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子珊搞砸了我的项目,我为这个项目呕心沥血,为想出新颖的方案我彻夜难眠,为谈妥一个细节跟客户周旋,被灌酒,被揩油,我忍气吞声,只为等来签约的这一天,她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抢走我的客户,使我功亏一篑。我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堆砌的堡垒,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整个人愕然又绝望。
自从冮凌在订婚礼上抛下她,当众宣布正与我交往,她便把我恨到了骨子里,三年来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恨不能了结我。她利用自己显赫的家世,事事与我作对,我无力反击,只好蛰伏在一个闲散的岗位,每日机械地做着重复的工作,前途渺茫,所学的专业逐渐荒废。我感觉自己像一株不见天日的向日葵,明明想朝着阳光活的灿烂,却偏偏被逼迫到阴暗的角落,在缺乏阳光的滋养下,看着自己的叶和杆逐渐枯萎,花不像花,更结不出累累硕果。
三年了,我以为时间已经足够冲淡她对我的恨,毕竟她与冮凌只是冰冷的商业联姻,并没有感情基础,她的身边一直围绕着各色狂蜂浪蝶,没有我的出现,冮凌的存在于她而言也只是多了一个身份的寻常男子。但我低估了她的不甘与怨毒。她像是阴毒的猫,而我是她捕捉的无助仓鼠,她把我放在满仓的粮附近,诱使我蠢蠢欲动,而一旦我迈动脚步,她又会立刻将我抓住,再次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断蹂躏。
夏姐为我争取来这个项目,而我却失败了,我知道她不会怪我,但我依然自责。如果每个人降临到人世,身边总会出现一个守护他的天使,那么我的天使就是夏姐。我自小受她恩惠,没有她的助养,我可能在贫困山窝里已为人母,每日风吹日晒守着几亩方田,养着几个脏兮兮愣头愣脑的孩子,一眼望尽一生,真正乏善可陈。
我渴望报恩,但我的现状实在困窘。
我虽然毕业自名牌大学,但我得罪了秦家,冮家除冮凌外也没有人认可我的存在。大学毕业后,我投递的所有简历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我知道是秦子珊在暗中搞鬼,她要报复我。但明知如此,我也无计可施,后来夏姐安排我在她们公司就职,我知道她顶了很大的压力,所以三年来,我事事小心翼翼,行事低调,只在一个闲散的岗位默默耕耘,但我是个贪心的女人,我不但想要爱情,也想要事业,我以为三年的蛰居,足以使秦子珊对我放松警惕,所以逮到好机会,我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我低估了她对我的恨,她阴毒的眼睛依然紧盯着我。
这样压抑的生活使我痛苦,但这种痛苦与失去冮凌的痛苦相比却微不足道。秦子珊想让我知难而退,放弃所爱,但她不知道,我虽然出身贫困,没有优越的家世能与她匹敌,但只要我活着,便是自己的王,我渴望拥有的也会极力去争取,绝不会轻易拱手让人。她低估了我,更低估了我对冮凌的爱。
夏末秋初,细雨迁寒引冻,添了几分凉意。签约失败后,我独自在街边游荡。我穿着高跟鞋,打扮靓丽,心却忽然苍老。霏霏细雨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如同染了色的纱衣,熏然地披在繁华的都市上,使人眩目神恍。我知道还没有到家,绝不能停下,但实在是已经很累,整个腿自膝盖以下已经疼的没有知觉,胃像被塞入铅块,沉甸甸地钝疼。我不敢找冮凌诉苦,怕他难过,怕他歇斯底里。一阵湿漉漉的风毫无防备地灌进我的大衣,胸口冰冷,胃部痉挛,我颓然跌坐在地,突然呕吐。
平静之后,我脑中空白,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看到夏姐正坐在客厅等我。
“回来了,快来喝热乎乎的汤。”夏姐像松了一口气,自沙发上站起,准备到厨房为我盛汤。
我看到夏姐故作轻松的笑,猜想她已经知道项目失败的事。每当受挫,她便会这样慰藉我,给我温暖与关怀。我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家长面前终于释放自己,我甩掉高跟鞋,坐在门口畅快地哭。
