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赞美诗

文/冬月之恋

少女与赞美诗

二十三岁的婉琼懒散地放下手头的一本席绢的小说，听见母亲在外屋喊：妞子，你把厨房的碗洗一下，我上教堂去了啊！

婉琼上大一那年，母亲不知怎的迷恋上了基督教，从此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她每天都往教堂跑，逢双休日更是不着家，父亲有时不免发些牢骚，可他又能怎样呢？毕竟，在这个家里，母亲说了算。更何况母亲逢人便炫耀信教的好处，她常常眉飞色舞地说：嘿，你说神不？自打我信了这基督后，多年的肩周炎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多亏了神的庇佑啊！母亲所说的倒也是实情，自从退休以后从前她每天泡在麻将馆里，身体也不大好，整天这儿疼那儿疼的，药没少吃，针没少打，可疗效甚微。现在不打针吃药了，病却好了，跟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再也不是从前病恹恹的模样。由于热心教会的事业，做事细致认真，又吸收了一些会众信教，她现在还担任了教堂里一个小头目哩！不过在婉琼看来，母亲的行为有些可笑：她大字不识几个，却常常捧着厚厚的《圣经》吟哦，虔诚地祷告，那副顶礼膜拜庄重专注的神态让人看了总觉有些滑稽。

只是眼下婉琼也有自己的烦恼，她大学毕业一年多了，跑过好几家人才市场，也到过一些用人单位应聘，可就是一直没能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几番奔波劳碌下来，她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她想着让自己沉静下来，重新收拾一下疲惫的心情，这些天来便宅在家里，看一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小说。小说总是让人充满幻想，现实又往往令人黯然神伤！有几回婉琼看到小说中那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禁不住潸然泪下，她又想起了自己大学校园里苦涩的初恋。男友阿诚算不上高大帅气，但绝对青春阳光。生活中，阿诚对她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她常常小鸟依人般倚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多少个迷人的夜晚，校园里那条清幽的小径留下两人出双入对的身影，那是一段多么美好而令人眷恋的时光啊！毕业前，阿诚被南方的一家证券公司选中，到那家公司工作。临行前，阿诚邀婉琼一起去南方，婉琼犹豫了。正好母亲打电话过来说父亲病了，婉琼风风火火地赶回去看望生病的父亲，两位老人都不希望女儿离开他们太远去工作。婉琼不想忤逆父母的心愿，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阿诚。电话那边阿诚沉默了，长久的沉默，虽然只有几分钟，却仿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婉琼知道，阿诚心里一定非常地失望，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这以后阿诚的电话越来越少了，而且两个人通话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婉琼 明显感觉到阿诚的敷衍和冷淡，她知道他们的爱情之花正在悄然地凋零。再后来阿诚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打不通，直到有一天终于失去了联系，像是天上的一颗流星，在她生活的视野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半年以后，婉琼从一位闺蜜那里得知阿诚 在南方又有了一位新女友。那一刻她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座冰窖里。造化弄人，她现在不再去相信什么爱情，什么天荒地老呀，什么山盟海誓呀，通通是骗人的鬼话！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从小到大，婉琼 从未感觉到像现在这样无助，工作不顺，爱情失意。难道就这么消沉下去吗？难道要待在家里当一辈子啃老族吗？她的内心一片迷茫。

晚上，母亲回来，似乎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她对婉琼说：明天教堂里有个活动，你去玩玩吧，就当是散散心！婉琼本不想去，可终究拗不过母亲。

第二天，婉琼陪着母亲去了教堂，她平生第一次来到这里，走进大厅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恍若隔世、心旷神怡的感觉，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许多天来郁积在心头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婉琼甚至有些后悔没能早点上这儿来，当初母亲向她灌输基督的教义，引导她信教时，她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只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了改变。这是一幢高大而雄伟的建筑，大厅里秩序井然，来这里的人们，一个个神情庄严而肃穆。大厅中央，一个合唱团正在演唱，每个人面前的桌上都摆放着一本乐谱，人们引吭高歌，表情严肃而专注，伴着钢琴的演奏，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大厅里，宛如天籁。婉琼知道这是唱诗班的基督徒在演唱赞美诗，这些她以前在电视里见过，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尘封已久的心灵又变得自由自在了。

