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录音笔报废了。
前几天寄回去维修的,就在昨天淘宝客服回复我修好了。
“什么?这么快么?”我暗自庆幸,却装作不敢相信的样子。
“是的呢,已经寄出了。”
过了半天,淘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物流提醒吗?不会已经到杭州了吧,如果寄的是顺丰的话,那这家店还真是可靠。
“在吗”
“亲,这个掉水里面修不了哦”
“只能报废了”
“刚刚单号发错了,仓库那边”
一连四条。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么?
“哲菇,修不好了。”我对我爸说,语气事不关己。
“哦,修不好就再买一个,我赔你。”那边更是事不关己。
如同一只令人恨不起来的趴耳兔,肥嘟嘟的腮帮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冬枣。
“不是,这不是买的问题,录音没了怎么买。”
“买一个,录音有什么呀,不去听就好了。”
“不是,没录音我怎么如实地写。”
“写啥呀,写点别的不好吗?”
我很愤怒,很想打人,但是我听到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说:“没关系哒,我再买一个就好啦。”
因为我有抑郁症。很严重。因为痛心世界上又少了一部伟大的小说,当晚痛哭流涕着砸毁了两架高达,他们分别是高机动精神力扎古以及年代久远的BB战士魔星大将军,可以四合体的,就是《高达机动武斗传》里的四天王。
全部报废。没事,再买一个不就好了嘛,在旷日持久的抗抑战争中做出伟大牺牲,亦完成了高达维护家庭稳定甚至是社会和谐的使命。死得其所。
“阿治啊,我妈今天对我干了那种事。”
“什么呀?阿一。”
“我放在桌子上的稿子她以为是草稿纸就拿去丢了,还说我没放好。”
我接过那个男人手里的纸笔,看到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压住了烦闷在纸上徐徐写道:有什么呀,再写一张不就好了。昨儿个我的录音笔还被我爸给洗了呢。
对面是几乎要哭出来的脸。
说起来啊,和这个叫阿一的青年约在西西弗边上的矢量咖啡馆,是前几天的事。
“出来聊聊吧,找一个有书又有咖啡的地方就很好。”难得啊,我身边的朋友不是约我去足浴店就是烤肉店。书?你还看书?
行,西西弗,我可在这儿干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正经工作啊,然而对我而言,那也是一个令人哀伤的地方。一位与我同一天入职的男孩(他卖咖啡我卖书),当天晚上就告诉我离职了。
“兄弟,不干了,他们都针对我。”那个声音很温柔的人,恐怕也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吧,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没过多久,我也不干了。
我们按照约定在书店门口见面,可是一走进咖啡馆就被一层雾霭般厚重的寂静所困,浑身不舒服。
“啊,好像没法聊天了。”他焦虑地环顾四周,悄悄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哼,我有办法。”我借来一支笔。“有纸嘛?”
“没带啊。”他翻了翻书包。
我拿起桌上的那张小票,正面写着“泡沫西柚”。翻过来不就是嘛。
“好嘛,一部小说的对话在此开始。”
我提笔写下第一句,把纸递给了他。然后我静静地坐正,咬了一口白嫖来的大蛋挞,看着对面紧缩的浓眉暗笑,这家伙究竟要和我讨论什么样的文学话题呢?我静静地期待着。混蛋,结果就是前面那种小学生日常。我妈,我爸,都什么东西呀!你都多大了还在为这种事情烦恼!
我失望地盯着纸条发呆,内心浮现一丝悲凉。眼前歪七扭八的一行黑色字体,绕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在跳一种极具讽刺性的舞踏。
我推了推眼镜,手心有点出汗。
一种庞大而空虚的浸没感又要来了,我缓慢地抬起头,看见那家伙紧锁的双眉似乎微微舒展了些,呐,在一本粉红色的书后面若隐若现。
“什么书?”
“三岛由纪夫的《潮骚》。”
“你呢?”他俯过脸来,完全是硬汉气派的剑眉此时才完全斩露出来。“织田作之助啊。”
“对啊,就是你说的那本《青春的悖论》啊。”我两手夹起书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样,绿色的封面超好看吧?”
