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长们

作者: 秋风里阿连 | 来源:发表于2024-07-12 08:37 被阅读0次

    农场的技校,师资力量薄弱,不像正规学校,有专门的班主任老师。技校土法上马,每年从学员中选一批优秀生,留下作来年新生的班长,既当教员传帮带,又负责班级的行政管理。

    那个年代,只有根正苗红的,才能进技校。班长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外调。当年我入学时,到我家做外调的班长,叫凌笑亭。因事先未接到通知,他登门时,我并不在家。到了技校,笑亭班长说起此事,这才觉得有些对不住。

    凌笑亭班长,是我的亲班长,天津宝坻郝各庄镇人。五官标致,额头长有密密的青春痘,讲话时常瞪着眼睛。中等个子,长得很结实,走路时,上身微向前倾,前脚掌着地,比一般人走路显得有力。

    关于笑亭,有两个传闻。一是有功夫,练过武术,从其言谈举止可以感觉。二是有背景,据说其舅父在某警卫团,参加过某重大抓捕行动。

    外甥多像舅,笑亭班长确实有几分闯劲、几分煞劲。把他与邻班周志刚班长相比,同样是天津人,同样是带兵训练,一个像猛虎下山,一个像熊猫盘树。

    每有创先争优、公差勤务,笑亭班长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任务抢下来。

    志刚班长不是这样,横比竖看,有把握了才肯出手。他的天津腔很浓,干嘛,干嘛,咱不能为全班争光,也不能为全班丢脸。

    新学员集训时,难免有跟不上趟的,志刚班长不怎么训学员,就是批评,也是和风细雨,圆圆的脸比学员还红,批评时甚至不看着学员,把脸转向一边,像在跟别人说话。

    而笑亭班长急性子、暴脾气,一门心思打造示范班,见有人技术动作不协调,上去就是一脚,不轻不重踹在人的屁股上,嘴巴像炸豆子一样,把人好一顿的数落。

    一次,训练一个新动作,全班普遍不得要领,已让他不高兴,又有两个学员交头接耳,惹得他大发雷霆、大施淫威,罚全班跑步,一直跑到厕所粪坑边。

    全班学员站在粪坑边沿,污浊的气味令人作呕,但没有一人敢作声。事后,有学员向校长控告班长,笑亭班长被校长不痛不痒地训了一顿。

    笑亭班长生性耿直,巷子里抬木头,直来直去。执行规定一视同仁,违反规定毫不留情,因此,我在他眼里成了对头,他在我眼里成了冤家。

    晚上,明知是校办安排我写通讯报道,他却不容我半点特殊。熄灯号后,见我掌灯写稿子,第一次,二话没说拉下开关线。

    第二次,又见我掌灯写稿子,一步冲进寝室,双手掐着腰,当着全班学员嚷了起来:“干嘛!干嘛!当我话是耳旁风呀!”见我不理他,又跳了起来,一手掐着腰,一手指过来:“你以为你是谁呀!给脸不要脸呢,找踹不是!”

    笑亭班长调门提高了八度,额头的青春痘涨得通红。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校长的批评,我估计,屁股上少不了挨上他的一脚。

    “不要脸”三个字,在北方,无论是批评还是骂人,可能习以为常。但在苏北,“不要脸”三个字是很伤人的。

    是夜,一片黑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己觉得一肚子委屈,那边校办交代任务,这边班长又不支持。更可恨的是,笑亭班长用最恶毒的“不要脸”,在全班学员面前羞辱自己。

    “士可杀,不可辱”,宁愿屁股上挨上一脚,也不愿听到“不要脸”三个字。这样的班长,能不是自己的冤家!

    回想自己的遭遇,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忿,眼泪止不住流出来,又不能出声,只得把被子蒙在头上,任凭泪水涌出。第二天早晨,枕巾还是湿湿的。

    笑亭班长的“狠”劲,远近出名。背后有人叫他“凌教头”,有人叫他“凌魔头”。全校到处都是新学员,来自全省各地,遇到一起,偶有磨牙斗嘴、耍拳弄脚的,但一听说我们是凌教头麾下,自然退避三舍。

    尽管有笑亭班长光环罩着,但我们更喜欢志刚班长、杨军班长。都是天津人,志刚班长敦厚温和,全班学员亲如兄弟,每天都把笑容写在脸上,让其他班学员羡慕不已。

    杨军班长老家天津河东区,书香门第,训练之余就练习小提琴,他对学员训练要求不高,学员们压力相对较小。为了有更多时间练琴,他主动要求到伙房工作,大家也有了更多的机会,欣赏到杨军班长的美妙的琴声。

    笑亭、志刚、杨军同年入伍,都来自天津,自然相互了解。一次,志刚班长听说我们对笑亭班长不满,他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说:“你们对笑亭不了解,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虎,他是为你们好。时间长了,你们会感受到。”

    对志刚班长的话,我是将信将疑,信的是志刚班长为人厚道,不会讲假话,疑的是笑亭班长哪天不是虎着脸,江山易移,秉性难改。

    很长时间,笑亭班长依然“严”字当头,“刀子嘴”似乎没有减少,只是偶尔对大家露出一丝笑脸。直到一次出海晕船,才彻底相信志刚班长没说假话,感受到笑亭班长“豆腐心”。

    那天,晕船中的我,呕吐连连,身心俱疲,下船后,头脑昏昏沉沉,只感觉一路被人驮着。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床边一杯水,如久旱逢甘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甜甜的,是蜂蜜水,补充水分后,身体稍微好些。

    早上醒来,床边多出一碗鸡蛋面,真是雪中送炭。瘪瘪的肚子,容不得片刻犹豫,立马端起碗来,三下五除二,一碗面条立刻下了肚。

    事后,杨军班长说:“你好大胆子,竟敢在笑亭身上呕吐。笑亭不但没责怪,反而给你冲蜂蜜水,要病号饭,忙得一夜没睡好觉。”我对杨军班长说:“笑亭班长不是虎吗,我的冤家咋会有菩萨心、豆腐心呢。”

    杨军班长笑道:“你们还是不了解笑亭,你们在粪坑边罚站,都是我们走过的路,他良苦用心,要求高,管得严,抓得紧,是为学校多培养、多留下一些骨干。”说完又接上一句:“将来,你们要记住他的好。”

    正如杨军班长所说,春华秋实,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年学习结束后,笑亭班长手下有三名骨干被留校接任班长,笑亭班长的良苦用心得到了回报。

    志刚、杨军班长随新学员分配到各地农场,而笑亭班长继续留校,与我们并肩作战,开始新一年的训练季。

    多年来,对我的冤家念念不忘。再见到笑亭班长,已是二十年后。2010年,在北京参加三个月短期培训,途中专程去天津宝坻郝各庄看望笑亭班长,我俩见面十分高兴。

    我对笑亭班长说,二十年前上门外调,我们没有见面。冤家路窄,这次,我是来还愿的,没有当年的严格训练,就没有今天的成长进步。所以,一定要上门、上老班长家门,敬一敬我的亲班长,拜一拜我的老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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