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

楔子

如血般艳丽的女子扬起充斥着妖力的手，决绝地打向自己，一瞬间，碎了身躯。

在赵承祯心中，打上重重一结，自此余生，只为完成她的心愿。

正文

1

年轻的男子一身布满灰尘的玄青道衣，一步一步登上云台山玉霄峰前五千一百级台阶。

男子步入大殿，扑通一声在大殿正中央蒲团上跪下，略颦着眉，紧闭着双眼，年轻的脸上凝了风尘仆仆的沧桑。

“师傅，徒儿回来了。”男子清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带着丝丝缕缕疲惫而无奈的尾音。

大殿侧室缓缓走出个仙风道骨的白发长者，执一把雪白拂尘，望他一眼，又将双目闭上，再次睁开双眼，满是勘破世事的智慧之光。

“道微，此行，可算顺利？”男子依旧低垂着头，只是已将双眼睁开。

“师傅，徒儿愚钝，经历了一些事后，方后知后觉，以前，是我自作聪明。”男子眉宇微颦，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挣扎，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中紧紧握住。

那长者依旧波澜不惊，声音安详似水。“从来世事只有经历过才能云淡风轻，经历了执着才能放下执着，从前的你一心除魔卫道，如今的你重新审视自己，可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执着。”

男子抬起头望向那长者，默了良久，又俯身跪拜下去。“徒儿辜负了师傅期望，做不到如师傅这般大彻大悟，太上忘情。”长者望着眼前跪拜的男子，淡淡摇摇头。

“师傅，您当年得到了法器散魂，可知聚魂应如何得到？”男子抬起头来，语中满是迫切。

长者思考片刻，抬足向一旁走去，半晌语重心长道：“散魂是难得的法器，为师偶然得到也是机缘巧合，你如今要寻聚魂，怕也应靠机缘，若机缘已至，不期而遇，若无机缘，只怕穷此一生，缘悭一面。”

男子追随着长者脚步望去，却见他正于门前，眺望着远处风景，静静站立。

“师傅，若徒儿与法器无缘，岂不是一生无法得见？”男子说得急迫，长者却不再回答，只悠悠向侧室方向走去，身影很快在侧室暗淡光线下隐去，只是他的话，仿佛还残留着淡淡尾音在大殿回响，荡入男子心中。

男子静静凝视着长者离去，半晌拉回心神，微微垂着眸子不知望着什么，缓缓抬手覆上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已与自己合二为一的气息若隐若现。

“归瑶，你放心。”

2

镐城闹市一处寻常酒馆内，满屋的客人正吃着小菜饮着酒，忽然，有人大叫着慌张跑入店内，众人望去，竟是个乞丐，还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乞丐身后竟紧接着冲进来一众凶神恶煞的大汉，依旧是清一色破衣烂衫。

店里突然闯进来一群乞丐，店家忙上前正欲轰他们走，却被一个大汉一把撩在一边，不去理会。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欺辱我们老大！”为首的大汉瞪着仅一桌之隔的小乞丐狠狠说道，另几个人也围上桌子，小乞丐却还是一阵冲撞硬生生逃离了他们的围堵。

小乞丐没站稳，脚下一拌，摔倒在地，慌忙连滚带爬爬向窗边一张长椅处。

乞丐抬头望那椅上人一眼，打量他处变不惊的样子，眼珠一转，知道拉拢过这个人自己就找到了靠山。

那几个乞丐大汉还欲上前，小乞丐一骨碌爬起来抓着那人衣服躲到他身后，因着晃动让那人正递到嘴边的酒杯硬是偏离的路线，却是滴酒不漏。

“你们还敢上前！这可是我大哥，他一出手，你们指定吃不了兜着走！”小乞丐将整个身子蜷缩在那人背后，时不时探出脑袋放出句狠话。

小乞丐心里着急，心想这人为何还不出手打他们出去，那人却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饮酒。

几个大汉见那人身上佩剑，像是个会武的高手，本有些忌惮，却见他无甚动作，根本没有要为小乞丐出头的打算，也就又壮了胆。

“小混蛋，平白无故的认大哥，可人家可偏不帮你，今天，我非把你抓回去，看不把你扒层皮！”

