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三点多，我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迷迷糊糊的接通，只听得到对方的呼吸。长久的不说话，我实在是太困，之后又睡着了。

八点多，起床刷牙时，微信群炸开了锅。香香发了一大波图片，画面中两个女孩，一个穿着婚纱。我顿时就傻眼了，那不是林晓吗？

“那不是林晓吗？”建国指着远处一个女孩说，我一脸茫然，林晓是谁？十年前的夏天，七中操场上，我百无聊赖的拍着篮球，顺着建国的手指看去。只一眼，那个身影就可以让我记一辈子。那时我还不知道林晓是谁，我只记住了一个穿白色T恤，长发披肩的姑娘。

   “三小的明星啊，上次市里的歌唱比赛，她是第一名”建国一脸兴奋，“我在现场看过，人好看，歌唱的特棒，中间还有古筝表演，哎哟哟，我告诉你，仙女下凡也就是说她了！”我此刻不能更赞同建国的话，尽管没有她的歌声和琴声，一个侧脸就已把我秒杀。

   “她要到哪个班去？”我问建国，我突然想，很可能我们俩会是一个班的。这个想法很奇妙，突然就冒出来了，内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在说，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跟咱俩一个班啊，你没看校门口的告示吗？”我拍拍篮球，突然笑了，把篮球随手一丢，对建国说，“走吧，班里人差不多齐了，我看到班主任都进去了。”哪有什么班主任，我只是看林晓进了教室，突然想抢个位置，跟她坐一块儿。

林晓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我一进门就看见了，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我心里暗喜，脚下一使劲儿，旋风一样坐在了她旁边。“嗨 好久不见！”我冲林晓笑着说。

  林晓一脸茫然，她根本不认识我，何谈好久不见。我知道，之前我们俩绝对没有见过，所以我又接着说，“现在我们是同学，十年后，我依然可以笑着对你说这句话。”

   林晓轻轻地笑了，用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细声道，“那好啊，十年后你不要哭哦。”我哈哈一笑，伸出手，“我叫舟亢。”“林晓。”她握住我的手，轻轻摇了下。

                                  二

   新生报道，惯例是要自我介绍的，有才艺的顺便展示下。林晓上去唱了首歌，《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轻柔缠绵，带着一点点哀伤。我在下面听着，愣了半天，突然想哭。

   后来班主任又调整了一下座位，我坐到了林晓的斜后方，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从此我眼里就只有她了，我知道她爱咬笔头，喜欢托着腮转笔，遇到难题时，嘴巴会嘟起来。

   我数学不好，很严重的不好，于是我常常拿着练习本找她请教。下课时，她旁边的座位长期被我霸占，其他人也知道我那点儿小心思，附近几个座位，空无一人。数学题真难啊，我的脑袋常常一团浆糊，每到我作难时，林晓就会用笔敲敲我的头，轻声道，笨蛋。然后拿过去，认真在本子上写下步骤，头发洒在本子上，我想起了一句话：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追林晓的人不少，但没有几个有我脸皮厚的，还没我胆子大。有时候班主任偶尔来班里转转，我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坐在林晓旁边，拿着本子，一本正经的请教。时间久了，林晓身边也就只有我围着转了。

   我用正楷写了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悄悄塞进练习本，下课又去找林晓，往桌子上一摊，愁眉苦脸的说，“仙女姐姐，帮个忙呗。”林晓翻开本子，看到我写的字，愣住了。我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心却狂跳。

   林晓笑了，轻声说，“字写的不错。”我努力保持平静，这不算拒绝也不算承认，我这算不算告白失败呢？应该没有失败吧，林晓还在看着我笑呢，成功了吗？我拿不准，饶是我胆大脸皮厚，此刻却患得患失。林晓笑着看着我落荒而逃。