这再说起来啊,我本来想要先看的是《夫妇善哉》。为什么会是这另一本呢?本来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看手上这本书。故事又要回到七院,那个下午我又遇到了一个足以写进小说的怪物。据说每一个伟大作家身后都有一个伟大的故乡,那是文学的发源地。我的故乡是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我的文学在此发源。
二
辞职以后,我愈发频繁地来回七院。那天,也是一个压抑、沉闷,从心底里觉得无聊的下午。
“医生,好像又出皮疹了。”我扯开领子,露出了左边的肩膀。“右边也是。”
“啊咦,你咋这体质呢?我三十多年也没碰见过几个。”医生一脸惊讶。“那我也不敢再给你用药了,你这可咋整呀。”
“是呀,这可咋整呢?啊哈哈。”我假装笑得非常开心,心里却很苦恼:在他人面前我为什么没有办法让真实的情绪出来呢?即便对面是医生也......其实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内心感到绝望而愤怒,这果真是一个精神科专家该说出来的话吗?然而在诊室门口,我靠在门边与另外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的朋友聊天,也是装作非常开心的样子,甚至我自己也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病人都在以惊疑的目光打量我,比如那个和女儿一起蹲在地上的中年女人就在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刺着我。更可气的是,有一位个子相当庞大的老哥带着一阵强烈的酒味从过道那头碾压而过时,居然在我面前停下,用那无药可救的醉眼从上到下把我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最后一脸疑惑地对我说“你在这儿干嘛?你快回家去吧。”
我在这儿演戏呢,你这个该死的酒鬼!
“你咋这么不一样呢?别人吃了都没什么事的。”医生有些气恼。
“哈哈哈,我一直很不一样,在许多方面都和别人两个样。”
从小到大,别人不会有问题的事儿,到我这里都要出点儿问题。别人不会提问的地方,我就是困惑难解。别人认同的东西,我就是怎么也看不顺眼。别人都能适应的环境,我就是会浑身不舒服。别人天生抗抑郁,我他妈就是天生抗抑郁药。别人!
距离上一次药物治疗失败已经过去一年,如今病情是愈发严重。我抱着药呆呆地坐在候诊大厅,翻看着石川啄木的诗集,心里像是被灼伤了般疼痛:
病了也治不好。
也没有死。
心情一天比一天坏下去的七月和八月。
正好是七月二十八日。不好好活的话,我就要去见石川了。努力,距离二十七岁生日还有五个月。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事,望着远处墙上的一幅挂画,水蓝色的天空上凝固着脏兮兮的云朵,竟然能把白云画出水泥块的质感,真是无话可说。
这一次来七院我只是例行配药,并没有想要取材,自己都病得死去活来,哪有心思关心他人的故事。可那个时候,就在那一片水泥云的下面,急急走过一个奇怪的男人,寸头,浓眉,瘦削,并不很高,一瞬间还真有点儿鲁迅青年时的样貌,就连衣着也是一身批判性的黑色。不知为何,这家伙一步三回头,忽焉望左,忽焉望右,像是有什么人在跟踪他似的。那种虽然有些神经质却从在场平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行进方式,一下子让我断定这人有病,哦不,有故事。
他挨着我坐下了,大腿上是一大袋水果。我盯着他的水果正想着要不要取材,他转头晃了我一眼,紧张地把袋子扎紧了。
切,我无聊地把头转开了。
扭转局面的是一台手机。我悄悄地把余光再次落在他的水果上时,看见水果袋之上这家伙的两根拇指正在屏幕上以惊人的速度敲打着,那样子几乎像在演奏卡林巴琴。
哟,居然在发朋友圈?这密密麻麻的文字让我吃了一惊,心想:来看病的凡夫俗子中,居然除我之外还有另一个朋友圈作家。我正了正屁股,不由自主地升起脖子,以一种微妙的角度徐徐旋转倾靠过去,目光努力聚焦着。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到底写了什么呢?
功亏一篑。叫号机里的女鬼声忽然催命般响了起来。
他急急地站起身又急急地四下转头,急急冲进了我右手边的诊室,不到一分钟又急急冲出,急急转头,确定没有跟踪人员在场后,才和那一大袋水果一齐急急地消失在了过道之中。
笨蛋,你已经被盯上喽。
我是文豪,我是野犬,猎物一旦锁定,断无轻易放过的理由!
接下来,坐在门诊出口对面小亭子里的保洁大爷就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电影画面:一个黑衣男子手提一袋白色可疑物品,一步三回头地急急前行,神色异常紧张,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戴着奇怪黄色镜片的白衣男子正悄悄地尾随着他,他一会躲在廊柱背后,一会蹲在汽车轮胎边,一会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靠在一棵树下拨着自己的指甲。
大爷当即断定,这两个人绝非平庸之辈。于是刚才还在感慨人生无意义的他忽然点了一根烟,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这让我很有压力。但是更有压力的是我的猎物。不知为何,大概是感受到了被狩猎的威胁,那家伙越走越急,频频回头,呼吸越来越凌乱,到了住院楼的药房前,我感觉他几乎要跑起来了。
“啊,同学!”我忍不住先跑了上去,因为我很害怕他真的忽然跑掉。
“啊!”大叫一声。“怎?怎......怎么啦?!”他浑身一抖。
我是来抓你的。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
“呃,您是在这儿住院吗?”当我看到他正在转动过来的、和衣着一样具有批判性的寸头时,一着急连敬语都搬出来了。
“我不是来这住院的。”声音轻得像棉花糖。
我一时愣住。仔细一看那家伙转过来的脸蛋,那些粉粉的痘痘......什么嘛,明明是一个比我还要稚气的少年嘛。真是气死。
“啊,那真可惜,我还以为你是住院呢,因为我自己也打算住院,所以想问问情况......”我把手放在胸前胡乱比划着。
“哦。”他忽然停止了颤抖。“我以前在这里住过院,就在去年,住了一个多月吧......”