眼看大汉就要抓住乞丐胳膊拽过来，小乞丐心里一沉，想道这下可要完了，就在这时，那兀自饮酒的人一提剑柄噔一声敲掉正要抓小乞丐的手。金属碰到骨头，硌得那大汉生疼。

“你！”大汉恼火，竟想要攻击那饮酒之人，却不成想被他单手一捉，硬生生跪倒在地，几人吓得惊慌失措，不过是几个跋扈的乞丐，自是没什么大的武功，一见势头不对便赶忙请求饶命。

那人本也不欲徒惹些事端，便放了他们离去。

那小乞丐见几人屁滚尿流逃走，开心地大笑。“多谢大哥出手相救！”小乞丐欣喜之情形于色，向那人道了谢，却转眼言语中平添忧愁。

“只是，您怎么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以后，他们再找上我可怎么办啊？”说到后来，收敛了张牙舞爪，耷拉了脑袋，乖巧立在那人身侧。

小乞丐本欲装可怜让那人帮人帮到底，可没想到那人丝毫没在意她，自顾自饮下最后一杯酒，放下几枚碎银子，提了剑便起身离去，快得小乞丐还没晃过神来，那人已至门口。

“哎哎，大哥等等我！”

小乞丐忙追上前，所幸那人走得还不远，几步便追上，舒了口气，乖乖跟在他身后。

行至一条街，前面那人忽然一闪身躲向一边，小乞丐只顾埋头跟着他，未顾及他竟闪开了，仍旧自顾自冲向前去，一头撞向前面一棵树，登时回过神来，哎哟大叫着，摸着脑袋去寻那人踪影，却见他正抱着手倚靠在另一棵树上静静望着自己。

小乞丐大叫过后略显尴尬，忙跑到那人身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冲着他嘿嘿一笑。

“你为何跟着我？”那人问。小乞丐愣了愣神，转眼飞快组织语言。

“我戏弄了长平街上蛮横霸道的乞丐老大，他们要抓我回去，如今他们被大侠你打回去暂时消停了，可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被他们抓回去我定是死路一条，况且乞丐堆里我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大侠您帮人帮到底，让我跟着您吧，我定当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您救我这条小命的恩情啊……”小乞丐像是连珠炮，一口气说到底，倒是牙尖嘴利。

那大侠依旧先前的姿势，望着小乞丐手舞足蹈诉说跟着自己的理由。

小乞丐一气呵成好不容易说到结尾停下顺着气，拍了拍胸口，抬头望那大侠，却见他依旧淡淡望着自己，不发一言。

“你是怎么戏弄那乞丐老大的？”正当小乞丐尴尬得紧，正琢磨说些什么时，大侠突然开口。

小乞丐摸摸后脑，略垂着脑袋，尴尬一笑。“其实，我只是闲着无聊……”小乞丐嘿嘿笑了两声，接着道：“那老大虽然蛮横倒是个没脑子的，一时兴起便趁他午睡在他脑门弹了几个包……”

大侠听了，勾唇一笑。“我看你身手灵活的很，脑子也算好使，不需要我保护，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我还要赶路。”说完，便抬步走去，丝毫不给小乞丐回神的间隙。

3

男子在镐城又停留了一日，便动身出了城，第二晚宿在城郊客栈，第三晚宿在城外一处破庙。

男子在破庙内约略收拾出一处干净所在，便升起火，盘腿坐下烧着打来的野兔。

不知何时，破庙门沿上扒上一直脏兮兮的手，紧接着，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向门内打探。

小乞丐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只露出两只眼打量庙里坐着的男子。不多时，烤兔肉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香气飘飘悠悠钻进乞丐鼻内，直勾起她肚子里的蛔虫呼呼直叫。

小乞丐怕惊扰了庙中人，忙缩回了脑袋，捂着肚子压低声音，庙中那人却在她未察觉处淡淡勾了嘴角。

肚里的咕噜声好不容易停息下来，小乞丐又大着胆子再伸着脑袋去探看，却见那人早已不在火堆旁盘坐，而是在一旁草堆上和衣朝内躺下。

小乞丐在门边看了半晌，见他始终没有动静，方蹑手蹑脚走入庙中，小心翼翼将手伸向火堆边残留的一根兔腿，抄起兔腿就蹑手蹑脚往外跑，终于安全地跑到庙外，在墙脚蹲下就开始大口咀嚼。