                                  三

   晚自习跑步，突然就流行起来了，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大多是一对一对的。我死皮赖脸的拉着林晓去跑步，到操场却不跑了，俩人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夜风轻轻柔柔的，吹过来一阵清香，那是林晓身上的味道。我突然拉住林晓的手，林晓想抽走，我拉的很紧，林晓慢慢就不再反抗了。我们俩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两个手拉在一起，随着步伐慢慢的晃。

   前面的人突然骚乱起来，一束手电的光在乱晃，教导主任过来巡视，远远的喝道：“那两个学生，干什么呢，黑灯瞎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我跟林晓，被逮了个正着，晚上被拉到教导处训话。

教导处的灯光明亮，刚从操场过来的我，有些不适应，刺的眼疼。班主任老赵闻讯赶来，看到林晓，愣了一下。有些奇怪的说：“林主任，你闺女犯错了？”林主任？林晓？闺女？我一下有点懵，林晓是教导主任的女儿？

   我偷偷去看林晓，她低着头不说话，眼睫毛微微颤抖。林主任深深叹口气，缓缓说：“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回答：“是，我喜欢她！”林晓猛地抬头，深深地看着我，眼光有些焦急。我懂她的意思，让我不要承认，她是怕我被处分。

   年轻气盛，根本不懂什么变通，喜欢就是喜欢，爱咋咋地。我看着林晓，沉声对林主任说：“我喜欢她，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喜欢，我无法隐藏我对她的喜欢，林主任，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我吧，与她无关。”

  林晓偷偷拉了一下我，示意我不要再说，我反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林主任气的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幼稚，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爱和喜欢，自己的肩膀还嫩，怎么去承担责任！”我拉着林晓，倔强的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林主任。

   林主任气的直发抖，大声说：“好，好，好小子。敢做敢当，行，明天开始，你们俩停学一周，好好在家反省！”我的心猛地一沉，处分我就行了，不要扯到林晓。于是我就说：“林主任，我停两周，不要耽误林晓。”林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她是我女儿！早恋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啊？！明天把你爸叫来，我要和他谈谈！”

   第二天我爸去了学校，两个父亲谈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爸回来拍了我后脑勺一下，笑着说，“行啊，臭小子，比你老爸开窍早。”然后又沉着脸说，“明天开始在家反省，哪都不许去，欧阳询的小楷《心经》临一千遍！”

                                   四

   那个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一旦被关在了家里，基本就与世隔绝了。我不能上网，不能打电话，坐在书房一遍又一遍的临帖。无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呵，我手上写着，心里却满满都是林晓。

    一周后，我满心欢喜，终于能见到林晓了！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千遍的《心经》没让我心如止水，反而使思念更加绵长。我兴冲冲的跑到教室，看到林晓的位置是空的，我愣了半天。或许是还没来吧，我暗暗的想，也许迟到了呢。

   一堂课过去了，林晓没来，一个上午过去了，林晓没来，一天过去了，林晓没来。我看着林晓的座位，眼睛一秒也没离开过，好像她还在那里。林晓转学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跑到教导处去问，林主任闭门不见，任凭我在他的门外站了一天。

林晓走后，我像丢了魂一样，每天昏昏沉沉的。没有她给我讲解方程式，数学我是彻底失去了兴趣，一上课我就溜出去打篮球。成绩一落千丈，打球时又认识了一些小痞子，每天在校园里东游西逛，对着漂亮女生吹口哨。她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我的朝气，我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未来没有你，我就不想去了，就让我堕落在现在吧。

   又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跟几个哥们跨在自行车上，停在校门口看放学的女生。遇见漂亮的，就一起起哄，扯着嗓子唱：“姑娘姑娘，漂亮漂亮，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后面跟着一群流氓。”看着她们掩面而逃，我们肆无忌惮的高声大笑。而我的笑声嘎然而止，下一秒我就躺在了地上。

  我被人一脚从车上踹了下去，踹我的人，是林晓。旁边的人怪叫着想要围上来，我扭头喝了一声：“都给我滚开！”刚扭过头来，啪！又被林晓扇了一巴掌。她眼中带泪，怒气冲冲：“舟亢你个混蛋，我走了你就变成这副模样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忘了！”

