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笙
我的名字叫黄药师，出生在一座开满桃花的孤岛，在二十岁之前我一直住在那岛上，并且我认为自己会一直住下去。二十岁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在岛上住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欢愉的时光。后来那个女人走了，我就离开了岛。
我的船顺着风在海上飘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我上岸，放眼望去我看到的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在荒漠中有一座山，山下有一个寨子。那里的人告诉我这山的名字叫白驼山，山中有一位刀法奇快的人。
那个人叫欧阳锋，是白驼山庄庄主。
在那黄沙蔽天的白驼山，我看见了我心爱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红裙，在黄沙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去见她，她说她在找一个人。
我说那个人是谁。她说那个人姓欧阳，他的刀是西域最快的刀。
我说再快的刀也敌不过我的剑。
说完，我负剑上马，向白驼山山顶行去。那天太阳很烈，我出了许多的汗，汗滴在沙子上一会儿就蒸发不见。我抽出剑握在手上，剑尖在沙地上划出一道窄纹。
1.
白驼山很大也很荒芜，山上只有一棵树，欧阳锋站在那树下等着我。
他一身白衣，怀里抱着刀，正眼神锋锐地看着我手中的剑。
从这剑光中可以看出，这当是一把绝世好剑。欧阳锋声音低沉地说。
我没有接他的话，因为我从不和死人说话。
风起，黄沙开始旋卷起来。我把剑尖对准他的眉心，以这样的姿势起手的话，我有十个招式可以让他瞬间毙命。
欧阳锋看着我的目光冷了下去，又突然充满了笑意。他摇了摇头，说，你的剑是好剑，但剑术不行，你若是再学五年，才有逼我出刀的可能，但现在，我不用出刀，就能让你死在这茫茫大漠之中。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设丝毫的防备。
我起身剑尖刺向他的后心。突然狂风大起，沙子旋飞起来，细密的沙子在狂风中如一枚枚铁丸，敲在我的剑刃上迸出星星火光。
当风渐渐停了，欧阳锋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我下山之后看到她站在树前翘首期盼，当看到我时迫切地问我找到那个男人没有。
我说找到了，还差一点杀了他。
她的目光突然暗下去，喃喃地说，你杀不了他，他的刀法奇快，除了王重阳近几年来难逢敌手。
你说王重阳击败过他？我问。
她连忙退了几步，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知道。
我帮她把吹乱的头发拢在耳后，说，过几个月岛上的桃花就开了，我想和你回岛上看桃花。
她说不管怎样我都答应你，但请你不要伤害他。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后侧过脸问她，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她站在树下，咬了咬嘴唇，说，我叫桃花。
2.
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勇敢也好，懦弱也好，善良慈悲也好，恶贯满盈也好...这个人的一生中一定会为了某个人去奋不顾身地做某件事，他不在乎做这件事是对是错，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会粉身碎骨。
我骑着马在荒漠中走了三天三夜，前后都是茫茫的沙漠，除了漫天黄沙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的水和干粮在第二天就全部用光了，在我即将以为自己要葬身在沙漠中时，第四天的深夜我终于找到了一所道观。
那天晚上月亮被乌云遮住，道观幽深而死寂，我试探着走进去，看见一个人正坐在巨大的香炉前冥想。
他体型略小，一袭宽松的道袍，他的头深深地垂着，看不清他的脸。
我们是有缘人，欧阳锋作恶多端，你可以替我除害。那个道士低低地说。
你就是王重阳？我问。
我知道你在寻求可以击败欧阳锋的剑术，你天赋异禀，我愿意将剑术传授给你，故在此等候。
月亮从乌云后面露出来，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脖颈上，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我很好奇，你生活在东方的桃花岛上，为何要来到西域？他问。
因为一个女人。
那又为何要杀欧阳锋？
也是因为一个女人。
王重阳的身体微微颤抖，说，在庭前的松树里藏着一本剑术秘籍，你拿去罢。
我抱拳谢过，走到庭前，抽出剑将那松树劈成两半，秘籍躺在被劈开的树干里，我拿起它，拂去上面的碎木，借着月光我看到秘籍上面写着四个字——落英神剑。
当我折身返回道观里时，王重阳已不知去处。
我骑马向西走，手中的剑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最后倒在血泊里的人是我还是欧阳锋，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真的爱过我，但那天当我坐在西行的船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桃花岛时，我的脑海里只有一样东西——那个叫桃花的姑娘。
3.
当我回到白驼山的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在黄沙中异常刺眼。
我询问路人怎么回事，路人说是白驼山庄庄主即将大婚了。
我内心一阵绞痛。
夜色将临时，我上了白驼山站在那棵树下，却不见欧阳锋。
不久，桃花从山的另一面走来，她穿着红衣，急匆匆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终于回来了。
听说欧阳锋要成亲了，新娘应该是你吧。我说。
桃花垂下了目光，松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没法和你回岛上看桃花了。
我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住在桃花岛上，那里有山有水有桃花，我以为那座岛就是整个世界。后来你乘船来到岛上，你和我坐在桃树下喝着用桃花酿成的酒，你跟我讲岛外的新鲜事，跟我讲岛外的江湖。你在岛上住了一个月，那是我生命里最欢愉的时光，你离开岛的时候我没有留你，因为我知道我迟早也要离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也许是因为向往岛外的江湖，也许是因为按捺不住一个人生活在岛上的孤独，也许是因为你。我说。
请你不要伤害他。桃花临走前对我这样说。
我不会伤害他，但我要杀了他。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我握紧手中的剑，剑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4.
