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与嬴渊自小酒坊分道扬镳,嬴渊去了白鹿客栈,萧翊则在安葬女孩一家三口后,离开了邺都城。
他沿着一条不知终点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路,未来的路,究竟通向何方?少年迷惘地望向无尽青天,只觉得背上那把大剑有千斤重,压得他肩膀酸痛。
“小愣?”一个稚嫩而欢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就像在对自己说话,却又缥缈遥远,好似只是在跟他身后一个名叫小愣的赶路人打招呼。
他全然忘了不久前有个女孩曾用“小愣”这个名字称呼自己。直到他感觉身后有人拽住他的包袱,他猛然回身,小巧的女孩咧开阳光明媚的笑容,欢喜地叫起来:“小愣!真的是你!”
“弗……弗姑娘?”萧翊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弗忘见萧翊孤身一人,向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你那个大色狼哥哥和那个漂亮的嫂嫂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萧翊神色黯然,他不愿提及此事,浅浅敷衍道:“我们分开了。”
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只有师父一人照顾,直到长他五岁的嬴渊上山学剑,他与嬴渊虽然只是拜在同一师父门下的师兄弟,但嬴渊待他却胜过亲生弟弟,处处呵护有加,这让那时年少的萧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亲切,他虽嘴上称嬴渊为师哥,心中则早就把他当作了至亲之人。
所以这一次和嬴渊发生分歧,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弗忘丝毫没有察觉到萧翊的不悦,仍然沉浸在与他意外重逢的喜悦之中,何况嬴渊在她心里着实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分开了也好,省得那个大坏蛋把小愣教坏了。”她眨着眼睛:“那你今后打算去哪里?”
萧翊迷茫地看着远方,摇了摇头。
弗忘忽闪着大眼睛跳到萧翊面前,就像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那就跟我一起去清明县吧!听说清明县有很多鸭店,我要去尝尝!我们南国人最爱吃鸭子了。”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金陵的鸭子可好吃了!桂花鸭,金陵烤鸭,金陵酱鸭,银桂流香,金桂飘香,烧鸭,板鸭,香酥鸭,八宝珍珠鸭,桂花贡坊,你要是有机会去金陵,我就带你吃遍全金陵所有的鸭店!”
她一个人幻想着,忍不住流口水:“小愣,陪我去吧!陪我去吧!”少女拽着萧翊的衣服央求。
萧翊杵在原地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这个女孩很热情,却又似乎太过热情,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少女忽的欺身靠近,趁萧翊不备,迅速扯下萧翊脖子上的石头坠子,风一样地溜远。
“喂——”
“想拿回坠子,就来追我啊!”少女得意地晃着石头坠子,清冷的风吹着少女乌黑的发丝,瑟瑟寒意仿佛被少女悦耳清脆的笑声温暖。
“你……”萧翊眼看着女孩跑远,欲言又止。他拿这个豪爽开朗的小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提了提肩上的包袱,跑几步跟了上去。
走了半日方到清明县脚下。
清明县只是一座巴掌大的小县城,却因美食而名扬天下,尤其是桂花鸭,当属清明县的招牌,素有“南金陵,北清明”之称。每年专程来此品尝美味的游客络绎不绝。
萧翊和弗忘走了两条街,越来越觉得奇怪。
除了进县城时遇到两个把门的士兵,他们在街上再也没有看到第三个人,临街的商铺大多店门紧闭,偶尔几家开门的,店里也不见一个人,只有在房檐结网的蜘蛛悠闲地吊在蛛丝上,整座清明县冷冷清清,仿佛一座空城。
静得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连一只飞鸟的鸣叫都听不见,每一寸风都阴森森的,如同无数游魂在肌肤上轻轻摩挲。仿佛听到了死亡的召唤,御魂剑在萧翊背上嗡嗡作响。
萧翊放慢了脚步,按着剑,将弗忘护在身后。