忘？我怎么会忘，看到林晓的那一瞬间，我也泪眼婆娑了。我哭着上前抱住她，紧紧的，我怕下一秒她就不见了。“林晓，我好想你！”我流着泪，轻轻的在林晓耳边说。林晓也哭了，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背，眼泪流进了我的脖子，一路向下，流到胸口，凉凉的。她说，“我也想你。”

   林晓是林主任喊过来的，老林也不忍心看我就这么废了，让林晓过来劝劝我。林晓说：“舟亢，答应我，好好的。我们还可以一起上高中啊，还可以一起上大学啊，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人前牵手拥抱，一起看日出日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抱着林晓，哭着答应了，我咬着牙，说了一句：“等我变好！”然后放手，转身离去，眼泪顺风吹干。青涩少年，一去不回了，成长是瞬间的事儿。

                                  五

   那天之后，我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厚着脸皮去找最不喜欢我的数学老师，缠着她讲题，无论她怎么冷嘲热讽。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林晓，等我变好。等我的肩膀足够结实，等我能给你的不只是爱，等我啊，林晓，我正在拼命去追。

   怨时间漫长，大多是日子浑噩，前方没有目标，日子没有希望，心里没有未来。我用功时的日子，过的飞快，我有林晓在想念。三年很快，也就是几场考试的时间。高中就能见到林晓了吧，我想。可是没有，老林跟我说，林晓去外地读高中了。

我傻傻的坐在老林的办公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子发酸，思念把眼泪烧的发烫。老林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舟亢，努力啊，我看好你！再过三年，你们一起来见我，现在，继续加油，好吧。晓晓说，她就认定你了。”

三年，又是三年，一个人吃饭读书跑步的三年。林晓毫无消息，我的思念在发狂，但我没有再堕落。也许哪天，林晓就会突然出现，笑着说，“舟亢，好久不见！”我不能在那时候，是个流里流气的混蛋舟亢，我要笑得阳光，笑得灿烂，爱她一如既往。

                                 六

   但我再也没有林晓的消息了，直到现在，我在香香的照片里看见了她。香香在群里说，寝室的好闺密就要嫁人了。我打开香香的对话框，点击视频聊天，那边好久没接。就快要挂掉时，视频接通了，那边不是香香。

   “舟亢，好久不见。”林晓穿着婚纱，笑着朝我挥挥手。“好久不见。”我鼻子发酸，眼泪在蓄积。“你看，你要哭了吧，不是说好要笑着说，好久不见的吗。”

   我笑着流泪，深深吸气，我看着那头的林晓，良久才说：“这么多年，你去了哪儿。”林晓叹口气，缓缓说道：“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我如遭雷劈，呆若木鸡，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舟亢，你听我慢慢跟你讲吧。

   我转学后，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我那么的喜欢你，我不想看着我喜欢的人因为喜欢我而一蹶不振，我知道你后来成长了起来，我知道你后来很优秀，我知道你终于找到了你自己，我高兴，我很高兴，因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抱歉我当时离开了你，一去无音讯。我只是希望你能彻底的忘记我，然后从新振作起来。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到你真正为我遮风挡雨的那天，因为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啊，那么的喜欢你！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离开你，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的，一定会的。

    那我就告诉你，高考结束后，我就想来找你，但是你却去打工旅行了，我想我都等了六年了，两个月都等不了么？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又何尝不是，于是我也出去边打工边旅行，我们的心都太累了，那么稚嫩的时候，就背负了许多的苦果，去外面的世界散散心也好。

   大学开学，忙完各种入学手续，接着就是军训，每天都累得要命。但我就是想着结束那一天我就可以见到你了，我咬牙挺着，我利用一切的休息时间搜寻你的消息。你这个坏蛋，初中一毕业就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但我还是知道了你报考的哪所大学，我也报了。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吃饭，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军训，我们顶着一样的太阳，我们受着一样的风吹，可我们就是碰不到一块儿，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建国也没有，你高考完就又换了，你是在逃避什么么？你让我找你找的那么辛苦！

