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同桌的你

同桌的你

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愿意回到那个时候，那个被试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高中，那时，歪过头来，他就在身边……

“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朋友，偶尔会替你分担你的伤口……”那个时候学校广播常放，早已印入心扉，现在再听却是刻入骨髓的痛。忘不了他总爱调皮地把这歌名叫成“闹够了‘木’有”，手上转动着笔，抖着腿吊儿郎当的，唱得满脸陶醉的模样。在旁边写作业的我总会嫌他太过吵闹，他立马刻意把头歪向我这边，还要凑近一点，眼睫毛根根都看得分明。唱得更是大声，且压着嗓子，声音粗里粗气的。

手机单曲循环着这首歌，忍不住在班级群里找到他的QQ号，点开，退出，又点开，仅止步于首页，默默地看着，害怕进空间留下印记。下面有“加好友”的对话框，多么讽刺，我们还是陌生人……

我没有留下一点印记，也寻不到他的半点消息。

让时光倒退五年，那个灿烂夕阳抚摸着少男少女的侧颜，把黑板也涂抹上一片橘黄的岁月。我的身边有个他，他的身边就是我。我永远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歪过头来，一眼也能看到我，还有是在走神，或是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最初看到班主任在黑板上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时，有些不开心，性格腼腆的我不想和男生坐一起。搬好后，我们很有礼貌地应酬性聊了几句，我继续做摊开的练习册，再没什么话，这是我们最初的相识，没有小说里常写的一见如故，是最平常不过的开场。

我们熟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我相信很快，学生时代坐在教室里的时间最是充足，同桌更是除了晚上休息，几乎其它全部时间都在一起。时间一长，虽是男女生，但彼此间没有一点拘束。想起来一起做了许多傻事，仿佛还在眼前。有一天他买了好多鸭架，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出去了，他赶紧拿出来让我吃，不然放学他那群哥们该抢光了。他手张开着袋子压低在桌子后面，眼睛警惕地帮我看着门。我戴上手套，抓起一个大大的鸭锁骨，弯下腰把头埋在我们的桌子后撕扯起来，吃得肆无忌惮。

没多久他恋爱了，和我们班的一女生，这下更好了，又多了一个可以拿来调侃的梗。忽而有一天不知怎的脑海里窜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古雅的句子，便说与他听，怂恿他写给女朋友，他这样一个憨傻的现代青年，冷不防来上这样一句文绉绉的情话，想想都好笑。终于拗不过我，抬手大笔写下递了过去……我自觉像是他的娘家人，不仅帮他写情书，还帮他编他们的情侣小红绳。

这天我们正上自习，他说给我看个东西，我们放下笔窃窃地把头埋下，他拿出手机，忽而又害羞了，笑得憨傻憨傻的，我白一眼伸手去抢。终于打开，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和女朋友的接吻照，吓得忙移开，不住地笑着打他手臂，从没想过我们这个年龄谈恋爱还会接吻，猛地这一下，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啊…你把我这单纯的孩子都带坏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我嗔怪道，“不要告诉别人啊！”他向我要求说，我报之恐吓性地冷冷一笑。

很快又到了分座位的日子，现在我们班采取“高效课堂模式”，不再是以前一排排的传统格局，而把全班同学每八个人分成一组，小组里把桌子拼凑起来围坐一起。“大哥（我喜欢这么称呼他，他也喜欢这么称呼我），我还想和你坐一起。”“我知道我很有魅力。”“给你一点颜色你就不得了了。”我笑着白他一眼……我们默默看着老师写，不再说话。

真好我们竟分在一个组，组内间的座位自己选择，我们又坐一起了。还是喜欢互相调侃，可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很义气地互相帮忙。我眼睛有些近视，看不清楚的就凑过去让他念，或是写好了一把拿过来抄写。

一起坐久了那关系好似兄弟，开得了玩笑，也能认真地交流。那天他掰开上唇让我看，只见他上颌里有两颗银白色的金属牙齿。他笑笑说：“我妈叫我不要给女生看。”“大哥，我不是女生吗？”我一听他这样说立马急了，瞪大眼睛逼问。“你这猴子。”他怯怯地笑着斜眼看我，知道我又要拧他手臂，忙护住。“我妈说给女生看怕娶不到媳妇。”又一本正经地跟我胡说八道。我们大部分时候都嘻嘻哈哈的，但也常能聊到心灵深处。他讲到爸爸对他的期望，在知道他谈恋爱对他失望了的一些话，眼圈红红的，我坐旁边手足无措。他对我和盘托出，我在他面前也是最真实的自己，开心的时候就大笑，心情不好了向他摆臭脸，惹到我他手臂可就惨了。表妹教我捻起一点皮肉，再拧上一圈，这样最是疼，我在他身上屡试不爽。

