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大朵大朵开得正艳的那个季节,所有最乖张嬉笑的色彩,在记忆里生了根发了芽。
——题记
1
680公里,1个小时,仰头5米高的玻璃屋顶,我站在图书馆的走廊里望着窗外难得一见的蓝天,电话那头不时溜进耳朵的是来自另外一个城市的车水马龙,忽略背景音,一阵咆哮后,听出原委——同科室刚刚踏入婚姻殿堂的姐姐,热情洋溢着挥洒了月老的职业操守,成功导演了一出无比亏欠美食的尴尬饭局。
“太奇葩了,他对我说‘你当我心理老师,给我分析一下问题吧,从哪讲起,先给你讲讲我前女友,分手分的那叫一个难忘’。你说说,这是不是有病,若不是看在介绍人的面子上,我当时就挖鼻孔翘二郎腿!”
这姑娘,在自己最不小胖的年纪里脑洞大开改了QQ昵称,以至于多年后,实在不好硬着头皮名不副实,于是造就了今天珠圆玉润如假包换的真正小胖。更多时候,我会失忆般忘记她的大名,潜意识里这姑娘的的确确就叫:王小胖!
王小胖大学读预防医学,因了前些年波及全国人心惶惶的非典而火起来的专业,读了五年,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咂摸出了其中的兴趣和劲头,于是决心报大牛继续搞学术,结果运气欠佳遭遇调剂,她一个人背着书包拖着皮箱咣当着火车换了坐标,结果是隔壁城市隔壁马路甚至隔壁专业的药学,中草药,神农尝百草的神圣行业。
自此,故事就变成了:王小胖在实验室里搬罐子,王小胖背包上山采药,王小胖跑PCR,王小胖再一次受到隔行老板的严厉训斥,哭了。
是的,王小胖爱哭,是那种开闸泄洪不填满堰塞湖坚决不肯罢休的决绝,无时间挑剔,无地点挑剔,更无围观群众挑剔。连哭带说,拦都拦不住,截至目前最长记录是从潘家园上车一路换乘到达植物研究所,我拽着她一路跌跌撞撞,顾不上嫌弃各种抹在手背上的鼻涕眼泪,实在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把袜子晾好,赶紧进来,阳台冷死。”我蹭住在王小胖两室一厅的集体公寓里,两室实则摆了上下铺的宿舍,跟楼下前行左拐的公厕同一个分类原则。夜晚,洗漱完毕,坐在客厅的凳子上凑在台灯下倒腾她柜子里的零零总总。一番激烈争夺后,她不敌我,“啊呀,看吧看吧,就是一本日记,有什么怕的,好多都写骂你的,看着了别受刺激!”骂骂咧咧后,她自己坐在旁边鼓捣她的企划书。
啪地一声亮起来的吸顶灯,蹒跚地走进大厅,打着哈欠,在灯的照射下眯起眼睛,“我饿醒了,去煮面,要不要吃?”趿着拖鞋飘过去的是王小胖的南蛮师兄。
“真是太幸福了,大半夜居然有这么好吃的西红柿打卤面,师兄,你真是一朵大奇葩,以后开个餐馆吧,我一定天天去白吃!”
在这个公主与王子动不动就过上幸福生活的时代,王小胖堪称全能选手,24小时内如飞入般穿梭于地铁公交间,夜幕里一步三十回头,用眼神剜死任何一个还没来得及起歹心的潜在犯罪分子,当然了,王小胖同学更加不会错过任何一场味觉的饕餮盛宴。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喂!喂!喂!”
“在听,在听呢。”王小胖的怒吼果断把我拉回现实,整理耳朵贴墙靠好,这是每次倾听的标准姿势,心里粗算一下这是相亲的第4个了。
“那男生饶有兴趣地问我:‘你是不是压根就不需要男人?’大爷的,我不是不需要,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好吗?!”
“那你师兄呢?”
