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花夜
【一】
唐生时常对我吹嘘,他发起怒来,那可谓上可九天揽月,下可海中捉鳖。于是为了验证此事的真实性,我不惜让他以身犯险。因为我最讨厌他追在我身后阿鬼阿鬼的喊我,所以我要封了他的嘴。
我本名鬼珠,唐生不懂我如此一个艳烈明媚的姑娘,为何要为我取这么个阴森森的名字,以至于唐生陪在我身旁六年,我便被他喊了六年的阿鬼。
那一日,我终于忍不住了将唐生一脚踹下了“海珠号”的巨轮,他在涟涟的海水中翻腾了几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我心中后怕,跳下水去寻他。谁知终究是晚了一步,他被另一个姑娘救下。
那姑娘是我阿爹身旁最器重的一名少女,名唤绯颜,那样貌当真是人如其名,绯色靡靡,倾城动人。自此之后整整在我身后缠了六年的少年郎,喊了我六年阿鬼的唐生,转眼一头便栽进了阿颜那个明艳动听的名字。
那时唐生十七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看绯颜的眼神,却已如此狂热。我看着唐生心甘情愿的为绯颜鞍前马后的模样,心中相当不快。
可绯颜眼高于顶,即使俊朗如唐生,却仍旧入不了她的眼里,于是唐生开始茶饭不思,开始奋发图强,开始有了心事。
这一切,皆是因为绯颜的一句话而已,“你见过百衣魅生吗,那是这世间最动人的脸,”那时我与唐生站在她一旁,我惊讶的看着绯颜似是回首往昔时露出的沉迷的脸,而唐生沉默不语,只目光痴痴的望着绯颜。
“海珠号”靠岸的当日,唐生便失了踪影,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令人厌恶的皎月般的女子,绯颜。
我愤怒的撕毁了那本被唐生写了无数遍百衣魅生字样的书册,在第二日趁着阿爹卸货的空档,偷偷逃跑了。
我要找到那个名为百衣魅生的男子,然后替唐生杀了。那么或许,他便能一展笑意,不在整日愁眉苦脸,或许,他又能开心的笑一笑,然后站在我的身旁,傻傻的唤我一声,阿鬼。
可是百衣魅生无处不在,又处处存在,在戏子咿咿呀呀的戏文中,在书生潇洒勾勒的丹青里,在青楼烟女情意绵绵的小曲里,到处都在流传着关于百衣魅生的故事。他时而变成鬼魅,时而化身为圣人,时而又成了风流倜傥的俊公子,众人对他褒贬不一。
于是,为了找到这个虚无缥缈似乎不存在于现实的百衣魅生,我出手黄金万两,请了江湖上最出名的杀手组织绝杀阁的顶级杀手来取百衣魅生的项上人头。是以当夜,那个杀手找上了我。
昏黄的夜色下,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黑巾遮面,眸底暗烈如火,声音却冷的似是一块冰,“你要杀百衣魅生?为何?”