小乞丐不知道，在她抓到兔腿喜滋滋地向外走时，庙内那人微微睁开眼，勾唇一笑。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还带着些清晨特有的寒凉。男子收拾好行装走出庙门，四周望了望，扫到一旁墙边蜷缩着睡得正香的小乞丐。

“喂，醒醒。”男子蹲下身，碰碰那睡得正香的人。

“谁啊，别打扰老子美梦！”小乞丐一把打掉赵承祯碰她的手，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

赵承祯意味不明地笑笑，站起身。

赵承祯看了她半晌，小乞丐方才后知后觉醒来。挑眉看见晨光中一个高大的影子，眨了几下惺忪睡眼，方看清那人面容，登时吓得爬了起来，贴着墙不知作何表情。

“早啊……”笑容僵在了脸上，也没见赵承祯回应。赵承祯望着小乞丐静静看，眼里带着隐隐的试探和威胁。

“已到镐城边界，你莫再跟着我了。”赵承祯说得冰冷，小乞丐心里嘀咕，原来这几日，他一直知道自己跟着他，也是，他这样武功高强神神秘秘的大侠，有人跟踪怎么能不知道。

小乞丐心里恹恹，嘴里小声嘟囔着，赵承祯挪了身子，准备抬步离去，小乞丐忙跑到他前面，张开手拦住他的去路，撇撇嘴，说得委屈。

“你就这么走吗，你真不管我了？那好，你走吧，就算我被他们剥皮抽筋了也和你没关系了！”小乞丐哽咽着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抹一把眼眶盈盈溢出的泪痕，一转身跑没了踪影。

男子望着小乞丐一连串的动作，淡淡摇摇头，继续赶路。

走了半日路程，行至栎城。赵承祯望着村口石碑上雕琢的“栎城”两个大字失神。

当年师傅云游四海，便是在栎城得到了散魂，如今他循着当年师傅的足迹而来，不知是否有缘再得聚魂。

行至栎城，依旧寻了家客栈，便住下。打水擦洗着面上灰尘，抬头间忽地见正对着的窗上挂着个人影，赵承祯本能的警觉，正抓起佩剑戒备，那窗子却被忽的一声打开，一个鹅黄衣衫的姑娘脆生生钻进屋子。

姑娘拍了拍手上灰尘，冲着赵承祯灿烂一笑。“你好啊，大侠！”

赵承祯目光在那姑娘身上一扫，洗净了脸上的污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可那双分外清亮的眸子依旧是灵动的神采。赵承祯收回即将出窍的剑，继续拿起面巾在水里清洗。

姑娘见赵承祯不理会自己，忙走到他跟前气呼呼道：“我走了这么久，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我吗！”

姑娘掐着腰愤愤瞪着埋头洗濯的男子，过了片刻，赵承祯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注视着小乞丐道：“看你生龙活虎的，想来，也不需要我担心吧！”

赵承祯微眯着眼睛，言语略带戏谑，小乞丐回过神，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才偷来不久的新衣服撇嘴讪讪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中抓着的包裹里掏出一件衣服递到赵承祯面前。

“呶，这是给你的，怎么样，可还喜欢？”赵承祯望着小乞丐傻傻的笑容挑了挑眉。

“据我所知，你应该无钱买衣的。”

小乞丐果真只是个喜形于色的小丫头，登时笑意挂不住了，望着赵承祯直直瞪着自己的不容置喙的目光，不由得缩回了脑袋，结结巴巴，声音几不可闻。“好吧……我承认，这是我偷的……”

赵承祯望着小乞丐委屈的神情有些好笑，微勾了嘴角，擦干了手上水珠。

赵承祯正欲教训这丫头几句，忽然门外一阵躁动。

“小二，你让我们进去看看，那小贼明明往这边跑了！”听了几句，赵承祯心下了然，转头去看小丫头，却见她早没了踪影，只剩下大敞开的窗户。

帮小乞丐付了衣物的钱，那店家也便罢休，而那小乞丐，却仍是非要跟着赵承祯，无奈下，赵承祯也只得默许。

只在默许之时淡淡说了句，“我不叫大侠，我法号道微。”

