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飞雪仍紧,风却不知不觉间已然住了。
三个人不容迟疑,在一众敌手的追赶下七拐八扭进入了一个窄巷,行到中间才听到去路的尽头也隐约传来围堵的嘈杂声。
展扩脚步不停,拉着悦瑶就闪进了一户大门微敞的人家。房门后是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子,虽然简陋,但被收拾得整洁利落。院中无人,展扩松了口气,小心地放下孟昭便回身去关院门。
“什么人!”
一个微小的斥声传来,三人闻声望去,见黑暗中走出一个妇人,紧张又警惕地盯着他们。
孟昭心头一凉,认出此人正是今日广场上对他放声痛骂的妇人。他深知,以妇人对墨家仇视至极,此番定然不会放过让官兵逮捕他们的机会。
果然,妇人借着月光认出了孟昭的面容,大惊失色,立马夺步向敞开的院门抢去。展扩和悦瑶见此情形,纵不知先前的纠葛,也领悟到她的意图,眼见她伸手抚住门板,纵有万般苦衷也已然来不及劝阻,一时间,每个人的心都几乎悬到了喉咙,砰砰跳个不停。
三个人具都望着妇人,等着她开门高声呼喊,却不想妇人竟豁然将掌中的院门牢牢扣紧。
院门关合的瞬间,身披重甲手握利器的搜寻官兵就冲入了窄巷,一头一尾两队人马,见巷中无人便转向别处寻去。
妇人惊魂未定,双手抵在门上不住喘息。她方才的一念之举决定了院中所有人的命运,除了孟昭一行三人,她和家人也几乎命悬一线,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妇人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转过身来,阴云散去,面前她收拾整洁的小院中月光盈润,早已空空如也。四下寂静无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娘亲!”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抱住妇人的腿,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蛋,奶声奶气道,“爹爹说过,大哥哥他们是好人,对吗?”
妇人怜爱地望着小男孩,咬了咬嘴唇,忽然俯下身来颤抖着将他深深搂在怀里,很紧很紧。
避开了两股官兵的搜寻,但庞大的包围圈却仍在不断缩小中。展扩背着有伤在身的孟昭,拉着毫无战斗力的悦瑶,不由苦笑,这片刻的喘息之机并不能改变他们三人的最终命运。
孟昭却笑得很甜。多日来的压抑和质疑,终于在那院门关合的瞬间烟消云散,孟昭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欣喜和轻松,精神顿时好了大半。
“我说孟疯子,有什么好事别一个人憋着,趁还没哭出来,赶紧说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悦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暗夜之中,她眼前一晃便见凌空落下十数个黑影,个个身披深帽垂地斗篷,看不清面容,也听不到脚步声,偏就真真切切近在咫尺,衬得月色寂静肃杀。
这些人正是她在后胜府中见到的暗影精锐,悦瑶知道落入这群鬼魅手中,当真是回天无门,忍不住举步向展扩身侧移去。身后,官兵的嘈杂声渐行渐近,不多时便有火光影影绰绰映照在巷中惨白的围墙上。
展扩深吸了一口气,将背上的孟昭向上提了提,道:“怎么,还绷着?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孟昭抿嘴笑着:“好事……不就在眼前吗?”
“找到了!他们在这!”
悦瑶转过身来贴近展孟二人,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重甲官兵。展扩凝视着暗影的动作,只待蓄势而发。忽然,十数暗影一齐跃起,身形展动犹如十数只嗜血的蝙蝠,遮天蔽日般跃过当中的三人,直冲入官兵队伍之中,霎时间哀声四起,尸横满巷。
展扩和悦瑶呆呆地怔在原地,惊愕于眼前的惨状,摸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
“我们走吧。”孟昭趴在展扩的肩头,说的很轻,很慢。
展扩眉间一紧,拉着悦瑶扭头隐入茫茫夜色。
东方隐约泛白,冰冷的霜雪被染成一片惨灰色,裹着郊外一处残破的柴草屋。悦瑶将杂物简单收拾了一下,用干草铺出一块空地。展扩将孟昭扶到上面,还未等他坐好就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质问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昭淡淡一笑,缓了口气,慢慢道:“说来话长……”
展扩抓起孟昭的左腕搭在脉上,片刻后又将他的手丢开:“死不了,把话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时候跟暗影搭上的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还有王飞师兄……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展扩抓着孟昭越说越气,话都最后几乎是吼出来。
悦瑶赶忙上前拉开,劝道:“展二哥,有话慢慢说,先让他休息一下吧。依我看,现在最紧要的还不是这些。”
展扩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要紧?”