“你着急回去吗?方面聊一聊吗?我很担心呢,关于住院的细节。比如厕所是独立的吗......”
“好啊。你是什么病呢?”
“抑郁。你呢?”
“强迫。”
据一个叫米特福德的女人说:“在很多情况下,你能获得采访的唯一办法就是编造理由。”
此言不虚。
三
“阿治?读了几页了?”我接过纸条。
“不行,才两三页,我现在有阅读障碍了。”
“不着急,我以前也是。”他又递了过来。
“我现在唯一读得下去的书就是太宰治了。”
“我以前连太宰治都读不下去了。”
“那现在没问题了吧。”
“其实还是会有,我一边看书一边在和那些念头对抗的。”他的浓眉蜷缩着,又躲到了那本封面如粉色云朵的书后面去了。
阅读障碍吗?曾经那个把阅读视为活下去的理由的我,竟然对一切书籍都失去了兴趣。其实我现在也已经到了连太宰治都读不下去的境地了。我对一切都要失去兴趣了。只是极偶尔的,还有一些微小的物件能够让我体会到一些活着的美好。西西弗边上的KKV里,那一颗扭蛋状的蓝色泡泡球,据说丢进浴缸里会化学反应出一片银河似的泡沫液体,啊,真是好想买一个,可是家里没有浴缸,就因为这么一想,泡沫球又变成了一个令我感到悲声的诱因,还有墙上星星点点的原创耳饰。
每一个都是令我欢喜的设计,颜色,造型,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个性,而这些个性都让人很舒服,然后我想到了自己没有女朋友,身边也没有真正认同的女人,一阵悲凉和虚无又像体内的水管漏了似的满溢了起来,我的体内有无数修补不好的水管。想买下漂亮的耳饰,却不知道把它送给什么人,在货架前呆呆地站了很久。太宰治为什么说棉花糖都可以让他受伤呢?因为棉花糖会让人觉得太过幸福,自己不配。
看着对面那团粉色的云静止浮在空中,我不动声色地拆开一盒蛋挞后又悄无声息地拆开一盒肉松小贝。
“咔吧。”塑封盒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在寂寞的咖啡馆里,音质格外清晰。粉红小云缓缓向右飘动了几厘米。
“啊,那个......”我正想挤出一个逗笑的表情。
小红云又缓缓地向左飘了回去。
最后我发现自己把他的蛋挞和小贝全部吃掉了,无所谓了。“啊,吃饱了。”
“吃饱了吗?”他微微笑着。
“饱了,饱了,总计白嫖了大蛋挞、肉松小贝各两枚外加一杯冰凉的柚乳。”
“哈哈,那我再送你一支笔吧。”
“什么?”
“这是日本的,很好用,日本的设计很让人舒服。”
“是啊,日本什么都很好。”我低头旋动笔盖,用它在纸上摘下一段:
她喜欢把蜗牛放在手掌中,让它顺着胳膊爬到肩膀,然后再爬到乳房上,享受那湿漉漉的感觉。
“哎呀,好舒服呀。”
“是吧?写起来很流畅。”
纸上是一片深澈又温柔的蓝色,像是积着白雪的富士山顶的天空。
“阿一,就用这支笔写下我们的故事吧。决定了。”
“好呀!阿治,到时候我改改发朋友圈”
“滚,太宰治的字千金不易。”
“好嘛。”
四
“去哪儿聊呢?”他问。
“地方自然是有的,跟我走。”
走出七院的防疫帐篷,我目光炯炯地看着远方的红绿灯。伟大的作家要像豹子一样凶猛又狡猾,不仅要勇于狩猎,更要寻找到一个能够用心安享猎物的巢穴。
“带你去喝果茶。”
“好呀,不过我喝咖啡比较多。”
“什么?吃药不是不能喝咖啡嘛?”
“嘿嘿,我还喝酒呢。”
“过分了吧,想死么?”
“啊呀,饭局多嘛,忍不住就喝了。”
走过了马路。
“喂,你能不能走慢点,我焦虑了。”
“啊,这样吗,我慢点。”
结果走到店门口我已经是气喘吁吁。
只能回忆起这么一段对话。
“哎,你是什么原因呀?”我绞尽脑汁又问出了这么一个失败的问题。
“我是中考没考好。”
“这么简单?”