4

小丫头陪着赵承祯一起赶路，却常常见他捂着胸口失神。

夜，一如既往得寂静，夜半三更，整座城的人都昏昏睡去。小丫头披了件薄衣，在暗淡月色下调皮笑了笑，偷偷来至赵承祯的房间，想趁他睡觉逗他玩耍。

小丫头悄悄溜到赵承祯床边，半趴在床沿，借着半明半暗的月光静静看他的睡颜。

小丫头呆呆看着他不禁失神，睡着的他不像白天那般对自己清冷，安静的睡颜显得分外秀逸出尘。

小丫头托着腮痴痴看着他，情不自禁笑弯了嘴角，伸手想要去碰他的脸颊，当手指正悬在他脸颊上方时，赵承祯却突然眉宇微动，唇齿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归瑶。”

小丫头怔住了，两个字清晰的钻入小丫头耳内，这分明是女子的名字！小丫头顿时鼻头酸酸的，眼眸蒙上哀戚，忧伤望着睡梦中的赵承祯。

他竟然在睡梦中都呼唤一个女子的名字，小丫头再也抑制不住，悄悄起身伤心离去。

小丫头独自爬上屋檐，独自一人呆呆坐着，望着寂寥的夜空，不禁流下眼泪。

第二日清晨，赵承祯一如既往早早起了身，本欲到院中练习剑术，出门时却迎头撞见小丫头。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全然没了平日的神采奕奕，抬眸时，眼圈周围红肿似是哭过。

“小丫头，你怎么了？”赵承祯疑惑不解，小丫头却只是道了句没什么，匆匆瞥他一眼，便慌张跑开了。

晚饭，小丫头亲自端来了几样别致的小菜，丫头笑着招呼赵承祯来吃，却笑得极不自然。

赵承祯夹了几口菜放入口中，倒是比平日的菜可口了许多。“是你做的？”赵承祯又将一口菜放入嘴中嚼了嚼，问道。

小丫头强打着精神打趣。“那是当然，我的厨艺了得，你能吃我做的菜，还不知是哪辈子修的福分……”赵承祯挑了眉，不置可否，又将一口菜放入口中咀嚼。

赵承祯吃菜之余瞥着小丫头，却见她依旧神色恹恹。“怎么了丫头，为何闷闷不乐？”赵承祯放下筷子，望着小丫头，本就没有食欲的小丫头也放下了碗筷。

“道微大哥，你……”小丫头欲言又止，看得赵承祯疑惑不已。丫头做了半晌的心理挣扎，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口。

“道微大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小丫头声音愈来愈小，终究几不可闻。

赵承祯听她如此问，又看看小丫头低垂着脑袋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啊？”

“我都听见了……”小丫头抬头看他一眼，又别过脑袋，表情极不自然。“昨夜你说梦话，我都听到了……你在梦中喊着，一个叫归瑶的姑娘呢……”

赵承祯听见这话，楞了一下，垂眸片刻，低沉的声音染上些许猜疑。

“你偷听我的梦话，我竟没有发现。”赵承祯暗暗惊诧小丫头的功力。

小丫头却全然没有注意赵承祯的猜疑，继续道：“你不必打岔，你就说吧，如果你真有喜欢的姑娘……我不会再缠着你的……”小丫头极艰难说出这句话，控制着自己不落下泪来。

赵承祯沉思了片刻，看着丫头伤心的神色，无奈摇摇头，一字一句道：“那确实是我放在心上的姑娘，不过，并非我喜欢的人。”听见这话，小丫头侧过头好奇望着赵承祯。“放在心上的，还不是喜欢的人？”

赵承祯瞥见小丫头一脸的好奇和疑惑，起身慢慢走至窗边，背对着小丫头。“是我的错，害她失去所爱，我受她所托，也对她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心有不安，大概，是因为这，我才在梦里喊她的名字吧。”

赵承祯转身望着小丫头，小丫头听他说着这些话，半是开心半是疑惑。

“真的吗，你没骗我？”望着小丫头清澈的眸子，赵承祯笑笑，走至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傻丫头，我没骗你。”