悦瑶急道:“陆大哥还困在城里,他没有拿兵器,手里只有一根竹笛,处境比我们凶险万倍,我们应该商量一下,如何回去帮他。”
展扩先是一怔,面上闪过一道复杂的表情,靠墙坐下来用手臂枕在脑后,缓缓吐了一口气,道:“你该担心的不是大师兄,而是当时在场的那些火盟的猛将。”
悦瑶听不明白,转头看向孟昭,只见他也丝毫不担忧陆恒的处境,只是默默依在墙角,仰头望着残破的窗框外,倒悬在屋檐下的根根尖锐锋利的冰棱。
万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暗淡,寂静无声,慢慢扭过头来,竟发现一个人仰面躺在身边,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却面色死灰,没有一丝生气,在一层寒霜的覆盖下,这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曙色渐开,寒冷的夜色褪去,万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放目之所及,整个广场上铺满了尸体。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他麾下数十精壮猛士顷刻间自绝经脉含笑而终,无一幸免。万斌大骇,惊得呼出声来。
忽然,他发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此人背对而立,挺拔坚毅,素雅的青色衣衫在寒风中飘逸舒展,看起来亲切而温和,却又令他不敢直视靠近。
“你醒了。”声音很淡,没有一丝情绪。
万斌立马感到惶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并非有意留你。”声音依然很淡。
万斌注意到这人手中垂下的竹笛,忽然向后缩了缩身子,慌声道:“抚魂调!你是冥蝠临死前的选定的唯一传人!你究竟是谁?”
这人手中的竹笛被猛的攥紧,忽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我是墨家巨子首席弟子陆恒,不是什么冥蝠的传人!你所说的抚魂调,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了。”
万斌终于知道,他活着,是因为昏迷中听不到抚魂调侥幸逃过一劫,而能活着醒来,是陆恒根本不屑于动手。
“既然你还活着,那便说出我王飞师兄的尸身,现在何处?”
陆恒声音冷淡,透着一股难以反抗的威慑,万斌身子一凛,便乖乖告知。陆恒听后,便拔步离去。
“你……当真就这么放过我?”万斌难以置信。
“你内腑具毁,无需我再多此一举。”
万斌一愣,忽然感到一股剧痛自胸腹传来,当真是命不久矣。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万斌口中不断涌出污血,却仍嘶声大喊,“我知晓一个可以撼动天地的秘密,你难道不好奇吗!你可知道你的师弟究竟是谁?”
陆恒脚步不停:“师弟便是师弟,一生的兄弟,一世的家人。”
“不!他不是普通人,他是颠覆大秦的灾星,是整个帝国的祸患……你不要走,听我把话说完……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被诅咒的双生阴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陆恒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中,万斌的气息越来越弱,却仍是不甘心地反复自语,双目圆睁终于气绝。
曙色中现出一个身形高瘦,满面病容的男子,来到万斌冰冷僵硬的尸身前,垂眼冷道:“没用的东西!”忽然伸出一只枯爪扼住万斌的喉咙,五指深深嵌入皮肉,运力之下,万斌的面色由死灰变得铁青,又由铁青变得红润。
冬日的阳光映在冰雪上,格外的刺眼。万斌睁开双眼,目光犀利冰冷,浑身的伤患不复存在,豁然跃起,劲力强猛更胜从前。他俯身拜倒在男子面前,道:“多谢白起前辈的救命之恩!”
白起盯着万斌瞧了良久,毒蛇般阴冷的双目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冷道:“救你?哼,现在的你,怕是死不了,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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