   军训结束后，我们恢复了正常上课，我终于在一个下雨的天气里找到了你。那天的雨下的特别大，我们没有课，但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你在哪个教室上课，我打着伞去找你，雨下的太大，我打着伞可还是淋湿了半个身子。

  我冻得浑身打哆嗦。我等在教学楼门口，我等着你出来，我等着你出来我就跑过去紧紧地抱着你，我要抱着你大声喊，舟亢你个大坏蛋！舟亢你个大坏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管那时候有多少人会看我们，我只知道这句话我藏在心里六年了，六年了啊！

终于，我等到你出来，我兴奋的跑过去，我刚要大声的喊，但我生生的憋进了肚子里。因为我看到你出来后抱着一个女生，你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你的眼里都是温柔，你嘴角的绒毛变为了胡茬，你可以为女生遮风挡雨了，可是，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只能看着。我不是不想冲上去抱住你，可是，可是啊，我冲过去又能怎么样呢？

   六年啊，你为了我流过多少泪呢？汇聚起来一定像今天的大雨一样吧，淋湿我的，是你六年来的泪水吧。我不能过去，因为你笑的那么幸福，那么满足，即使全身淋得湿透你还是那么开心，你还是当年那个全心付出的少年，我当年离开了你，即使是善意的，你肯定好不容易才把一颗心修补完整，我怎么能让你再次心碎？

   我不能！老天啊，我一心一意喜欢的男孩，我费尽千幸万苦才找到的男孩，我好不容易看着他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以为我泪水的灌溉能换来片刻的安息，到如今我的男孩却为别人遮风挡雨！淋在我身上的是他六年的泪水么？那把他淋得湿透的何尝不是我六年的泪水？！舟亢，舟亢啊，我就那么看着你从我身边匆匆而过，六年来的泪水把我们都淋个湿透，你可曾注意到你旁边那个哭着的女孩？

我那天把伞扔在一边，一路流着眼泪，淋着雨走回宿舍。我分不清雨水和泪水，我只是一路哭着，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宿舍，六年啊，六年的感情，一场雨冲刷了个干净，我们的泪水也都流尽了。回去后我就大病了一场，常常在睡梦中还呼喊你的名字，但醒来后我决心把你彻底留在记忆里，不为什么，因为不想打扰你现在的世界，那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

我的未婚夫是我的大学同学，军训时就开始追我，在我生病的时候，精心的照顾我，我累了，六年来一直费尽心力的喜欢着你，我只不过想有一天你能回过头来给我想要的呵护，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他给了我这些，我好累，一颗飘零了六年的心，只想找个港湾停靠。明天我就要结婚了，别怪我这么急，我真的累了，六年耗尽了我一生的等待。

   他能给我所有的依靠。你也可以给别人依靠了，你终于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我们也不用抱怨太多，聚散皆是缘，十年让我们成长了那么多，你在我心里依然占有重要的位置，但是那是在心的最深处，你明白么？我想你会明白的，你毕竟不是十年前的你了，祝福我吧。

                                  七

   好啊 ，祝福你，林晓。到如今，我们认识正好十年，还可以问候，还可以祝福 。刚认识时，我们说，十年后笑着说好久不见。那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段波折吗？我看着你走进教室的时候，这一切就在命运的安排下，悄悄开始了吧。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林晓轻声哼着陈奕迅的《十年》，一如当初，那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唱罢，林晓笑着挥挥手，轻声说，婚车来了。我也微笑，挥手，像是告别了青春的一切。

我关掉视频，打过去一首木心老先生的诗：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

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后记：香香之前跟我说过，她们宿舍有个外系的女生，跟她们在一起，从来不一起拍照，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香香才知道我们的故事，她那天抱着林晓哭了很久。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一天香香上课前莫名其妙的踹了我一脚。她是在踹这阴差阳错的缘分，爱到最后不能在一起的人。姑娘啊，最怕爱你许久，到头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