“对,这就是诱因。”
“没啦?”
“嗯。”
两个人沉默着前行,冷汗在我手心不断往外冒。笨蛋呀,你这抓的是什么呀,这种无聊的故事发朋友圈都没人看的啊。
我低头看了一眼令人窒息的柏油马路。
“哼!”
“嗯?”
“哼哼!”
这种熟悉、令人心慌意乱的喷气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猛地一惊。
“怎么啦?”我转头看到他正在用力地挤压着右侧的鼻翼。
“没事,鼻子有点堵。哼哼哼......”
“妈耶,你咋跟我爸一样。”
“十三。”他喃喃道。“哼哼。”
“什么?”
“十三下,我必须到十三下才能停。”
“什么?这就是强迫症吗?”
“嗯。”
“这未免也”我快笑出来,嘴上却说“太辛苦了吧。”
“最夸张的一次我直接弄得流鼻血。”
“啊?”
“哼——舒服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为什么是十三?有什么意义吗?”
“十三个数字,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意义,十三是一个我爱的女生,十二是一个我恨的女生,十一是,唉,那个女的不说她,十是......”
“不是怎么都是女生,等下,下雨了唉。”
“我有伞。”他撕开了伞上的绑带。“六是666。”“四是死亡。”
“哈哈哈。”七、八、九是啥我都懵了。
“一,一就是生命的本源。”
“也就是说就在刚刚的几分钟里你的脑海里从女人一直想到死亡和生命的来源?掀鼻子的时候?”我躲在他的黑色大伞下面,盯着他泛红的鼻翼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嗯。”
“哲学家?”
“是病好吗?只要按钮启动,那个十三就会从头到尾来一遍,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会来三遍。”
“卧了个去,那你还活不活了?”
“活。现在经过治疗好多了,特别是上次住院以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从刚才算起,如果以十三为单位的话,大概已经不止三遍了。
五
就是这里。
“果子酱。”
“嗯。看起来就很棒。”他收起了伞。“我可以请你哦。”这声音又是比棉花糖还要轻。
“嗯,要一杯西柚青柠茶。”我看着他的手正要抓起篮子里的一块饼干。
“啊,不好意思,那个是要买的。”吧台里那个胖胖的姑娘忽然说。
那只手“啾”地一下缩了回去。
“哦,等下,你们点的是西柚茶?那样的话是可以免费拿的。”
那只手又像小鸟般悄悄地探了出来。
“咦,你们点的是不是西柚柠檬?还是西柚草莓?草莓的话好像不能......”
那只手开始抖动。
姐姐呀,你这样会让强迫症爆发的啦。我忍不住偷乐。
两个人找了靠窗的小圆桌坐下,窗外是一颗叶子很大的仙人掌。脏脏的绿色。
“好,咱们继续。”
“嗯。”
“所以中考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初中那会儿厌学嘛,就是觉得没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要学那些东西。我就不想读,要退学了。结果把想法告诉了我爸妈,他们就把我一顿骂,你知道那种农村父母嘛,就是庸俗。就什么“不读书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会娶不到老婆,娶不到老婆就没法给他们生孙子。”
“没法光宗耀祖。”我说。
“对!唉,俗人,都是俗人。”
“其实那是个滑坡谬误。”
“对!”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中考就考的很差嘛。彻底不想读书了。我爸妈就说我没用,没出息,根本不配给他们当儿子,丢光了他们的脸,然后把我的前途描述得一片灰暗,说什么将来只能沦落街头诸如此类......特别是妈,她就疯狂给我洗脑呀,买了各种各样的成功学书籍,什么‘吃得苦中苦’呀,什么‘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把那些垃圾放在我桌上,床上,厕所里都放了,你能信吗?就真的是古人说的‘读书三上’......”
“我的妈呀,那估计便秘了要。”
“你不反抗?”
“那么小反抗个屁啊。反抗就是一顿打。我爸就那种为虎作伥的人,把我打了一顿。”他顿了顿,“他们还把我姐叫来了,她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厉害啊,不是,那你和你姐总能说得上话吧?那你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姐姐。姐姐和弟弟不是应该最能够理解彼此吗?”
“自私。”声音小到听不见,“唉!我姐很自私啊,她回来居然和我妈发动了村里左亲右邻全部到我家来轮番给我洗脑,日夜不停持续了大半个月。俗人!受了教育也是个大俗人!”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难道是鲁迅的《狂人日记》?”
“对!你这么一说还真就差不多了,问题是这么一搞,当时的我信了你知道吗?就我觉得他们说得真的很对,都是我没用,懒惰,自私,不上进,反正是哪哪不对一无是处。很想死。”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呀,要成为村里第二个大学生,开始疯狂地逼自己,每天不睡觉就背诵思考那些格言警句发奋学习。”
“头悬梁,锥刺股?”