“。。。。。。”
2
王小胖初到实验室是一个外派学习的身份,外加根不正苗不红的非亲生专业,着实品尝了一把辛酸,这辛酸酷似数九寒天塞给文人手里一把狙击步枪──不仅仅是强人所难,还伴随着频率极高的骨骼肌不自主战栗。过继的老板各种“心狠手辣”逼着她高速修成参天大树,电话遥控、不定期稽查、无节假日压榨,每每崩溃边缘,硬着头皮哭着刷文献泡实验。
直到有一次,王小胖真的倒下了,从精神延伸到身体。痛定思痛后决心做一个苦行僧,熬在花花绿绿的试剂间耗光了一整箱方便面,呼吸一口空气都散发出火腿肠的味道。遥控电话响起,略带小骄傲地汇报了近期工作后,无比期待着回应,等来的却是一场狂风骤雨。
“你这样不行,会出事的,我请你喝酒好不好,喝多了也没关系,喝多了我背你回来!”
“我是不是幼稚到了极致,但我真的只是想像个小学生,只渴望一朵小红花!一朵就行!”
温暖的大手轻轻重重的抚过脑后,所有疼痛在这一瞬间的温热中滴滴点点融化,荡在水面冒出串串水泡,嘭,化作氤氲的团团雾气。
后海的酒吧里,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孩抱着吉他浅浅淡淡地唱:“喝完这杯酒,再聊一会儿吧,零点过十分,等黑夜吞噬。”吞噬掉夜色中所有不真实的霓虹色彩,和循着岸边相伴骑行的身影。
我至今都叫不出她师兄完整的名字,只知道那是王小胖口中,广东人原来长这样子的干净小伙。
我问她,后来呢。
后来,流淌着内蒙古血液的姑娘,轻而易举喝倒了滴酒不沾的广东靓仔。具体细节很模糊,我想猜但遭到了黄牌警告。
去年这个时候,王小胖外派广西学习,临行前一晚,打扫完尘土飞扬的宿舍,洗了澡打开电脑,猛然想起记事本上尚有一事未结,于是捧着手机按出一行文字:“明早一起喝个豆汁,再来北京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消息飞出去5分钟没有任何回复,思前想后,关机躺下,本想着会是倒带电影般的最后一夜,却不料敲门声急慌慌响起。
依旧是那个正对着凉风阳台的客厅,敞着的金属柜门里空空荡荡,空气里再一次升腾着淡淡的酒气,些许不熟悉的烟草味。
“明早飞机?”
“明早。”
“这么突然,也不提前通知。为什么不打算留下?”
良久,沉默。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喜欢目前的状态和专业,你知道的。”
“记得你说过吗,开个小店,我投资我们合伙。如果愿意,明年考你喜欢的,我给你写推荐信,”坐在柜子旁的凳子上他局促地搓着一双异常白皙的手,“以后的路很长,留下来,你看怎么样?”
“可拉倒吧,第三种性别啊,女博士,哈哈哈哈。”
认识了这许多年,我经历过无数次王小胖笑声的爽朗,但这一次,不知为何,靠着墙壁听完闭上眼睛,我仿佛看到一匹马站在一片满目苍凉的旷野。而我听到的故事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收了尾音。
3
“王小胖,当初你究竟为什么不想留在北京?招聘会逛了一圈,一份简历都不投,你是有多反感首都人民?你后不后悔?”
那一年,我初到北京,崭新的环境,实验室的排挤,导师的拔苗助长,第一次离开的家,哭到深夜的无人。那一个夜晚,师兄请客聚餐,我第一次尝到了重口味的豆汁,席间热闹非常,拼了酒聊了个歇斯底里,望着在座的所有面孔我的笑回来了,我的心结解开了。那一餐,是他和他新任女朋友的庆祝宴。
后悔吗,即便重演,我想依然是今天的模样,我做不出伤害别人的选择。
日记本里有一页这样写着:
酒吧里,师兄说:“王小胖,你抬头看看天花板,这是一块多么空旷的地方,从来没有人踏入过。你有没有在小的时候试着头下脚上地倒坐在沙发上,两腿贴着沙发背,背靠着坐垫,头垂在前面?这样一来,老式的客厅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新地方。颠倒过来,你可以躺在那片平平的、粉刷过的地板上,抬头望着那新的天花板,铺着地毯,到处是如钟乳石般倒吊着的家具。就像现在这样。”
师兄手臂真实的触感、温度,全新的视野和砰然的心跳。但我知道,我终将离开。
听筒里传来一阵兵乓乱响,和话音混杂在一起,这阵快而微弱的急响。
他们,站在不同城市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中间,头顶上是满载故事的黯淡夜空,他们紧抓住牵着丝丝缕缕回忆的手机来稳住身子。他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
“师兄,新婚快乐!”
鸽群盘旋,然后分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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