少女与赞美诗

从这次以后，婉琼几乎每星期都到教堂去做礼拜，在母亲的感召下，她很快也成了一名基督徒。她不再去关心什么工作和爱情，她的心灵沐浴在基督的爱河里，无怨无悔。有一天，唱诗班的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因为结婚离开了教会。母亲告诉婉琼说：妞子，你来弹钢琴吧！你的钢琴水平不是过了六级吗？应付这份工作应该绰绰有余了。婉琼一想，这是好事啊，自己从小就喜欢音乐，况且还能为教会做些事情，奉献自己的才华，何乐而不为呢？从此婉琼便成了唱诗班一名正式的钢琴师，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工作中，俨然忘记了住日的忧愁与烦恼。

时光总在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地，婉琼成了一位老姑娘了，母亲开始为她的婚事担忧。有一天，教会里一位信教的大妈找到婉琼的母亲，说愿意将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婉琼。婉琼的母亲一打听，脸色便不大好看。原来那大妈的儿子在烟草局工作，前年因为工伤截了肢，老婆离他而去，现在离了婚，家里带着一个小女孩，烟草局赔偿给他几十万元钱。婉琼的母亲想：自己家的黄花闺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离过婚的瘫子呢！只不过……

大妈叹了口气，继续说：大妹子，不瞒您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初他也是大学本科毕业的，虽说现在残疾了，一些简单的生活还是能够自理的，他们单位不是也给补偿了一大笔钱不是，够他后半辈子花的了！我看你们家婉琼也老大不小了，这闺女不错，我看着打心眼里喜欢，我向您保证要是她能嫁到我们家来，我们一定不会亏待她的！我们老姐妹这么多年来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子女能够走到一起，那也是一种缘份呐！这几年我们又一直信主耶酥，我总觉得你们家婉琼就是主赐给我家的一份最好的礼物啊！

婉琼的母亲静静地听着，她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后她说：老嫂子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怕我们家婉琼没那个福份！再说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同意？——呃，像您说的，要是主的旨意，那是最好！噢，万能的主啊！阿门！

基督徒的大妈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地说:谁不知道您是家里的当家人？“能不能同意”，婉琼还不都听你的！

又是一个星期六，教堂里做礼拜的日子。早上七点钟，婉琼准时出现在那架施特劳斯钢琴前。她今天穿着一袭白裙，秀发上绾着橘红的纱巾，脸庞明净而光洁，看上去就像一位圣女。她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慵懒的倦意，眼圈有些红，分明还挂着一道泪痕。昨晚母亲又向她提那桩婚事了，她就要嫁给那个陌生的残疾人了，母亲瞒着她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她爱情的美梦已经做尽了，在那个玫瑰色的梦里阿诚已经走远了！一起走远的还有她的青春华年。啊，那是谁？一个轮椅上的男人，她未来的丈夫正微笑着向她走来，轮廓愈来愈清晰，她甚至已经看清他黝黑的皮肤和宽厚的嘴唇。她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洁白的羔羊，天国的光辉照耀着她，她要祭上她的青春和爱情！

她纤细的手指轻捷地落在琴键上，悦耳的琴声流水般划破早晨大厅的宁静，她打开乐谱，那熟悉的赞美诗的歌词跃入她的眼帘：

耶和华我的主啊

求你使我放下心中

心中所爱

耶和华我的主啊

求你使我打碎心中

心中偶像

直到我在敬拜中献上自己为祭

无怨无悔

永不回头

永不回头

直到我在祭坛那里得着命定

无怨无悔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Hi-Ne-Ni

Hi-Ne-Ni

……

人们一齐咏唱，美妙的歌声响彻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