眼尖的弗忘突然看到街道拐角处有个人影,那人头发蓬乱不堪,裹着一条单薄的旧棉絮坐在路牙子上,一动不动,棉絮上尽是大小不一的洞,草鞋已经磨出了窟窿,脚趾头露在外头。
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见个大活人,弗忘松了一口气,赶紧跑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喂,大伯,县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弗忘只是轻轻拍了拍那人,那人却一头朝弗忘栽了过去。
“啊!”弗忘尖叫一声,顿时瘫坐在地。
那人栽倒的瞬间,旧棉絮从身上脱落,干枯萎缩的身体散了架一般落在地上,那双死死睁着的眼睛嵌在干瘪焦黑的头颅里,浑浊而狰狞。
“死人!”弗忘几乎哭出声,连滚带爬往后退,被萧翊一双大手牢牢握住。
对面一户落满灰尘的破门徐徐拉开,探出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没什么稀奇的,小丫头,别嚷啦。”他朝两人招了招手,声音苍老沙哑。
萧翊几乎不能判断这位老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因为他虽然能开口说话,样貌却焦黑枯瘦,和坐在路边的死尸没什么区别,浑浊的眼睛凹陷在布满黑斑的脸上,瘦的已经无法用皮包骨形容,这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他只是一副立起来的骨头架子更为贴切。
“那个人……”弗忘惊魂未定,惶恐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倒在路边的死尸。
老人笑了,如果他还拥有正常的容貌,想必是极为慈祥的微笑,可和颜悦色的神情浮现在骷髅般的脸上,却诡异恐怖。
老人招呼两人进屋,向那死尸望了一眼:“他太饿了,走不动,想坐下来歇歇,就再也没站起来。”他的语气稀松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足为奇的平常事。
“饿死了?!”弗忘大惊失色,掩口惊呼:“可我听说这个小县生意火热,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鬼节,宴请八方来客,怎么会没落到如此地步?”
“当年的清明县早已一去不返,现在的清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鬼城啦。”老人还是笑着,却笑得苍凉悲恸。
“老伯,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翊卸下包袱,扯过一条长板凳扶老人坐下。
老人佝偻着身子,捧起桌子上一个裂了缝了破碗:“清明县三年前确实人丁兴旺,可是早就被县太爷征去作徭役了,全县的壮丁一个不留,去了整整两年,一个也没回来……”他摩挲着破碗,却像在抚摸心爱的古玩:“家里没人耕田种地,原本就没收成,赋税却一年比一年重,家里囤的粮食全拿去充了公,自然就变成你现在看见的这副模样。”
“谁知道来年清明节的时候,清明县里还有没有活人能给死人祭坟上香呦。”老人轻轻松松说出这句话,仿佛玩笑一般,凹陷的眼眶里却溢出浑浊老泪。
萧翊咬着牙,攥紧了拳头,一个七品县官,竟鱼肉百姓到如此地步,把繁华富庶的县城颠覆为人间地狱,天地能容,他萧翊不容!
弗忘睁大了眼睛不敢说话,一是被老人所讲之事所震撼,二是看到萧翊了生气时的样子,他高大威猛,憋着怒气就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时间仿佛会这样无休无止地静止下去,如果不是弗忘肚子一声鸣叫将死寂的氛围打破。
老人赶紧抹了两把脸,起身给萧翊和弗忘端来两碗粥:“孩子们,饿了吧,快吃吧。”
老人的生活已经足够饥寒交迫,还把吃的分给他们,弗忘不好意思,但她真的饿极了,心里还没想好到底接还是不接,手已经伸了出去。可她端过粥碗,却彻底傻了。
“一,二,三,四……”她盯着碗里的“粥”,一一细数着,数了好几遍,五粒米,一大碗粥里只有五粒米!
从百姓身上搜刮的粮食堆积在府仓中腐烂掉,百姓们却一顿饭只有五粒米活活饿死,为官者为人父母,堂堂一县之官,就真的不在乎百姓的生死么!
萧翊一股血气堵在喉咙里,拍案而起,拎起御魂剑夺步出门,清明县有多少枉死的冤魂,他要让那狗官血债血偿!
“喂,小愣,你去哪啊?!”弗忘扔下粥碗追出去,萧翊高大凛然的身姿早已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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