“头上放冰袋,脚上放仙人球。”他用手一指窗外。
“那么粗的针啊。”我转头看着那颗仙人掌,真是欲哭无泪。
“没那么粗。”
“那么,所以最后有志者事竟成了?”
“......”
“嗯,没事,我大学也很烂。说吧,考去了哪里?”
我微笑着托腮静静地端详着他的脸,硬气的剑眉紧绷着微微发颤。
“唉——”,他长叹一声,眉毛完全耷拉了下来,像被风吹折了的狗尾巴草。“我高考都没参加啊!”
“啊?!”不行,这太失礼了。我立刻把本来想拖得很长的“啊”字缩短到了两秒半。
“为什么?”
“我他妈直接犯病了呀!”
两人无言片刻,旋即笑得声震寰宇。
“啊,两位不好意思,请小声交谈。”猛回头,周围的一片吃人的眼神。
阿里嘎多,思米马赛。
六
“那么你的根源又是什么呢?抑郁症。”
“我啊。”
还是那位姐姐把一壶胖胖的西柚茶放到了小桌正中。
“谢谢。”
“嗯,不客气哦,饼干不够还可以拿哦。”
“啊啊,不敢了,不敢了。”
“哈哈哈”
一个黄黄的快递员从外头推门而入,头顶的小竹蜻蜓在悠悠地转着,接过一袋白色的蛋糕又推门而出了。店里美国不知哪个年代的乡村小调悠悠地哼着。我举起玻璃壶,给两个人都满了一杯。
“有点儿烫。呼。”真的,”我啊,我其实和你很像,虽然这个病确诊才两年,但是实际上我十几年来都是这样一种生命状态。要追溯的话,初中可能就是我发病的源头。那是杭州的一所恶魔学校,从进门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感受过快乐。那地方就是个监狱,少管所,没有自由。你知道吗?人就是为自由而活的,没有自由就会死人的。”我说着说着把两手举在胸前摆出了五四青年发表街头演说的样子:“那里的老师没有一个把学生当人看,没有一个真正爱自己的学生,他们丝毫不关心学生的身体健康,特别是心理健康,只不过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工具,考高分的工具,那样他们就能获取更多的奖金。表面上一副教书育人的样子,实际上都是帮没有道德和爱心的禽兽。温暖?没有一丝温暖!”我几乎要愤怒地站立起来,说了一大堆自己都没料到的话。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不过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有具体的事吗?”
“我已经记不起来啦。”我亦长叹一口气,我的心灵已经尘封了。
这一段往事,整整三年,我都忘记了。
“谢谢。”
他给我满了一杯。
“我已经无法回忆起任何一件具体的事,实际上并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导致的,而是所有的事,那种环境和气氛整个儿把我给弄抑郁了。”我喝了一口果茶,这微苦的酸甜忽然让我想起一件事。“嗯,给你举一个例子。我有一个同学,他很帅,除了我他就是最帅的哈哈哈,玩笑玩笑啦。他因为很有个性嘛,平时就玩得比较开,学习不太上心。数学就没及格过嘛。但是他很聪明,其实脑子相当好用,有次他和女生打了个赌,说下一次要考到九十分以上,结果那回就真破天荒考了八十九分。”
“哈哈,那好玩呀。”
“是呀,人才对不对,结果你知道我那个数学老师怎么说嘛?”
“怎么说?”
“她说,某某,你是抄的,没什么好得意的。她就这么对着最后一排拿着卷子到处炫耀的我那位朋友说。你知道吗?你知道他给我们看卷子样子有多开心嘛?脸都是通红的,像个小孩儿,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画面。”
“操,那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就当着全班的面把卷子撕了,折成了纸飞机丢楼下去了。”
“唉。”
“不,最绝的在后面,你知道那位可敬的老师怎么说吗?她说某某你今天丢纸飞机,明天就会去杀人,以后出了学校就进监狱。”
“操啊。后来呢?”