我皱眉,不耐烦的看了看眼前的黑衣人,然后敷衍的回答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弄死他,你废话少说,只管杀就是了,我出钱你出力,我们皆大欢喜。”
空气中一阵良久的静默,耳旁传来黑衣杀手淡漠的声音,他说:“我便是百衣魅生。”
【二】
我的心咯噔一下,转而又冷笑着瞧着那个背影,“那么你要杀了我吗?”他笑的十分凉薄,简直有让我想捅上两刀的冲动,“不,明日一早,你便会收到百衣魅生的死讯。”
说罢,未等我说话,他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我并不懂得他言语中的蹊跷,可是我深知绝杀阁的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它之所以能够鼎力江湖而令人闻风丧胆,其一大部分皆是来自于它的信义二字。
可是,那个黑衣人说他便是百衣魅生,难道他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吗?事实证明,绝杀阁实在狡诈,我第二日果真听闻百衣魅生的死讯。此时江湖上已是暗流涌动,市井坊间,流传着百衣魅生的死讯,传闻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百衣魅生死于幽花闭塞的风楼里,武功被废,死相凄惨,头颅被人取走。
黑衣人将一个盒子横置在案桌上,里面装着不知何来的头颅,他语气寒凉,流星般的眸光却异常狡诈,“百衣魅生已死,你我的交易达成。”
他话音刚落,正想以轻功离开此处。屋内的地面却突然裂开,从地下破地而出十几个黑衣人,竟然直直的冲着我们杀来。他们招数诡谲,将我与百衣魅生团团围住,这还不够,他们随身的暗器更是花样百出,毒针毒镖,毒粉毒虫,一应俱全。
本来百衣魅生也算得上是武功绝顶,这些黑衣人怕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在加上一个偷袭他的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是,我又在朝夕之间改变了想法。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烟雾散,往地上用力一掷,浓雾骤起,我便在浓烟的掩盖之下,拉着百衣魅生便逃了出去。此时,他肩头已经中了一记分针,那飞针上占有遇血即溶的剧毒,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要威胁性命了。
于是我便扒开他的衣服,看着那针眼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迅速的腐烂开来,“此毒非同寻常,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你的命也就交代在这了。”
他咬着牙静默看我半响,不受控制的咳嗽了几声,随即闭上了眼。
我用刀子剜掉其中的腐肉,他痛的冷汗淋漓,只咬紧了牙关说了一句,“你这丫头,真狠心呢。”便晕了过去。不怪他,腐尸针的毒在加上我独步天下的迷津散,这天下之间,没有人能抗的下去。
只不过,我终究还是低估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百衣魅生,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已幽幽转醒。
其实两日之前,我派出去的人便已经寻到了唐生的踪迹。我于绯颜修书一封,要拿她心驰神往了十余年的百衣魅生换取唐生,她自然是欣然应允。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计策。我先是让阿爹派来的人将百衣魅生打了个半死,然后在用迷津散控制他,可是我终究是小看他了。
我越瞧他越不对劲,他人虽然是醒着的,可是脸色却越发苍白,我刚要去掀开他脸上的遮面,观察一下他的唇色,谁知手指刚刚触碰上他的肌肤,又猛然缩了回来,冰一样的凉,如同死人一般。
他幽幽开口,“我自幼带有寒毒,这腐尸针的毒和迷津散的麻便是我的克星了,原来你是幽沉宫的人。”
幽沉宫,数年之后,再度听到这个名字,竟然如此陌生。幽沉宫,以谍报与用毒闻名江湖,与绝杀阁统称为暗道中的两大魔煞。近年来消失匿迹,世人传言他被不知名的帮派灭了族,但事实上它现如今常年航行于两国之间,窃取着重大的军情要报。
但见他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逐渐微弱,我心一横,俯身吻上他的唇,手上用力,点中他几处要穴,为他吸纳寒气。身体越来越冷,似是坠入无尽寒渊之中,不多时,我竟然昏昏沉沉的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正躺在百衣魅生的怀中,脑中轰鸣嗡嗡作响,心中杀意崩裂。然而他却冷冷的按住了我的肩,声音隐有尴尬,“我并非刻意轻薄,只是你寒气入侵,”半响,他盯着我道:“我会负责。”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扬言说要对我负责,这简直比死让人震惊好吗?于是我冷冷拂开他,谁知他竟然捉住了我的手。我们暗中较劲,互不相让,最后,我咬牙切齿的劈手扯开了他的面具。