我为了一个人不远万里日夜兼程，为了一个人差点死在茫茫沙漠，为了一个人得到了不世武功。我不知道这是否关乎爱情，但我知道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后来欧阳锋也来了，他还是穿着白衣，抱着刀，一脸轻蔑地看着我。
你来了。欧阳锋说。
我来了。我说。
你学会了落英神剑？
是的，为了杀你。
可你还是杀不了我。
为什么？
你有绝世好剑，有不世武功，可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
一颗心。
我是为了桃花来杀你，如何没有心？
我说的不是爱心，而是残忍的心。
你有？
我有。
那也不见得你会活下来。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哥哥。
我没有再说话。
我曾经以为我的哥哥会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没想到，他不是，你才是。
你这无情的人。
只有无情才能无所牵挂，只有无所牵挂才能出刀更快。
输赢不在于谁的刀快。
那是什么？
是在于谁渴望赢的心更迫切。
你走吧，三天后就是我成亲的日子，我不想见血。
你出招吧。我抽出剑，剑尖指向他的眉心。
你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竟还如此拼命。欧阳锋轻蔑地笑了。
你说什么？
在你死前让你知道一些真相也好。桃花爱的人是谁你知道吗？欧阳锋反问我。
她说是一个姓欧阳的人。
是了，那个人是我的哥哥。
什么？你杀了你哥哥，她为什么还要和你成亲？
因为她只有和我成亲，才能激起你的愤怒，你才能来杀我。这样，桃花就为我哥哥报仇了。
桃花一心想杀你，你却还要和她成亲？
是，因为我也爱她。
可是她想杀了你。
没关系，我可以划破她的脸，让她无法去迷惑别的男人，再割断她的舌头，让她无法说服别人来杀我，最后断她双手，让她再也拿不起武器。
你对她不是爱。
爱一个人不一定是喜欢他的表象，还要爱他的内心。
难道说她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以为她会爱你？你错了，下棋的人能和棋子有什么感情呢。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是你胡说！我起手出剑，剑尖直刺欧阳锋的眉心。
欧阳锋抱着刀的手微微一动。
刀出鞘，刀归鞘。
我站在原地，拿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磕叮一声，剑刃从中间折断。
欧阳锋轻蔑地笑起来，笑到一半，笑容又凝住了。
他的头顶有血滑下，粘稠的鲜血滑过眉心，鼻梁，嘴唇，下颌，如一条红线，将他的脸一分为二。
欧阳锋倒下了，身下是渐渐扩散开的血泊。
鲜红的血色和苍莽的黄沙格外刺目。
5.
当月亮升上半空的时候，欧阳锋的尸体已经彻底冰凉，我站在树下脑海里全是他生前说过的话。
这时桃花从山的另一面走了上来。
她看到欧阳锋的尸体，没有哭喊，反倒是笑了。
她坐在欧阳锋的尸体旁，开怀大笑。
我看着她，没有动作。
桃花笑完了，走到我面前，说，你杀了白驼山庄的庄主，明天就会被整个西域的部族追杀，你的剑术高超但敌不过千军万马，回桃花岛去吧。
我说真应了欧阳锋说过的话，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桃花笑而不语。
我问，这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我踏上桃花岛的那一刻起。桃花笑着说。月光下她的笑容异常温柔。
你对我讲岛外的事情，陪我喝酒赏花，都是精心设计的？
是了，讲岛外的事情是让你对外界充满好奇，陪你喝酒赏花是让你爱上我，其实让你爱上我并不难，你一个人住在岛上二十年，实在是太孤单了。
所以你料定我会离开岛去找你？
对的，你来找我，我告诉你我爱的人是欧阳锋，这才能让你对欧阳锋产生恨意。
你说你爱的人姓欧阳。
那是你理解错了，我爱的是欧阳锋的哥哥。
可那时我还杀不死欧阳锋。我说。
所以我才会给你落英神剑。桃花说。
你说那个道观里的王重阳是你？
是了，是我假扮的。
你如何有落英神剑？
落英神剑不是我的，而是欧阳锋哥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锋哥哥有落英神剑剑谱，欧阳锋想要夺去，就杀了他，只是欧阳锋没想到，他哥哥早就将剑谱转到了我手里。
所以你把剑谱给了我，借我的手杀死了欧阳锋，让我帮你报仇雪恨？
没错，你已经完成了该做的事，现在就回东方桃花岛吧，西域的人马上就要追杀你了。
你不跟我回去吗？
欧阳锋说的对，下棋人能和棋子有什么感情呢。桃花笑着说。
你一直在旁边偷听？
我只是想看见仇人死时的模样。
你是个可怕的女人。
快走吧，趁着夜色离开这里。桃花说完，转身离开了白驼山。
6.
在二十岁之前我一直住在桃花岛上，喝酒，赏花，吹箫是我生命中的事情，后来有一个女子来到岛上，我便每年看到桃花盛开的时候都会想起她。
在二十岁之后我凭借落英神剑独步江湖，名扬天下，可最终我还是退回到桃花岛上，我已厌倦了很多东西。名利，厮杀，阴谋，尔虞我诈。每年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我都要折下一支渡船到西域去，将这支花托人送给那个女子，后来有人说她早已死了，有人说她已嫁给了别人，有人说她沦入青楼，也有人说她削发为尼日夜诵经。
我后来再也没有离开那座岛，当然也不会知道在江湖上有人称我为东邪，我只是在每年桃花开放的时候喝下几大坛酒痛痛快快地宿醉，醒来之后桃花凋谢山海泯灭，不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我是东邪，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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