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阶一阶穿过陋巷,在每个阶梯平台上都蹒跚着。
赤裸之人的洪流,在吐故纳新的尘世间奔涌而去,在吐故纳新、日夜交替的天空之下奔涌而去,在几百万年不曾变过的河岸之间奔涌。这股波澜壮阔、滚滚向前的赤裸生命洪流,从赖以生存的沃土中渗出,然后必定又重新渗入其中,这是一切凡人都无法躲过的宿命。
“你死了之后,也会和别人一样发臭的!”“扛尸人,把他仍下来,让这个死鬼摔下来!”
时间之山、时间之谷,啊,芸芸众生如恒河沙数,在亿万年的时间里翻山越谷而去;在暮流中,在他们所有人的无尽洪流中,不断地重新顺流而去。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不曾想过、不会去想,让自己成为无尽岁月中永恒的灵魂永远漂浮着,在永恒的逍遥之中自由翱翔,挣脱洪流,挣脱红尘,不死不灭,不再是凡人,只是一株孤独地向着星空生长、向上伸出藤蔓的透明之花,遗世而独立,心在颤抖着,仿佛是隐身不见的藤蔓上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朵。
坐着轿子在陋巷的谩骂声中拾级而上。
啊,这是永恒的幻觉,也是他一生的幻觉,在黑夜里从无名之地的混沌沃土中破土而出,从凡人栖居的矮林中成长,无数次地向上缠绕攀援,缠绕在此处和彼处,缠绕在肮脏之地和圣洁之地,缠绕在须臾之地和永恒之地,缠绕在琐事烦恼上,缠绕在钱财俗物上,一次又一次地缠绕在人身上,缠绕在言语和风景上——这就是他被一再鄙视而又一再继续的生活。
他玩弄了生活,他亵渎了生活,只是为了超越自我、超脱自我、超越一切壁障、超脱所有时限,就好像他不会陨灭一样,就好像他不必回到时间的长河之中,回到尘世的囚笼之中,重新变成凡人一样,就好像深渊不会为他而打开一样。
“没断奶的东西!”“尿裤子的东西”“臭狗屎!”“你病得不轻哦,快滚回家去吧!”“你得灌肠,弄到便壶上!”嘲笑声无处不在,从窗户中接连不断地传来。
女人们的嘲讽之声在小巷中回荡着,但他们无处可逃,只能极为缓慢地,一阶一阶地向前。
然而,这真的是女人们的声音吗?是她们理直气壮地挖苦、嘲笑、辱骂了他,揭穿了他徒劳的妄想吗?这里的刺耳尖叫声难道不比尘世女人的声音、尘世之人的声音、尘世中癫狂之人的声音更振聋发聩吗?
啊——,这是时间本身在嘲讽他,那一去不回的时间洪流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时间之声,和时间、而且只有时间才有的所有摄取之力。而摄取之力正存在于女人们的声音之中,通过她们的谩骂让他声名扫地。
而他,在被剥夺了一切——被剥夺了名声、被剥夺了灵魂、被剥夺了每一首诗歌、被剥夺了心中的不朽篇章——之后,重新陷入不可名状的黑夜之中,重新陷入赖以生存的沃土之中,沦为那最痛苦的羞耻——最后一丁点的残存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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