被赵承祯摸了脑袋，小丫头有些害羞，疑虑消失后的喜悦充斥着额外的甜蜜，看着骤然靠近的赵承祯，小丫头有些害羞不知所措，想找些话语缓和气氛。

“那你要帮她做什么事呢？”话音刚落，赵承祯脸色骤然变得凝重，慢慢向一旁走了几步，默了半晌才望着小丫头道：“得聚魂。”

5

小丫头越发闷闷不乐了，在得知赵承祯所要做的事情之后。

二人在栎城住了几日，赵承祯每日去城里转着，却并未有所收获。日落后，赵承祯一人坐在屋顶上，拿着个酒壶兀自喝着酒，寻了许多时日，可依然没有半点头绪。赵承祯摸向自己胸口，那里隐隐有气息在心脏周围跳动。

“归瑶，如果我不能救回他，你是不可能原谅我的。”独自望着萧索的月色，赵承祯的双眸中染上重重的痛心，一昂头，又一口清酒灌下肚，赵承祯试图借此掩盖内心的痛苦。

暮秋的天气已是有些料峭寒意，赵承祯和丫头挨着在一处大石上坐下。接过赵承祯递过来的水袋，丫头抬头喝了一口，复抬头望着赵承祯侧脸。“道微大哥，我有句话想问你……”

赵承祯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望着小丫头，无甚表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温和。一句灼心的话渴望问出口却又不忍听到他的答复。

“是不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你完成心中所想之事的决心？”

赵承祯好奇望着小丫头，有些好笑又有些迟疑。“怎么这样问，你是指？”小丫头收回了直直望着赵承祯的目光，有些垂头丧气。“……是……聚魂的事……”

赵承祯定了定神，复将目光投向远处，一抹落日余晖漏过层层云霞，打在赵承祯的面颊，带着暖意还有秋日特有的凉。

“前二十年人生，我不知天高地厚，做下了错事，后半段人生，我要弥补，这是我必须做的，丫头，你可能理解？”

赵承祯略带嘶哑的声音随风扬入小丫头耳内，望着赵承祯坚定而期待的眸子，小丫头默了片刻，扯出一个苦笑。“当然……道微大哥要做的，我一定理解……”

赵承祯笑得明媚，不禁伸出手将丫头鬓间乱发顺在耳后，望着丫头如画的眉眼，不禁喜上心头。

有一句话他没问出口，“丫头，你可愿与我一道？”他想，他的丫头，定是愿意的。

赵承祯与丫头继续赶路，总归有暮色沉沉时候。

深秋的野兔总是格外狡猾，不过赵承祯还是捉了只来做晚餐。架了火，赵承祯将剥净了的野兔架上火堆，丫头在火堆旁不时添着柴草。烤肉已滋滋发出声响，小丫头凑上前去嗅着烤肉的香气，忍不住舔着嘴唇。

忽然，耳畔传来细微声响，小丫头顿时警觉，接着便是一阵席地而来的阴风卷着落叶泥土自二人身后袭来，赵承祯感知异样气息，一把将小丫头拉至身边。

阴风打着硕大的旋儿在不远处落定，席卷之处一片狼藉。赵承祯催动法力将小丫头护在怀中，抵挡着急剧砸来的气息和砂石。

阴风愈来愈大，最终狂风止息，赫然出现一个狰狞的庞然大物。

小丫头扯着赵承祯袖子偷偷去看，一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将丫头护在身后，赵承祯拔出佩剑在空中一划，凌厉的剑气斩断妖邪之气。

“栎城果真是个好地方，竟让我碰上这等奇遇。”赵承祯的双眸已浸满嗜血的光芒，两指缓缓划过剑刃，凌冽的寒光在一片昏黑中把赵承祯的脸庞映得发亮。

怪物双目透着焰火的奕奕火光。“凶兽裂天兕，几百年未曾现于人间，如今为何出现？”赵承祯冰冷而狠绝地质问，那裂天兕像是听懂了话，喉间一动发出隆隆的低吼。

“将这小丫头留下，你这道士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大开杀戒。”裂天兕刺耳的声音在广袤的林子中荡开，狰狞的前蹄已向丫头的方向举起。