“后来我那朋友就真的再也没考及格过了。”
“竟然有这种老师。”
“是啊,这种人竟然能当老师,连毕业照都不和我们拍,她说我们是她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也是最差的一届,她深以为耻。根本就没有健全的人格啊。但是恰恰就是这种败类在那种学校却是德高望重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觉得她不对,学生也好,老师也好,都觉得她特别敬业特别无私特别伟大你知道嘛?唉,其实要这么说的话,整个学校根本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老师,这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啊。我就在这种鬼地方被折磨了三年,初二那年我就意识到自己有心理疾病了,不敢与人对视,不敢当众说话,吃饭的时候经常要回头看时钟,和你很像,落下病根了。”
“你好像比我还惨。”
“彼此彼此。”
窗外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仙人掌叶上,我呆呆地凝望这玻璃窗上的水痕,想起了这场已经下了十几年的雨。初中三年,每一个雨天,每一个雨天我也是这样呆呆地凝望着窗外,心里感到莫名强烈的孤独和难过。好想啊,如果可以穿越时空,我一定会把那个抑郁的少年救出去,永永远远地离开那个座位。
“兄弟,我那个时候想反抗的,因为那个孩子其实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因为性格内向又加上迟到,正在最后一排茫然无措地寻找自己的座位时,他主动来和我说话,并请我坐在他身边的空座上。你知道嘛?那几乎是救了我一命,我心里十分感激。所以我想站起来反对那个数学老师的做法,我知道那是不对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侮辱我的朋友。但是很后悔,当我看到全班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所有人都站在不对的那一边。我也沉默了,而且假装自己在笑。真是可悲啊,我最无法容忍的是我心里明明感觉到愤怒和不平,外表却用尽全力地笑着。这件事我一直深以为耻。后来我远离了他。我觉得自己没有报答他反而背叛了他。”
“人性都是很自私的。”他幽幽地说。
“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那时我以为这么做会保护自己,没想到日后我也成为了被霸凌的对象。你觉得我的看法对吗?我觉得那也是一种校园霸凌,是集体对个人的霸凌。”
“有道理。那么你后来为什么被?”
“因为我也反抗了。”
“丢纸飞机?”
“哈哈哈,那倒没有。”
雨声滂沱,仙人掌在雾气中变成了暗绿色。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画面,因为我拒绝做她布置的超量作业——我觉得那完全是在压榨我,每晚写到十二点都写不完。一天发三张卷子啊,天天如此——第二天那巫婆叫我交作业,我说我没做,不交。大概“不交”这两个字刺激了她,她就说:不交就滚出去。我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当时身体的本能就让我直接站起来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经过然后走到教室外面去了。我背后全班像死了一样寂静。我想大概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不给她面子吧,我那时候走出了教室,感觉到背后忽然有一种野兽般的强烈杀意扑了上来,哦,果然是那个巫婆,她把我强行拽回教室,疯了般地对我咆哮道:把作业本给我拿上再滚!!!然后就把我给推出了门外。“砰!”所有人都在哄堂大笑。最可悲的是,也是令我自己最痛恨自己的一点是,我他妈也在笑,我笑得比谁都开心,还做出搞怪的表情——但是我心里却非常地疼啊,被拽回去的那一刻我感觉浑身发麻,脑袋一片白蒙蒙的,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样。后来每次看到这个巫婆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每天上学就躲着她走。”
“大概是惊恐发作吧?”他摸着下巴沉思。
“应该是的,急性焦虑。”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害怕人,害怕被伤害。我总觉得会被人伤害,哪怕是再好的人,再尊敬的人,再亲密的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我来一刀,或者别人捅我的时候他们只是袖手旁观看我笑话。我对的人际关系的认知在那所学校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以至于一直到今天都觉得自己对人的戒心非常重。难以做到真正的去信任一个人。爱一个人。”
“要不,”他盯着茶杯,“把她打一顿吧。”
“现在?”
“嗯。”
“不小心打死了怎么办?”我给他满上了一杯。
“也是。”他猛地呷了一口。
“关键是她只是那么多禽兽教师中的一个而已。”我放下了小茶碗,“火影看过吧?”
“嗯。”
“里面四代火影怎么对鸣人说的,对了,就是那句:只要还存在忍者体制,憎恨就会孕育出新的佩恩。是一种禽兽的制度产生了那样禽兽的教师。本质上,她和佩恩一样,也是个可悲的人。”
“那你原谅她了?”他微笑着问。
“哈哈哈,来吧,一饮而尽。”
七
和阿一第三次见面,是在一家叫做“京桥”的日料店。和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吃日料一直是我认为最美好的事。这是一家全自动的日料店,看着桌子上方一叠叠流动而过的小食物,还真有点儿海上小军舰的意思。“小小的军舰呀,要勇敢地乘风破浪!”我在心里偷偷地祈祷。
“叮,阿一,你的东京一号到了。”我指着传送带上的高铁车头状的碗盛。
“哇,斯库依。”他抬起手。
“什么东京一号啊,就送了一包芥末。”
“哈哈哈哈,这是青芥末,专治精神病,芥到病除的。”我取下递给了他。
“哈哈哈。”他低下头把芥末和酱油挤到了一起。
“啊!”
“怎,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不是呀,这个要分开吃才行。”
“哦哦,我想试试混在一起。”
“混在一起......也,也可以吧......”
