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己同一天嫁到牛头村的谢姐昨天夜里十二点整离开了人世。
杨小妹坐在门前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太阳很暖和，并不刺眼，可她却微闭着眼睛，眼角含泪。杨小妹不是为谢姐流的泪，她是为自己流的。
高龄95的谢姐去世了，其实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人生三大悲惨之事莫过于幼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而谢姐就是这样悲惨的人生。
出生在那个年代，自己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幼年失去父母的人太多太多，谢姐的人生起点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大的差距。杨小妹也是幼年丧母，中年丧夫，唯一不同的是，谢姐为了抚养儿女，一生守寡，而杨小妹为了个人幸福，抛弃儿女，改嫁他人。
鞭炮锣鼓震天响，谢姐的丧礼办的很隆重，灵桌上摆满了鸡鸭肉，纸质的花圈和鲜花嫩叶制作的花圈堆满门口的一条道路，子孙披麻戴孝，声声抽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姐一生幸福，儿女孝顺。
事实是，前些日子，精神失常的谢姐被同样是中年丧夫的儿媳妇送到了离家较远的山洞里自生自灭。
十五年前，身强力壮的儿子忽然脑出血，抢救无效，与世长辞。八十高龄的谢姐经不起丧子的打击，她时常自言自语抱怨老天，为何自己要那么长寿，而儿子却如此命短，她愿意替儿子遭受这一劫，她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自此，谢姐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最后精神失常，神志不清，直接疯了。
失去理智，生活不能自理的谢姐经常会忘记穿衣服，吃一些不该吃的东西，不认得 所有人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唯一的儿子早她逝世。早几年，几个外嫁的女儿轮着赡养，可这些年，谢姐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几个女儿也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直接被送到山洞里露宿餐风。
杨小妹抹着眼角的泪，心里不停的感慨，她害怕自己像谢姐那样长寿，她怕自己像谢姐那样生活不能自理，她怕自己被抛弃......
杨小妹的人生遭遇也是跌宕起伏，但她要比谢姐幸运很多。
杨小妹幼年丧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七八岁，便嫁做人妇，之后产下三儿一女。可惜好景不长，几个儿女还未长大成人，丈夫却因为意外丧生，家庭的顶梁柱倒了，生活的重担都落在了杨小妹的肩上。
杨小妹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女，而自己又无力抚养，夜夜辗转难眠。父亲不忍女儿如此辛苦，于是建议女儿改嫁。杨小妹原本不愿舍弃儿女，改嫁他人，在父亲的百般劝说之下，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
最后，在父亲的安排之下，杨小妹把仅有5岁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免费送人做童养媳；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十多岁了，只要肯干活，就一定饿不死，那就让他们自食其力吧。至于只有2岁的小儿子，杨小妹打算一起带着改嫁。
杨小妹自认为全部安排妥当了，于是给2岁的小儿子穿上新衣戴上新帽，准备带着他一起走。
谁料，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叔叔早已在门外等候。
“娘，您别走，别扔下我们，我们一定会努力干活，将来哪怕乞讨也一定会好好孝敬您，您别扔下我们.....”两个儿子跪在地上，哭着求着杨小妹别走。
“大嫂，你要走，我无权挽留，但我不能让您把大哥的孩子带走。”小叔子早已看穿她的计划。
“不，他还小，我必须要带走他，跟着我走，将来或许还有机会供他读书。”杨小妹感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心里有些慌乱。
“孩子留下，我也会努力供他读书的。”小叔子态度坚定。
杨小妹没料到他们会在门口拦截，但还是执意要走，不过最后只能只身一人改嫁，没带走一儿半女。
杨小妹改嫁了，自己走上了一条无法预料的道路，同时也开启了四个儿女不一样的人生路，尤其是她仅有五岁的女儿，开始了苦不堪言的童养媳生活。
改嫁后的杨小妹并没有想象中过得好，也没有再生一儿半女，若干年之后，丈夫又先她而去，她成了孤寡老人。
长大成家之后的儿女，偶尔会来看望她，但是明显感觉不那么亲了，好似不常走动的远房亲戚。尤其小儿子，也许是当年还太小而她便离去的缘故，小儿子对她没什么感情，或许是心中有恨吧，恨自己从小没了娘，每当听到别人在讨论杨小妹过得不好时，他总是默默走开，不参与话题，似乎与他无关。
送人当童养媳的女儿，从小未与哥哥弟弟们一起成长，长大后即使相认，也犹如陌生人，而哥哥弟弟对她一样没有感情。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时常想象，如果当年不把她送人，就算读不起书，应该也是能活下去的，如果当初不把她送人，她就不会过着痛不欲生的童养媳生活，她曾对生活绝望到投河自尽，幸好被邻居发现，才得以存活。
早些年，杨小妹身体健朗，一人过日子，倒也自给自足，而这些年，经不住岁月的流年，杨小妹身体每况日下，一人生活已是有些艰难。
杨小妹虽说对儿女没有太多的养育之情，但一个个也是经历十月怀胎的痛苦，没有养育之情也有生育之情，众儿女商讨之后，决定把杨小妹接回身边，一起生活。
其实，杨小妹早想回到儿女们的身边，只是不知如何回去。当年是自己执意要走，如今有何脸面自己回去。每当女儿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她总是自责地说道：“当年真的是无奈才会把你送走，把你送走至少饿不死，而如果留在身边，真的可能会饿死......。”看着母亲言语之中饱含自责，女儿虽然心里有过恨，但还是选择了原谅。
兜兜转转了一生，杨小妹还是回到了孩子们的身边。
杨小妹躺在摇椅上，眼角含泪，嘴角上扬，她在流泪，却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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