赵承祯一抬剑，生生在裂天兕前蹄上划过一道冒着赤焰的裂隙。

裂天兕吼叫一声，愤怒不已，耀目的赤炎红瞳闪着妖异的光，对赵承祯起了杀心。

几团烈焰向赵承祯袭来，赵承祯飞快抵挡，裂天兕硕大的身躯已疾风般覆压过来。赵承祯发了狠，招招致命，而裂天兕也是招招向赵承祯要害处袭去。

小丫头在一旁观战，眼眸中一闪而过一片幽蓝。裂天兕的魔力之盛她很清楚，而赵承祯不过一届凡夫，即使法术高强，只身一人也断不能在裂天兕攻击下安然脱险。

裂天兕疯魔般的攻击看在小丫头眼里，又一下猛攻袭向赵承祯，小丫头忽然闪身上前，轻扣指尖，挡过这一记攻势。

裂天兕的动作一时停止，丫头飞快将赵承祯拉向一边，赵承祯望见丫头凌厉的蓝眸，一时吃惊。

“法器聚魂，百年不见，你倒是功力见长。”裂天兕甩一甩硕大的头颅，闷闷发出声响。

听见此话，赵承祯猛然望向丫头，先前疑虑在此刻尽数化解，不敢置信之情却依旧充斥了满脑。

“裂天兕，休要猖獗，神器之力，不是你能消受得起的！”小丫头言语间早已是不同往日的果断狠厉。

裂天兕又发起一波攻势，小丫头掌心一动，霎时幽蓝的光晕围绕全身，一双蓝眸愈加散发出凌人的幽光。

紧张的打斗不容许赵承祯有更多迟疑，手中长剑舞动，逼向裂天兕硕大躯体。

忽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裂天兕向赵承祯吐来团团烈火赤炎，赵承祯闪身躲避，催动体内归瑶的内力，却在刹那间，小丫头飞身挡于赵承祯身前，幽蓝的光芒与赤炎光辉相抵，产生的巨大冲力震动了千里之地。

裂天兕现身，地裂山崩，倾覆十城，百姓颠沛。

功力相抵，丫头气力耗尽，支撑不住倒在赵承祯怀中，那裂天兕被巨大冲力击中左眼，甩颈哀嚎，不多时一阵大风呼啸，在卷起的层层沙石枯叶中消失了踪迹。

赵承祯紧紧抱住丫头已失了气力的躯体慢慢落在地面，一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拭去嘴角血迹，眼角已盈盈浸了水汽。

“丫头……”赵承祯低低唤着怀中的女子，丫头竭力睁开双眼望着赵承祯，一双蓝眸已恢复了往日天真少女的脉脉黑瞳。

“道微大哥，不要难过……”丫头望见赵承祯眼角泪痕，艰难抬手为他拭去，即将生死相隔之际，好看的脸颊却又现如往日般无忧的笑靥。

“这是丫头的宿命，我本就是法器聚魂，不过是贪恋凡尘，偶然化作人形……如今我也玩够了，也该休息了。”丫头眉眼舒展，像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却无奈眼中的不舍遮掩不住。

赵承祯不敢置信地将手指放在她唇上，想要阻止她说出这样分别的话，丫头却轻轻将他的手指移开，攥在手中。

“道微大哥，我的躯体没了，但聚魂法力永存，带着我，去完成你要做的事……”丫头已然气若游丝，赵承祯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将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抱得更紧。

“丫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赵承祯的声音中浸满了万分悲意，一滴泪水不自觉滑落在丫头额头，丫头却是淡然一笑，望着赵承祯笑得纯粹。

“道微大哥，丫头遇见你，不枉凡尘一世……丫头，很开心……”小丫头断断续续的话语艰难流出唇齿。“只是可惜，我乃法器灵识，不可入轮回……不可……再做整日缠着你的小女孩……”

丫头终究静静靠在赵承祯怀中没了声息，霎时化作漫天飞萤腾然升空，湮灭不见。

尾声

夜空漫天星辰格外夺目，犹如火点在赵承祯心头烙下点点红砂。

手中的法器聚魂发出一道耀眼光芒，又迅速暗了颜色，鲜活的女孩儿再不存于天地，只留法器千年不改，长存六界。

赵承祯依旧待在原地，呆呆望着手中的聚魂，面无表情，不知过了多久，却恍然一笑，语间是他决意只给丫头的温柔。

“其实，我的俗家名字叫承祯，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