现在这种高效课堂，老师不再换座位，只会以小组为单位来变换在教室里的方位，他对我说他女朋友想让他换去她们组，我没有说话，他也不再说下去，过了好多好多天，他还是我的同桌。

后来他们分了，他女朋友转去了别班……

到了高三，教室搬去楼下，我们没能坐一起，他在我的前几排，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猛地觉得失去了什么。我们在教室里碰到，还和以前一样熟悉，可是笑笑插肩而过后，我竟会有一种失落感。

这后面一次是自己选座位，我们选择坐一起，老友相逢，当然是极其开心的，但这一次竟然有很多不愉快，我对他有些斤斤计较起来，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并不是最要好的女生朋友，莫名其妙地对他耍脾气。

那天晚自习，他把手伸出来，在我们之间的桌子背后摊开，“哎…”压低声音叫我，“是牵手，还是亲一个？”他嬉笑着脸低声说。我习惯性地怼他，白了一眼。看他手还伸着，顺起左手打过去，没想到他手太快，被他一把拽住，我慌了，忙看四周，大家都在自习，埋头在书本里，我的手在他的大手里挣扎。“大哥，你疯了?” 我低着声音却语气坚定，他满面无辜，下面的手拽得愈加紧了。我不屈不挠，他终于把手放下。后面几天总还和我开这种玩笑。虽然这一次有些矛盾，但还是很好的同桌，一起做作业，一起谈天说地，天气冷了，会给我穿他的衣服，那件大大的黑色外套……

终于还是换座位了，仔细数来，我们同桌了六次。

坐一起时没觉得，分开后才发现自己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再碰到时不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问候了。透过熟悉的眼眸，是一种不能靠近的陌生。若是以前，我可以轻松地嘟嘴大声告诉他“大哥，我想你了！”可是现在，同样的思绪，我却说不出口，即便声音很小。这句话变成我心底的一个既想他知道，又怕他知道的秘密。千头万绪很是纠缠，我终于鼓起勇气，写了个纸条：我们怎么变得这样陌生?我还是以前的我啊…… 在同学意味深长的唏嘘声中递给了他，我害羞得不敢看那边。坐立不安中，他的纸条很快过来了，我抚平皱巴巴的纸，他大大的字在我下面写满了：大哥，我是这样的人，你不知道吗？……距离高考只有八十几天了，记得好好学习啊!

虽然写了这字条，但我内心的纠结却没有因此减少万分，内心的缺失感愈来愈烈。

这学期最后一次换桌位了，戏剧性地又离得很近，他在我的后面。

可渐渐发现，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模样，人的心思好微妙，现在的我和他说话不再能没有顾忌，即便我总想表现出一副还像从前那样熟络的样子，他也尽力地配合。可我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黄昏，来到教室，我的后面人已非。他搬走了，和倒数第二排的同学交换了位置，我还在第一排，和他隔得好远好远……

毕业的那个夜晚，我塞给他一封信，叮嘱他回家才能看，他点点头，我忙跑开。信中回忆了坐一起时，彼此间那没有一点隔阂的快乐时光，并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男生朋友。其实我想说蓝颜，但这个年纪的我没好意思用这个词。再写到自己和他分开后心里的千回百转……“希望你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爱笑爱闹，不听话的女同桌！”这是信的最后一句话。

那是高中的时候了，现在我大四，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又难过。逃不掉的毕业，躲不过的分离。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时，他对同我一起下车的同学说照顾好我，而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载着他的车子越走越远……

大学时我们鲜少联系，我把他埋在心底不去触碰。这天早晨，我睁开睡眼，打开QQ一下子激动得坐起来。“睡了吗？”这是晚上十一点多他给我发来的消息。原本多么平常的早晨啊，就因为这一句话变得不一样了，虽是阴雨朦胧，可心是晴朗的，幸福怎会被没收呢？ “睡了，大哥，肿么啦？” 刻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发完我把被子一把蒙过头，躲在里面笑得像个傻子。他回我说爸爸妈妈最近总吵架……说了许多内心话，我的心暖暖的，还是可以这样无话不谈。我端着手机一刻也不愿放下，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最后一门下午四点才考完，回家就太晚了，他说可以去车站接我，我当然不会和他客气。

