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当地农村,人们给自己的孩子认“干大”的现象非常普遍,“干大”有时也读着“干达”,只是写法不同,意思没有本质的差别,几乎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干大,如果“干大”结婚了,他的媳妇便自然便升级成了孩子的“干妈”。
干大,一般曾是家里男主人小时候非常要好的朋友,或者是同学,或者是战友,他们一起玩着长大,或曾在一块生活学习过,脾气相投,感情深厚,彼此视为铁杆朋友,类似于桃园结义的那种,长大成家立业后,各奔东西,为了延续曾经的友情,不让它在岁月的荏苒中疏远和褪去,通过这种方式,把他们的关系更拉进一步,仅次于亲戚的程度,有时人们把这种关系称为“干亲”。
干亲,也被视为亲戚,平常家里发生一些重大事件,比如婚丧嫁娶之类,主人也都会像通知其他亲戚那样通知娃他干大,干大也会前来凑一个份子随一份礼,逢年过节相互之间也会走亲戚,不过安排的时间比起自家的舅舅姑姑之类相比相对要靠后一些,按当地话来说,初二初三待客一般都是心尖尖上的人,到了初四初五初六,干亲才会相互走起来,礼尚往来地拜个年,聊一聊过往和未来。
“干大”最主要的礼数是给孩子送灯笼,一年一年地送,连续要送十二年,直到孩子完灯为止,送的灯笼开始时很小也很便宜,渐渐地变成大一点的,越送越昂贵,有时还扩展到送手电筒送手机送衣服等。在完灯的时候,主人一般会大摆宴席,其他的亲戚也会前来祝贺,包括孩子的舅舅和姑姑等,这也算孩子的成人礼,这一天的随礼级别比起往年来要高很多,作为干大,这是最后一次为干儿子或干女儿送礼,除了老虎鱼之类的花馍,还会送一身价格不薄的衣服,当然主人也会回赠厚礼,以答谢娃他干大十二年来对孩子的关心与呵护。
那些年,我小的时候也有个“干大”,他是父亲当年关系最好的朋友,他们俩有着爱憎分明相互忠诚的共同特点,脾气秉性很是投缘,也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每年春节我都会去他家走亲戚,记得他家在我们的邻村,他家的条件比我家要好很多,红包自然年年都会有,糖果水果也总是塞满了我的衣兜,在我家盖木架房子的时候,父亲说还差几根檩木,迟迟无法动工,干大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家院子里碗口粗的老槐树和泡桐树砍下送了过来,没有收取任何费用,解决了我家的燃眉之急,要知道在那个困苦的年代,两棵粗壮的木头的经济价值是不容小视的,这让我父亲感动不已,为有这样两肋插刀的干亲而自豪。
实际上不仅大人之间因为结了“干亲”而关系走得更近,而且两家的小孩之间也是如此。记得我在上初中的时候,干大的儿子比我高一级,他体育特别好,尤其在单杠上玩得特别溜,腾身反转上杠、跨杠翻转旋转回360度、摆体上杠旋转360度下杠、360度大回环等动作优美娴熟,可以和业余运动员有一比,常常被同学们热情围观,人也长得很帅,在学校知名度很高,很多人都崇拜他。从我当时的心理来讲,有这么个“亲戚”家的哥哥,还是蛮得意的,脸上感觉倍儿有光,每次我在学校碰到他时,他都会跟我亲切地打招呼,还专门给他的同学解释说我们是亲戚,显得关系特别的不一般,让我感觉像今天的粉丝有了明星亲戚一样,大大满足了我那爆棚的虚荣心。
实际上,我的干大,不仅仅是专门为我而结的亲戚,他也是我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的共同的干大。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一般一个孩子只认一个干大的。最初,他和我父亲约定,只给我的大哥送灯笼,一直送到他长到十二岁为之。但由于我父亲和干大他们俩的关系实在是太铁了,而且经受住了那个混乱年代里人斗人的考验,为了持续延续他们的友情,也为了让两家的关系更亲密,我父亲就和干大商量,让他继续为我们后面的几个兄弟送灯笼,他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后来就这么一茬一茬地从小灯笼送到大灯笼,再到亲眼看到我们每个人长大成人,这一送就送了几十年,直到那年我弟弟十二岁完灯时为止。一个干大,陪我们走过了童年,让我们见证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
在我父亲四十多岁那年因病去世以后,干大干妈仍然和我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常会来我家走走坐坐,他说受朋友之托照顾好其孩子,不管其在与不在,都要一如既往,还不时地为我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现在干大已经九十高龄,仍然精神矍铄,据我母亲讲,他和干妈每逢赶集,还开着自己的三轮农用车上街摆摊做生意,风雨无阻,夫妻两个一辈子总是这样勤劳能干,有情有义,我为有这样的干大干妈而自豪。
当年的人们为孩子认干大干妈,都是抱着加深友情的朴素情感,没有夹杂任何额外的功利因素。不过这几年来,由于完灯的规模越搞越大,越来越排场,人们之间攀比的心理愈发膨胀,相互送礼的花费节节攀升,让很多年轻人心生恐惧,有人认了十几个干亲,每年的花费对于农村人家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实在承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好望而却步,敬而远之。
但愿我的老家这样的“干亲”能够像原来一样,变得纯粹一些,让它回归存在的朴素纯真的本意,让友谊的种子持续的开花结果,让庸俗的拜金的社会风气得以净化,让孩子们多一分亲情,多一分爱,要是这样,干亲仍然不失为人们之间的一个美好的联结和纽带,期待着它还是那样牢不可破,越来越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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