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走就走了，回不来了。
1.
叶真和韩昭是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是很多年的革命友谊，最后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上升到了革命感情。
身边所有的人对这件事的感觉就是水到渠成，就连他们的父母也这么认为。
韩昭一直觉得，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他相信，叶真一定会原谅他，因为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弄坏了她最珍贵的布娃娃，她心疼地直掉眼泪，还是说没关系。
他害她硬生生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额头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破了相，直到现在仍然用刘海遮着，她还笑着说，不关他的事，她没关系。
他打破了她家里十分贵重的东西，她一口揽了下来，结果在院子里跪了一天，她也说没关系。
十九年来，他说了多少次的对不起，她就说了多少次的没关系，而且比他，只多不少。
2.
“叶真。”谢音突然走到她面前去，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个子很高，将她完全挡在阴影里，空空旷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真真，别看。”她的声音里满是不忍，不知怎么，叶真心里忽然难过了起来。
“好，我不看，我们走吧。”
叶真转过身，扭头看向右边的玻璃窗，倒映出来熟悉的影子还有不熟悉的女人，亲呢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正在热恋的恋人，她拽紧了挎包的带子，向前走。
“谢音，快点，我想吃烤鱼。”
她没回头，听见谢音的应声，更加飞快地向前走。
只是为什么，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负荷，猛然坍塌了。
“要豆豉的吧，她不吃辣。”
“我吃。”叶真猛的抬起头，眼睛红的跟笼子里的兔子一样，拿过菜单，在最辣的鱼上面画了勾。“要清江鱼，谢谢。”
“真真。”她忽然按住她的手，叶真将手反过来按住她。
“谢音，我就吃一次，就这一次。”
这个时间是下午三点，整个店里几乎没有人，服务员端着鱼过来的时候，隔着老远叶真就闻到了辛辣的味道，直直地冲到她鼻子里面，让她难受。
她从不吃辣，沾一点点就会不舒服，可是韩昭喜欢，每次吃饭无论吃什么都会在边上放一碟辣椒酱备着。
他说，叶真，你真的该尝一尝，真的很香。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边上还有点猩红的油光，明明一直辣的呼气，却仍然不停地吃。
她从不觉得辣的好吃，可是也许她应该尝试一次。
叶真夹了一块满是辣椒的鱼肉，搁在嘴边，辣味很冲，眼睛开始受不住地氤氲起雾气，没有犹豫，她将鱼肉放进嘴里，辛辣的味道从嘴里一直辣到胃里，辣到心里，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火辣辣起来。
谢音哑着嗓子没说话，只是手握的紧紧的，新做的指甲摩擦着桌子，全都毁了。
叶真承受不住，却仍然吃了一块又一块，直到整张脸都通红通红，不停地咳嗽。
“我喜欢他，从小都喜欢，他小时候可好看了，唇红齿白，奶奶说，他跟个小仙童似的。长大了，也一样好看，眉目如画，漂亮极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希望他长得好看，我甚至希望他能丑一点，阿音，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知道，真真，别吃了，我们去医院好么，你这样……”
“你不知道，他太好看了，每天都收好多好多的情书，每天都有女生跟他表白，他不回答也不拒绝，要是他能丑一点，或许，就能……”
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最后的话没完就弯着腰吐了起来，像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叶真紧紧抓住谢音的手，不断地咳嗽，不停地呕吐，最后她看着垃圾桶里的秽物，忽然就笑了出来。
“阿音，我放弃了。”
心里涌起的悲伤几乎要把她淹没，可她没办法了，她承受不住了。
3.
她吃不了辣就是吃不了，她尝试过了，却仍然承受不住。
或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天注定，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好结果。
那天之后她进了医院，对家里撒了谎说是跟谢音一起出去玩了，可能要几天才会回去，因为她跟谢音经常这么做，也没人问太多，只是让她记得回来参加韩昭姐姐的婚礼。
韩昭。
叶真放下手机，手指摩擦过一号快捷键，反复摩擦，她咬了咬唇，翻开通讯录，看着最上面人的名字。
爱韩昭。
当时存号码的时候，为了能让他的名字在第一个，她特地在名字前面加了一个字，结果呢，还不都是笑话。
发了一个消息之后，她按了删除键然后关了手机，看着窗户外面青翠的叶子，蓬勃向上，透出浓浓的生机，不像她，早已枯萎。
“真真，吃饭了。”谢音拎了保温桶进来，将小饭桌放到床上摆好，又从保温桶里面端出粥和几碟小菜，全都是清清淡淡的，甚至连一点荤的都没有。
“我吃了几天了，能换几个菜么。”叶真捏着木头筷子几乎要哭出来，虽然她不喜欢吃辣，但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吃肉，每天都是清汤寡水，随便是谁，都受不了。
“不行，医生说了，你一个月之内都必须清淡饮食，否则会很严重。”
“哪有这么严重。”叶真撇了撇嘴，却老老实实地吃了起来。
谢音转过身，借口洗水果出了门，刚出了病房就蹲到了地上，双手环膝，头埋了下去。
她没有撒谎，那时候出了饭店叶真就晕了过去，她从小都不喜欢吃辣，尝都没尝过，结果哪是什么不喜欢，明明是过敏。
她吃了那么多，全身上下都泛起了红色，到医院医生都惊住了，马上洗了胃，挂上了水，还要住院观察，看有没有其他情况。
医生说，她以后只能慢慢地养，辣的必须杜绝，甚至一些不克化的食物，也不能碰。
谢音站起身来，去茶水间洗了水果，才走了回去。
推门的时候叶真正在看电视，老套的节目，她看的津津有味。
“你自己对辣椒过敏都不知道么？”
叶真吃苹果的手一顿，咀嚼的声音也小了。
“你知道，你知道你……”谢音看着她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阿音，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可是，我现在还来得及么？”
她没喝酒，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那晚说的话。
她说，她放弃了。
她记得。
“来得及。真真。”
叶真听到这个称呼，尽管已经听到很多次，可是似乎从来没有从韩昭的嘴里听说过。
他总是叶真叶真地叫着，就好像，在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4.