有了期待，后面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即便是最后的考试周。终于到了最后一门，我很快写完，爽快地把试卷交上去，赶回寝室。和他一年多没见了，我要以最美好的姿态去见他，这是我此时的信仰。洗头，化妆，换衣……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我，染了色的中长卷发，画着淡淡的妆，从前的我素面朝天不沾脂粉。整妆完毕，对着镜子笑笑。推着箱子，拿着大包和小包，自信出门了。

六点半的火车，终于开动，距离他越来越近，脑海里一遍遍演绎和他见面的场景。外面细小的雨丝飘入酱紫色的窗玻璃，这是我第一次坐晚上的火车，但他在车站，便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火车突然停了，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还没有一点开动的意思，我赶忙让他晚些去，我要到了再出来。三十分钟……还停在原地，是我的太多期盼载不动吗？终于，四十几分钟过去，开动了。

报了站我才知道已到达目的地，赶忙给他发消息。推着行李出来，出站口橘黄色光照下来，身上觉得暖呼呼的，心上更是温暖极了。铁门外站满了人，司机们都在吆喝着张罗生意，我仿佛看到他就在外面那簇拥的人群里。“哇，真干整！”一司机看到我惊呼说，我开心极了，在他面前应该也不会太差吧！“去哪?”“坐车不？”……司机们都开始抢生意了，“有人接我！”我似乎有些骄傲，心上也是满满的安全感。出来四处张望却不见他的身影，有些失落，多想下火车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他，早该让他早早来等着才好。

他说到了，我推着箱子往前走，激动又紧张。“石玲慧！”，我定睛看过去，浓厚的夜幕被路灯稀释，细绵绵的雨丝落在脸上，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我们相视一笑，接着竟不知说什么好，为了缓和气氛，我嗔怪他来得太晚，“给我拿箱子！”我毫不想跟他客气，因为我知道亲密的关系就该是这样的，“很重的啊！”，“不会……男生……”他一把提起，似怕我小看了他的男生力量。一个五十岁左右看起来很慈祥的阿姨凑到我前面，像讲故事一样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进退不是，他走到我前面，目光冷峻地看了那阿姨一眼，转而柔和了与我四目相对，让我一起离开。

这是他爸爸的一辆黑色小轿车，我在副驾驶坐下，再一次坐在他身边，车里放着音乐，在这小空间里，气氛有些尴尬。终于他找到话题，向我讲起学校里的小趣闻，又说自己挂了几门科，我责备地说了几句，他总喜欢向我说学习上的事情，大概和高中同桌有关，那时最重要的就是学习。话题扯了很多，不知怎地，又沉默了，他专心开着车，我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前方，余光看到他的侧脸，道路两旁暖黄色的路灯照在上面，那是我触摸不到的温暖。

只让他把我送到镇上，我们刚到，爸爸骑着摩托车冒着雨就来了。看到爸爸，他很快下车，帮我把行李从后备箱搬出来。爸爸走过来，说去买包烟，“不用，不用，叔……”他用我们家乡的方言和爸爸说，爸爸径直去了小买部。我和他站在原地，毛毛雨下着，现在已是十点多了，刮着北风很冷，我们没有交流，不知所措地站在洁白的路灯下。我的心既纠结，又羞涩，且甜蜜。爸爸很快回来，把烟递给他，连连说着感谢的话，我觉得我们之间不用大人这一客套，“应该的！”……他用家乡话恳切地连连回应，我的心情很复杂，傻楞在原地，没有说一句话，但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内心满是甜蜜。

我坐上爸爸的车，他向着相反的方向，消失在蒙蒙细雨下的夜幕里。这一路少不了被爸爸盘问，心中的小秘密，总想藏着掖着。这么晚为什么要赶回来，明天回来不好啊？寝室同学都走了，不想一个人留在那，我说谎也能说得好生平静。爸爸又问了一通他的情况，我说起他时，内心洋溢着小幸福。

寒假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们每天都会聊。他说那天停车扣分了，收到通知，爸爸意味深长地说自己好像没去那里，说他竟骗他。我笑说你是不是说接个男同学啊?他说你真聪明。我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并把自己骗爸爸的事情也和盘托出，又说爸爸把他问了个遍，他问我爸爸觉得他怎么样，我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停顿，似乎让气氛尴尬了，他忙岔开话题，这也让我陷入失落当中。

实在说不清楚我们之间那微妙的感觉，那似有若无的感觉，想要努力靠近，却发现即便再近，彼此间总还有一层纱，这纱是什么呢？

直至最后，删光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听着这首歌，过去的时光一幕幕重现。想起与他无话不说嬉笑怒骂的同桌时光，我笑了…再见他时，我想对他说“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朋友，所以不会有分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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