“嗯?”他期待地注视着我,我发现除了剑眉非常硬气,睫毛亦非常地细长。
“会......说不定会很好吃......”我实在掩饰不住痛苦的表情。
“那还是算了吧,就直接......”
我夹起一个芒果卷自顾地吃了一口。
“啊——”惨叫。
“怎,怎么了?!”我猛地一惊。
只见那家伙一把捂住了额头,脖子猛地向后一仰,像是蓄力般地停留了几秒,又猛地向桌上砸了下去,哦不,是脖子上的头颅猛地砸了下去。
“砰!”
“卧槽,阿一你怎么了!”
“砰。”“砰。”
怎么说呢?虽然很失礼,但的确有点儿像古代那种投石机。
“妈呀,你不会是犯病了吧?”
他把捂住额头的右手用力地按在我的左肩上。
“爽——”
我感觉一阵头疼,摸出一包纸巾。
“卧槽。阿一我犯病了。”
“啊?”他抽出一张纸擦着眼泪。“谢谢。”
“快,快跟我讲讲那个‘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病因,你和你的父母,他们具体是怎么逼你的,对了,还有那团黑字。我要开始写了,有点儿想不起来。还有,还有你后来到底是怎么自我觉醒的。”我咽下了一大口可尔必思。“一会犯病就什么也记不住了。”
我无力地抬起头,脑袋里又像是被灌满了令人绝望到想死的冥河之水,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抬起头,传送带的上方,有一台纯白的RG独角兽被修理架束缚着动弹不得。
八
“还是回到你的故事吧,我那些东西都很无聊,话说你长大以后把自己的想法和你爸妈沟通过了嘛?”
果茶快要见底了。
“说过呀,没个屁用啊,我那时候跟他们谈话,结果被围攻了。”
“现在呢?你不是有了不错的工作嘛,你可以证明你是对的,错的是他们。”
“啊呀,现在我跟他们说这些他们说不和我计较了。”
“那不很好嘛。”
“没呀,他们说:你现在有精神病,我们不来和你计较。”
“啊?”我一愣。“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完了!”
“完了。”
“唉,我和你正好相反唉。”
“我有时候会怨恨我爸,我说:你们是帮凶。为什么不帮我转学,三年里我无数次哀求你们给我转学。你们根本不关心我的心理健康,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快乐。我爸说:我们也是想让你出人头地呀,花那么多钱还托了关系,千辛万苦送你进去都是爱你呀。你痛苦我们也心里不好受,但是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吃苦么以后长大日子就过得舒服了。”我说:吃得苦中苦,明天变废人。你们这些愚蠢的人都被那帮“教书育人”的混蛋洗脑了,你们为了他们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牺牲了孩子现有的真实的快乐,最终真正葬送了他们一生的幸福。然后我们就会因为这个大吵起来。唉,最后我只能主动说:我有病,请你们原谅。这都是发病状态下的胡言乱语,你们知道抑郁症患者都喜欢抱怨社会。这不是社会的错,是病人的错,不,是病的错。”
“哈哈哈,那你爸怎么说?”
你猜我爸咋说?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说:我也有病,也请你原谅。我也是抑郁症。最后我妈在边上就会看着我们两个争论到底谁有病。然后就为了这个两个人又大吵大闹起来。”
“真的假的?”他也愣住了,“哈哈哈哈。”
“生活就是文学。哈哈哈哈。”
“其实说认真的啊,我爸妈和你爸妈也差不了多少。”
“对的!俗人,都是些大俗人!”
“对了,那团黑字是......”我忽然想起来这个不能不写进去小说啊。
“就是我高一那年有一天写作业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没法集中在试卷上了,我感觉脑袋里有一团黑字在飘,后来发现吃饭,洗手,走路甚至做梦都有那一团黑字。”
“什么内容?难不成是‘精忠报国’”
“具体内容就是想不起来,大概就是些成功学的东西吧。”
“成功学之魂!”
“哈哈哈”
“这可真真是‘入脑入心’啊。”
“唉,”他愣愣地盯着茶壶,回头看了一眼吧台,这家伙讲出三句话必要回头看一次,对此我很理解,也很烦躁。
“别回头啦,放松点。”
“不,我是觉得......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幽幽地说。
“啊呀,那儿啥问题也没有,除了一壶西柚青柠汁。”我无语了。
“对!”他忽然极幽怨地凝视着我。“你没发现那和我们桌上这壶一模一样吗?那个是免费的,早知道买两块饼干不就可以坐一下午了嘛?这个要四十五,唉。”他的眼睛快要含泪了。
我猛地起身走到吧台,趴在茶壶前观察良久,又回到他对面镇定地坐下。
“不,这有茶包,这是西柚青柠茶,那是西柚青柠汁,何况这还有黑莓。还有......”
