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门口那一棵老楝树就在那里了,是个歪脖子,多年来好像都没有大的变化。如深山中的花朵自开自落般,大人们基本上不关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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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时,它开始长出嫩嫩的叶子;夏天,就变得很茂盛,开出紫色的小花,结出圆圆的青青的小楝豆子;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叶子变黄,慢慢落下来。楝豆子也成熟了,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一串一串的,很像是一窝刚出生的小猪仔搂在一起。母亲一有空就拿着大扫帚,扫那些落叶。楝豆子在冬天被北风吹下来,母亲又开始扫。
那时她总是边扫边唠叨我爸,意思是怎么不把那棵老楝树砍掉,看她那样子,对我爸意见很大。我爸当然不以为意,说了十几年,那棵树还是很好的长在那里,过着只属于它自己的季节,体会着它自己的悲欢与喜乐。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它到冬天会冷吗?夏天也会出汗?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关心那棵树甚至超过关心我自己。我非常喜欢那棵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爬上去过,甚至都没有过这个想法。不是别的原因,因为我不会爬树。至于它后来越长越歪的事,不提也罢。
小孩子有的发育早,有的发育晚,我是属于发育晚的那种,对于那些需要身体协调性好的游戏,我总是玩不好。我们那个小庄子里像我那个年纪的孩子,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人不会爬树。
邻居家房子后面,有一棵大桑葚树,那棵树一个人环抱不过来,夏天时树上结了很多桑葚子。他们一个个都爬到树上去摘,我一个人站在树底下捡。捡的那些当然也是好的,因为他们总是把桑葚子连枝子都扔下。他们都在树上,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摔下来,也没多少心思吃,倒是我自己在底下,可以随便吃。那一群人,只有我一个人吃得流鼻血,我吃得太多啦!后来我见到多性感的女神都不流鼻血,这也说明桑葚子药效果然猛烈。当然,那时很羡慕那些会爬树的,我始终相信,在树上看到的风景肯定不一样。
不仅不会爬树,踢沙包、踢毽子、跳远、下河摸鱼等等我都不擅长,从这些可以看出,我是一个很笨的人。后来那一群人竟然只有我一个人考上大学,也实在令人汗颜,只能说明我走了狗屎运。
我运气不是特别好,走在路上捡到的钱从来都没有超过五块的。倒是有一次在我家门口捡到五十块钱,自己家的钱。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做梦经常梦到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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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梦通常是这样的画面:捡钱的时候必须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在路上背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走着,突然被半块砖头给绊倒了。倒地之后,一般要站起来再哭。刚要哭时,突然看到砖头下面有一块钱。有钱可捡,哪还顾得上哭!看看周围,还有五块十块的,正开心的时候,基本就上也就醒了,那些钱也没来得及花。
史铁生说,会做噩梦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可以醒来。照他这样讲,梦到捡钱这事,对一个孩子来讲也太过于残忍。若是做了春梦,情况就很不一样,毕竟所有的美好都已美好过,这事不提也罢。
我上初中的时候,每次星期回到家里,母亲总是说:“二,星期啦,吃饭了没有?”说着便要给我做饭。通常回到家里才三四点钟,中午饭刚吃了没多久,又不到做晚饭的时间。我怕母亲麻烦,总是说不用了,就在家里随便吃一点凉馒头。初中正长身体,很饿很饿,像一条难看的恶狼。我的母亲不识字,我想她大概不知道我具体什么时候星期回家,要是她知道,我猜她会给我留些饭菜。
每次到家之前,总担心家里面会出什么事情,其实每次都还是和往常一样,看到母亲的样子,也觉得心酸。我不知道才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那种担忧深深地长在心里,挥之不去,让我从童年开始,就活得不够快活,不够洒脱,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叛逆过,从上小学一直到大学,都是一个很懂事的人,我觉得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很喜欢那些看起来很拽的人,别管男的女的,总觉得那样非常酷,因我从来都没有拽过,也不怎么能拽的起来。
我有时候想想爸妈的人生,觉得很没有意思。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吃了很多苦,几乎就没享过福,每天只知道干活。等到了生活好一点,孩子都长大了。要盖房子娶媳妇,都要花很多钱。农村的父母总要想着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盖上房子娶了媳妇,自己的任务才算完成。
在我还算年轻的时候,很不理解这样的行为。等我年纪稍大一点,就意识到这是父母们对孩子无尽的爱的延续。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不需要任何条件的爱,那么这种爱一定是父母给予的。
我们那个庄子里,就属我们家最穷。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上学不挣钱还老是往外花钱,和别人的差距就是这样被拉开的。不过,日子虽然清苦一点,但也还过得去。我爸动不动就说砸锅卖铁也要供用我们上学,就冲他这个决心,感觉不考上大学实在对不起他。
后来阴差阳错考上了一个大学,也算了结了他老人家一桩心愿。即使我现在也活得像条狗,但是毕竟受了点高等教育,也还能够守得清贫,耐得寂寞,也脱离了一点点低级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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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故乡已经渐行渐远。从高中开始,回家的次数就已经很少了。到了大学以后,虽然学校在省内,一年最多也就回去两三次。对那个曾经长大的地方,慢慢产生了一种距离感。
和朋友聊生活的苦闷,最后总要说:“管他呢,大不了回家种地,我爸给我留了三亩地。”说这话的时候,自是有十分豪气,像是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多年来,对麦子也有一种执念,总觉有一种浪漫。秋收的时候回去一趟,发现种地现在也是一个技术活了,可我根本没种过地。算是被逼到了绝路。
现在回到家里,看着路上跑的很多孩子,已经不知道是谁家的,更不用说叫什么名字。我像他们那样大时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还历历在目,仿佛才过去不久。对于自己的慢慢长大,其实本没有多大的感触,有时候甚至会有自己依然是个孩子的错觉。不过看到庄子里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特别是看着自己的侄子侄女,从一个小不点,渐渐长高,甚至快要念初中。那个头一段时间不见,就往上猛窜了很多,拉都拉不住。
孩子们在长大,父母亲也在慢慢变老,我在自己的维度里成长着,有些后知后觉。童年自然是回不去了,时间这厮真他妈残酷。
门前的那棵老楝树终于还是被我爸给砍掉了,我妈估计要找个其他事唠叨我爸。关于砍树的事,我爸他老人家竟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虽然我的意见无足轻重,也改变不了老楝树的命运,不过觉得还是征求一下比较好一些。
那个歪脖子老楝树被砍掉以后,从它的根上又长出了一棵,最近几年个头也已经超过屋顶,这是对老楝树生命的延续。其实人也一样,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直到永远。
不知道我小时候在那树根下埋的一盒铜钱还有没有了,下次回家时,也该看看了。
20181217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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