02
生命的触角还在不断延长,在没有碰到死亡线之前,我依然可以享受生活。我不再反抗,回到那个闲散的岗位,每日做着重复的工作,维系着与冮凌的海誓山盟,继续碌碌无为而又不失幸福的平淡。
早早地做完手头的工作,熬到下班,与冮凌约会,而后回到家舒服地泡个热水澡,这样的生活,闲适的近乎梦幻,但却极能使人沉迷。
我自浴室出来,看到夏姐坐在地板上嗅着一大束玫瑰,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年近四十的女人,仿佛受到时光眷顾,样貌身材统统一流,美丽的令人心动。
一定是王锦天送的。
“他要是真有心与你白头偕老,就该早日离婚。”我施施然做到沙发上,满脸不屑,一针见血地指出王锦天的不是。
“他是个有责任的男人,他们曾经患难,他不愿辜负他的妻子。”夏姐脸色骤然黯淡,上一刻的光华全然消失。
“他对妻子有情有义,多年来只辜负你一人,这样还不够你死心?”我冷冷地说。
“子瑶,你不懂我们的爱情。”夏姐有意逃避,自地板上站起,走回卧室,嘭地关上了门。
玫瑰花被掷在地板上,有零星的花瓣被大力迸出好远。
我坐在沙发上,心内生出悔意,我自己怀着破碎的心为爱拼尽全力,却撺掇夏姐去面对现实,害她伤心。
王锦天是我们共同的老板,也正因为夏姐是王锦天的情人,三年前王锦天才愿意收留我,为此他损失不少生意。从这个角度说,他们都是我恩人,我受人恩惠,却要拆散人情缘。我知道自己不对,但我希望夏姐能够有个正常的家,养一个小小的安琪儿,小时候可以娱乐生活,长大了用以养老送终。
“每个女人都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以将自己满满的爱与关怀都倾注到他身上,给他遮风挡雨,给他温暖,免他惊,免他苦,看着他长成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样子。”我还记得夏姐说这些话时嘴角荡漾着柔柔的笑,仿佛她是一个待产的准妈妈,就只等婴孩那一声令人惊喜的啼哭。
王锦天不会了解夏姐这种心思,因为他有一个自己的家,家里有妻有子。我见过他家的刁蛮公主,她第一次到公司时对所有职员颐指气使,仿佛我们是她家奴才。我对她无甚好感,但夏姐就有耐心迁就她,除了她爱屋及乌,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使人对这个霸道女孩和颜悦色。
什么样的母亲才能教育出这样目中无人的孩子,我以此推断王锦天的妻子并非善类。
秋季走的仓促,隆冬来临时,我发现夏姐时常呕吐,我隐约意识到家里可能要多出一个安琪儿,不由得欣喜莫名。
半夜三更时,我睡意朦胧中听到夏姐在呕吐,起身准备照料她时,她已经走回卧室,我自虚掩的门外听到她的哭声。
“锦天,我们结婚吧。我很累,不想再一个人苦撑。”
我听到夏姐疲倦地说,嗓音里伴有压抑的抽泣。
……
“我不要听你说爱我,我只要你娶我。”
我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响,但我知道电话那头一定是支支吾吾的搪塞。
哭声终于不再压抑,只是响亮的没有底气。我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她需要的也并非是我,我站在门外,只能默默地陪伴在哪里。
03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故事很可能会有完满结局,但她却真实的横亘在哪里,于是事情像所有不幸的惨剧,都没了转圜的余地。
王锦天妻子闹到公司时,王锦天正在外地出差。
我在办公室听到门外喧闹,办公大厅里,被人群围着的凶悍中年妇女正在叫嚣,扬言喊叫夏姐出来。我端详妇女长相平凡,身材臃肿,腰围上的赘肉像套了一个泳圈,一看便知是坐惯麻将桌的懒散妇人。
我挡到她面前,禁止她在公司里大声喧哗,冷不丁脸上却挨了一记耳光。
“你是哪个,居然敢挡我?知不知道我是你老板娘?夏梅勾引我老公,这会儿却没胆量出来了,快把她叫出来。”我气恼地瞪着她肥腻狰狞的面孔,她叫嚣时脸庞上耷拉的皮肉跟着颤动。
我觉得恶心,扬手狠狠地还了她一巴掌。她怔怔地望着我,不能置信我这个小职员居然敢打她。
王锦天老婆仇恨的看着我,作势要与我厮打,自小我便在农村长大,乡间妇女打架是寻常事,没吃过猪肉,也还见过猪跑,她泼,我更泼。我拽着她头发不松,她揪着我衣领不放。拉架的同事越聚越多,我被人群拉开时被办公椅绊倒,正巧撞到了赶来的夏姐身上。