“是吗?”他手摸着下巴。“那就好。”眼神依旧十分幽怨。
“对了,不说这些,你不是要问我住院的事吗?来,我们来聊正事吧。”他兴致勃勃地翘起了二郎腿。
“啊,对,住院的事哦......”我佯装兴奋。“我怎么给忘了呢。”
笨蛋,谁说要住院啊。
“我去年住院......”
这家伙就那么滔滔不绝地三句一回头地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雨下个不停,我的头又开始灌水了。
九
矢量咖啡馆如森林般安静。我看着对面那个完全沉浸在书中的阿一,安安静静亦如一头休憩的小鹿,心中不觉肃然起敬,反差真是大呀。
“我告诉你,那时候我是真没想......他们都是俗人......所以我......都是因为......”
那天雨停了以后我和他走出了“果子酱”,一路上他仍然陶醉在自己的住院故事之中。
我微笑着不时点头,硬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背后却是一身冷汗。啊,好想打死他呀。
“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吧。”“我尿急,去找个厕所吧。”“我头疼,要不要再去哪坐会。”总之我用了很多办法暗示他,真是绞尽脑汁。
然而那家伙这方面一点儿也不敏感,越讲越兴奋。
据我观察,这家伙说话的时候不仅喜欢回头看,还喜欢往左看和往下看。独独右边那位与他同行的、正为了装出不失礼的样子而汗流不止的我,他是不看的。这不,此时他正三句一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大袋子水果。
“喂,我还以为你是来住院或者看望朋友的呢。怎么会有人那么奇怪地买一大袋水果来医院给自个儿看病的呢?”
“就是想吃了嘛。”他声音低低的,好像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呐,给你一半。”他把两个桃子和两个橙子硬塞进了我的书包。
“啊!您太客气了,这叫我如何过意得去。”我笑道。
“不用谢,因为实在太沉了,我不想拿了。”
“哦,那到底谁应该谢谁呀。”
这时候应该有一抹斜阳暖暖地落在其中一个柚子上,不,现实是落在我苦逼的脸上,“真他妈沉啊。”
后记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手里捧着的是织田作之助的《青春的悖论》,而不是《夫妇善哉》呢?而且为什么我会叫他“阿一”,而他又会叫我“阿治”?
我完全忘了要讲那件事。
“你一定很喜欢读书吧?”
“很喜欢。”
“对你影响最大的作家或者说甚至改变了你的生命的作家是谁?”
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不觉有点不真实感。这件事实在是文学得太过分。
“太宰治。”
“什么?你再说一遍?”头皮发麻。
“宰哥。我高中时的人生梦想就是成为宰哥一样的作家。”
什么?不是,太宰治是我一个人的……
“但是我文笔不行,放弃了,现在就想当心理咨询师。”
呼……
“我以前很痛苦,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要强,那么聪明,那么出类拔萃的人,最后得了这种病过得比谁都差,那些本来可以轻轻松松踩在脚下的人,现在都爬到了我的头上。后来我觉得自己经历这些苦难就是为了未来拯救更多的人,文学,就像太宰治那样用文学来救人是我的梦想。”他眼睛闪烁着。
“伟大,伟大。”我不知说什么,像是被陌生人看到了自己的裸体,背后直冒冷汗。
“后来我觉得文学救不了人,只能安慰人,医学,只有医学能够实实在在地救人。真正拯救人的心灵。不可否认,太宰治的确非常牛逼,简直可以说伟大,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他已经做到了人类能做的极致。但是他那个时代没有科学,文学最多只是感受,他写出了那种最深刻、最细腻的感受,但是抑郁症还是应该交给医学来解决。”
“是吗?”
这一切真的太不真实了,什么文学,什么医学,我才不关心呢,不要伤害我们的太宰治好嘛,否则他会闹自杀的。赶紧转移话题吧,“对了,三大颓废派作家,还有一个是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我非常喜欢坂口安吾,这个人的文字相当老沉。”
“是吗?不知道。不过织田作之助我也非常喜欢。”
“是吗?我正想读他的《夫妇善哉》。”
“《青春的悖论》!这个绝了!先读这本书吧。我高中时读的,惊为神作。”
“《青春的悖论》?好!我看看去。”
好嘛,这读了168页是死活读不下去了,我重新翻开了黄色封面的《新树的话语》:
我呢,到现在连个家都没有,还是个没志气的作家,没有一点儿名气。可是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人啊、这个世界也需要我们这种人的。千真万确,绝对需要。我们可是非常重要的一颗齿轮,没了我们可不行,我是打心底这么想的,所以再苦再累,我也要像这样拼了命地活下去,怎么能去死呢?要自爱,人可不能忘了这个,我撑到现在凭的就是这股劲儿。
阿一,你可别小看太宰哥啊,我就是被他拯救的。
2021.8.25.20:57
于杭州家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