婚礼很隆重，叶真穿着淡粉色的礼服坐在观众席上面，目光沉静。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隔着几个座位的那人的目光，复杂难辨。
“叶真！”她提着裙子走上旋转楼梯的时候，身后是那人略显焦急的声音。
叶真回过头，看着西装革履的韩昭，明明是最简单的款式，却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什么事？”
“你发给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韩昭抬着头看向楼梯上的人，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分手了，韩昭。”
他愣了一下，她似乎从没连名带姓地叫过他，永远都是阿昭阿昭，甜腻腻的嗓音，似乎怎么都叫不够似的。
“我不同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同意，反正就是不同意，她应该不会拒绝，毕竟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他，他的所有要求，哪怕是不合理的，她也没有摇过头。
“你不同意，不关我的事，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叶真转过身，提着长裙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走的缓慢，被他几个跨步就追了上来，手臂处他的掌心温暖而且柔软。
“不行。”他抓了她的胳膊，手下的细弱让他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韩昭，你看。”她抬起手掀起自己的刘海，一条长长的疤痕横亘其上，她忽然就笑了。
“你也许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吧，当时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怕你受罚，就撒谎是我自己不小心，结果我在医院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来过。还有这里。”
她拉起自己的裙子，卷到膝盖处。
“你大概也不记得了，这边的伤痕是你初中的时候惹到了混混，我帮你挡下来的，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疼，躺在病床上一个月，你只来过一次，我只说又是不小心。”
“我的身上，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大大小小所有的痕迹，都是拜你所赐，所以，假如你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的话，就别再来找我了，就当放过我行么。”
她一字一句地，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不知怎么，韩昭心里像是被刀割了一个口子一样，鲜血淋漓，疼痛得几乎窒息，有什么东西从那个口子里流出来，然后消失，他抓不住。
“真真！”上面的楼梯上不知何时站了人，陆珮惊怒地听着自己的女儿一句一句地说出剜着她心的话，她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意外，她认了，祸福相依本就如此，结果竟然全不是那样，这让她怎么接受。
陆珮走到叶真旁边，拉着她的手似乎都在颤抖。
“伯母……”韩昭不知怎么，喉咙发紧，语气颤抖得不成样子。
“别这么叫我，不敢当，还有，请你以后别再来找叶真，我们家，高攀不起。”
说着拉着叶真就离开了，韩昭看着那淡粉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塌了。
5.
暑假之后，就是大学了，报志愿的时候她报了自己喜欢的大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她知道，她该重新开始了。
大学生活有时候忙碌有时候清闲，忙的时候她没有时间去想其他，清闲的时候她努力地找些事情做，不去想其他。
可是她发现，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要来。
“叶真，韩昭他胃出血进医院了。”
程孟的电话突如其来，她心一紧，已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你告诉我做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尽可以找他的那些红颜知己，相信会有人心疼。”
“叶真，韩昭昏迷的时候都在叫你的名字，你能不能别这么狠心。”
狠心，呵，到底是谁狠心。
她还没来的及说话，那边就闹了起来，谢音的声音仿佛是不受控制似的，特别大，她听的清清楚楚。
“程孟，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我告诉你，最他妈不要脸的就是里面那个人，不知羞耻，以为生个病就什么……”
电话似乎被不小心切断，叶真手机有些怔愣，她告诉自己，不关她的事，可是为什么她那么慌那么慌呢。
她又开始努力地找些事情做，每天在图书馆和宿舍之间往返，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来了这里，在前天程孟打电话的时候她听见他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可是现在，他竟然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脸颊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苍白。
叶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记忆里面的韩昭，从没这么狼狈过。
韩昭努力地睁大眼看着面前的人，她穿着白色的线衣，外面鹅黄色的吊带长裙，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很漂亮。
他忽然想起以前，她特别喜欢穿长裙，风吹过，裙摆翻飞，像一个小仙女一样，可是他只说了一句他不喜欢穿长裙的女孩，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却当真了，自此再也没穿过长裙。
“叶真，对不起。”他蠕动着嘴唇，呢呢喃喃。
“韩昭，我不想原谅你了，其实以前我撒谎了，我有关系，一点都不是没关系，我受伤了，你没来，我受罚，你也没来，我生日，你陪别人也没来，我现在想想，你大概是不喜欢我的吧，当初为什么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想知道了，总归也是不愿意的吧，韩昭，我不想原谅你，可我也不想恨你，你走吧，别再来了。”
她的话平淡之极，每听一句他的心就痛上一分。
他看着她走远，鹅黄色的裙摆划出好看的弧度。
晕倒在地上之前，他朦朦胧胧忽然想起她们的以前来。
阿昭，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你的新娘子。
阿昭，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阿昭，我没事。
阿昭，我没关系。
阿昭，我没关系。
我没关系。
阿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