夏姐被我撞倒,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疼的抽气,面容苍白扭曲,我知道大事不妙,十分害怕。把她从地上扶起时,看到地上晕开大片殷红的血迹。
夏姐的孩子没了,我在医院的走廊里仿佛还能听到王锦天的老婆在笑。
我走到夏姐病房时,看到她正在默默流泪,地上有大束的玫瑰,玫瑰旁边有王锦天的慰问卡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寥寥几个字看似温情,但在受到巨大伤害的人面前,没有温度的字迹绝不能给予温暖。
我抱着夏姐,希望能给她些许的慰藉。
我把夏姐带回家,将赶来探望的王锦天拒之门外。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夏姐已经不再需要他。
我相信他爱的是夏姐,但他的爱太软弱。他夹在对妻子的责任和对夏梅的爱之间,只想把事情和平解决,却一直分不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我厌恶他在妻子面前的软弱,同时想到自己。
我做好一切准备,背着冮凌独自去找秦子珊,我不想像王锦天一样,永远背负着沉重的躯壳,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勤奋或洒脱。
秦子珊看到我时,满脸不置信,她不会想到我这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仓鼠竟有胆量去找她。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肯定带着决绝。秦子珊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她告诉我不要妄图挣脱她的枷锁。我沉默不语,只回她以微笑,我并没打算把她怎样,我只是拿了一把水果刀捅向了自己的腹部。
腹部冰冷的刺痛迅速蔓延,我双手捂住伤口,渐渐不能支撑,巨大的痛苦之后,我开始慢慢麻木,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秦子珊惊恐的表情,她的恐惧远比我要多。
冮凌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我睁开眼时,并没有将冮凌一眼认出,他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神情憔悴,像是老了十岁。他抓着我的手,逐渐收拢,我吃疼,抱怨他粗鲁。
“为什么这么傻,没了你我怎么办?”冮凌依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像是要将我铐牢,又像要将我嵌入他的骨肉。我看着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也跟着泪盈于睫,我突然有些后悔,何必冒这种险去争取可有可无的自由。
我当然不是真的要自杀。在去见秦子珊之前我曾详细研究过人体器官和穴位,也做过多次模拟,以便“自杀”具有震慑力的同时又不会真的杀死自己,但无论多么精心的准备,在刀真的捅下时,我依然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04
秦子珊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她偏执的报复我,也不过是因为我的畏惧。她以为早已吃定了我,却没想到一向屈服的小仓鼠有天会拼了命的反抗,它虽然脆弱卑微,但在玉石俱焚时也绝不会手软。
秦子珊这样的娇贵公主,一向爱自己比谁都多,她不会冒着危险,去报毫无疑义的仇。
我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夏姐辞职,我顶替了她的位置,凭着勤恳好学,在工作上取得良好业绩,得到同事及领导认可。
