为诗人、词人的我死了,埋在成都花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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