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一个日光透亮的下午,四岁的林芭蕉站在马路边哭得伤心欲绝,恶魔一样的沥青粘住了脚上好看的凉鞋,叫她不得动弹。
蕉妈无比熟悉芭蕉的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那时候蕉妈的头发乌黑,眼睛又圆又亮,肌肤饱满弹润。她正在炸糯米圆子。走向芭蕉时手上还沾满黏腻的面糊,围裙也来不及解开。她长长的手臂穿过芭蕉的腋下将其从路面拔起来,像拔一颗萝卜或者一颗牙。林芭蕉被提溜了一路,穿过冬青和水杉的阴凉,重新安置在门廊下。末了,蕉妈拿手背蹭了蹭挂在鼻尖的汗水,冲芭蕉做了个鬼脸。
而芭蕉仍旧闷闷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怎么啦?”
芭蕉那时候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所有的理解都是顺理成章,但蕉妈表现出来的关切和疑问却完美地反驳了这一点,她小小的心头愈发觉得委屈,眼窝再一次又蓄满海水。蕉妈老早便摸透了芭蕉专心的习惯——绝不同时做两件事情。比如,哭泣得时候不说话。再说了,掀着浪花的海边才不是好去处叻!于是蕉妈暂且将芭蕉搁置在一旁,重新去捏她的糯米圆子。
芭蕉自己哭得累了便止了,挪挪脚尖,朝屋里走过去。蕉爸有一只很漂亮的双层玻璃杯,从蝉鸣开始的时候便把绿茶换成晒干的小菊花,沏一大杯茶水晾在饭桌上。芭蕉只要稍稍踮脚,就能够得着。她并不直接过去那里,而是绕道去了一旁的阁橱,从里面拿出盛冰糖的密封罐,打开了,捡出最大的两粒攥在汗津津的小手里,才折回来把它丢进水杯里,然后一边看着它袅袅娜娜地晕开在水里一边舔舔咸甜的掌心,最后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虽然蕉爸每次都跟芭蕉说,喝茶的时候不要一次性把水喝干,喝空得茶杯要及时添上水。但芭蕉才不管这些呢,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喝完水芭蕉主动去厨房找蕉妈,锁着小蚕一样的眉头郑重地问她:“为什么你和爸爸结婚的时候都不带我去,我都没有看见你们的婚礼!”这真是个叫人生气又难过的问题,芭蕉的鼻子一时间又有些发酸,但她偏过头,使劲吸了吸气,忍住了。
蕉妈愣了一愣,嘴角很快像是涟漪一样不可遏止地荡漾开来:“谁教你问得这个问题啊?”她的态度叫芭蕉愈发生气,不仅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抛回来另一个问题。芭蕉只想要一个答案,并没有准备回答其他的问题。
“但那个时候你不在啊!”蕉妈放肆地大笑终于告一段落以后,开始回答芭蕉这个没来由的问题,但显然她才没有认真思考,逗趣的成分要更多,反正她的小芭蕉又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我在哪里?外婆家吗?”芭蕉认了真,开始追问。
蕉妈大约这个时候才觉出自己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芭蕉从来都是个固执的小笨蛋,问起问题没完没了,理解不好的时候就哭起来没完没了。但是幸好,锅里的糯米圆子泛了金黄色,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转身去找笊篱。被打捞起来的糯米圆子整整齐齐地堆在深口的白瓷汤碗里,蕉妈偷偷瞥一眼正一脸严肃地等待答案的芭蕉,心虚地在围裙上蹭蹭手掌,拈起一只新鲜的圆子,热度灼人,她小心地换了几次手,又吹过几遍,温度降到能拿得住的时候,才掰开一半,去喂给芭蕉。
芭蕉还没有长大到能拒绝送至嘴边的食物的年纪,更何况那还是她超爱吃的糯米圆子。
蕉妈看着她张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就开始窃喜,这个简单的动作意味着芭蕉已经自动切换到吃东西的模式,而她的小芭蕉,从来不同时做两件事情,比如吃东西和问问题。
大约1995年是最好的年头,她才在那年拥有了一只这么可爱的小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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