王锦天时常会向我打听夏姐消息,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婚姻问题。“我并不想在上班时间回答您这些问题。”我礼貌地将他搪塞过去。但他日日坚持在下班后在我们家楼下候上两个小时,我自阳台上看着他小小模糊的身影,有时也会同情他的处境。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我也曾同病相怜,他受制于他老婆,而我受困于秦子珊,我们都曾被人扼住命运的咽喉,极其困窘时都想歇斯底里。不同的是,我服从了自己的心意,以最歇斯底里的决绝,为自己争取来自由,但他却没有,他依然身困笼中,不能自已。
王锦天离开后,夏姐反常地站在阳台,呆呆地看着他曾站着的地方,我并不希望他们再重归于好,但我也确实能够感觉到她眼底沉淀的落寞与悲伤。
早晨起床时,屋里已经不见了夏姐的身影,我拿起茶几上她留下的字条,她说她要去美国,去完成一直没能实现的旅程。我猜想她的原定计划里应该有王锦天,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与她并肩。
我从没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不告而别,我想到她多日来的抑郁突然很害怕。飞机还有一个小时起飞,我打电话给冮凌后,犹豫再三,还是通知了王锦天。我来不及洗漱,随便穿了一套衣服,蓬头垢面地开车像机场冲去。路况很差,上班高峰期,大都市里极易被堵的水泄不通,我又接连遇到红灯,情绪渐渐焦躁。还有一刻钟飞机就要起飞,飞机场已经近在咫尺,我又遇到红灯,心情一落千丈,当我无奈刹车时,看到右侧有白色跑车直冲过去,我认得那是王锦天的车子。
横向有高速车辆驶来。之后我看到王锦天的跑车像无助的白色陀螺,在公路上不断地旋转着远去,轻盈地飞起又重重地跌落。大火很快的腾起,像魔术师自嘴里突然吐出的火,来的那样惊心动魄。
巨大的爆炸声后,我双耳失聪,只有嘈杂的嗡嗡声在提醒我一切并非假象。车窗玻璃被震动波及,炸裂时迸溅到我的脸上,我感觉到冰凉,却没有痛感。
我瞪大双睛,呆呆地看着面前令人不能置信的一切。
夏姐走了,我没有来的及见到她,她也没能见到王锦天最后一面。我不知道当王锦天的车子爆炸时她是否听到声响,又或者她只当那是城市里稀松平常的噪音。
王锦天去世后,他老婆曾来过我家。我下班回来,看到身着黑衣的她站在门外,大力拍门,她在喊夏姐的名字,声声含着痛恨。她看到我回来,将矛头指向我,让我交出夏姐,我嘲讽地笑,笑她自己将事情搞到这一步,竟还敢来兴师问罪。她偃下了气焰,我发觉她比上次要憔悴的多,眼睛浮肿,眼袋很大,黑眼圈浓重,整个人变的消瘦,腰上的游泳圈也像漏了气般,无力地耷拉着。她除了还剩悲哀的躯壳,整个人已经毫无生气。我突然有些同情她,或许她真的很爱王锦天,所以即便她清楚他的心已不在她的身上,她也要留下他的躯壳。
我也开始谅解王锦天,因他确实不同于我,被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囚困,远比我被情敌限制要尴尬的多,他不是不想和平解决,只是在三个人的爱情里早已没有什么平衡可说。他挣扎过,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同时都会受到伤害。所以,他的离开也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王锦天老婆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我,她打我时我看到她泪流满面,我没有反抗,任由她宣泄。她抓伤了我的脸和脖子,我不得不到整形医院去作修复。也由此学着保养自己,装扮的比从前俏丽许多,也算是因祸得福。
我换了工作,事业步步高升,开始踌躇满志,过去的一切已经与我渐行渐远,我时常与夏姐通话,我们都绝口不提王锦天,我始终没有告诉她,他为见她最后一面,已经永远消失在她离开时的那个飞机场门外……
又是一年的情人节,冮凌约我在西餐厅见。我们在浪漫的音乐中重温过去的种种,彼此无限深情。
侍者捧来他提早准备的大束玫瑰,却使我想到夏姐扔掉王锦天送的玫瑰时,娇艳花瓣被迸洒开的惨景。我突然踌躇,迟迟不愿伸手接过那一束鲜红。
“怎么了?不喜欢玫瑰”冮凌轻柔地问,看牢我的眼睛里深藏无限温情。
“我不要玫瑰,只要你娶我。”我伸手扯住冮凌领带,佯装霸道。
侍者微笑,随即离开。
冮凌起身,顺势将面孔贴到我面前,轻声说:
“求婚这种话,留给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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