他怔怔一顿,原本被我劈手打到一侧的脸也慢慢转了过来。
【三】
是了,那张脸,美的不像话。如同绯颜所说,那张脸是天下间最动人的脸,任何人见了也要十分痴狂的。
难怪我拿他来换唐生,绯颜答应的那样痛快。可纵使如此,仍旧抚平不了我一颗暴怒的心。
“我不管你从前如何,我百衣魅生的女人,心里便只能有我一个。”他靠近,似乎想用他绝世的容颜来魅惑我。似是察觉到什么,他而后顿住,为我披上了一件衣裳,然后冷不丁的转过身去。
事实证明,百衣魅生虽然狠辣,却并不擅长与女人相处,他不像唐生,会因为我生气愿意拉下脸来哄我开心,会愿意不远千里的从别处寻来无数的萤火虫来逗我一笑。他沉默寡言,可说话时却又总能一针见血的戳到我的痛处,所以每次与他斗嘴,我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但是,他真的会拼命。当阿爹派来的杀手蜂拥而至的时候,我但凡说一句不用手下留情,他便真的会疯了般的击杀。最后他褐色的衣袍上满载血滴,却不忘淡淡的看我一眼,而后欲盖弥彰的说一句,“我正想杀了他们。”
并非我狠心,只是阿爹已然对我下了杀手。我为了唐生驱动了幽沉宫的人来寻他,暴露了阿爹的踪迹与实力,他怎能容得下我,况且我并非是他亲生女儿,绯颜才是。我不过是一个他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我的存在,便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孩子。
所以,即使绯颜逃出幽沉宫,阿爹却没有对她赶尽杀绝,他放纵她,却要杀了我。所以为了活命,我不得不依附于百衣魅生。
那日月朗清净,我诱骗百衣魅生往绯颜的住所赶去,他俊美无双的眉眼冷冰冰的看着我,声线浅薄如水,“重楼,我的名字。以后不要百衣,魅生,这样的叫我了。”
“鬼珠。”我同样报上我的名字。
“嗯。”他淡淡回我。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我顺利抵达绯颜的住所,我正捉摸着怎么不漏痕迹的将重楼迷晕,他却寒毒发作晕了过去。
或许是数日来的相处,竟然对他起了怜惜之心,我封住他身体的几大要穴,为他布针逼出寒毒。
绯颜如期而至,她见到重楼的模样,比我想象中更为狂热。那眉眼中饱含眷恋,倾慕,甚至眸中有我所不熟悉的憧憬的神色。
“唐生呢?”我的质问让她猛然回身。绯颜眼底却露出不屑之色,我心底隐有不安,果然如我所料,唐生并没有来。
“苦了你对他一心一意,你可知道他对你只是一心利用罢了,你以为他喜欢我?只不过是他发现从你身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反过来想来利用我,呵,那便如他所愿,我已将幽沉宫的防守图交给他,怕是此刻他已经攻入幽沉宫了。一个没落的朝堂公子,竟然妄想从我身上获取功名,可笑啊。”她绯色的容颜铺上一层迷乱的雾气,我怒瞪她,“你会害死他!”
她不在乎的笑,“那又如何?”她眼神落定在我身上,眸眼中满是得意,“鬼珠啊,自小父亲便器重你,你向来自诩聪明,却不想到头来还是被我利用了。你可知道,百衣魅生也不过是假借你之手,在扰乱父亲的视听,他的目的,便是与我汇合,而你的出现,为他创造了这个机会,他便从了你的意,顺水推舟的来见我了。”
言罢,她幽暗的眼神一转,变得温柔起来,朝着榻上晕厥的重楼,崇敬的唤了一声,“百衣大人,绯颜不辱使命。”
我震惊看着默默转醒的重楼,他眼神森然,目光紧紧的看着我,我心底骤凉,他却说,“我知道,幽沉宫对你而言,并无多大意义,所以,我倾覆他,你不会难过,对吧?”
幽沉宫与我何干,若有人能想毁了它,我巴不得。
我冷冷的看着绯颜将幽沉宫的防守图以及载有重要机密的书册交于重楼手中,那曾经被藏匿于幽沉宫密室的要策如今到了重楼手里,怕是不日江湖便会有一场巨变。
【四】
可我如今更为迫切的,是要与唐生汇合。
我转身离开,重楼却飞上来环过我的腰,绯颜惊呼,我亦怔住,我努力推脱,重楼却紧紧的搂住了我,绯颜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室内幽静,唯余我与重楼的呼吸,此起彼伏。
他声音很沉,像是金石掷地敲击出沉重的声响,“不要走,别到任何地方,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只看着我便够了。”
那错觉般的温柔,让我几乎忘了他曾是一个冷血的杀手。我从来不信,不过是朝夕之间,我能如此撼动他的意志,让他如此爱我。
“一个冷血的杀手,竟然会对一个冷酷的女子如此情动,七年之前你从刀口之下放过了我,而我却记住了你,所以,这份感激,在七年之中慢慢变质,如今,我喜欢你,很可笑吗?百衣魅生,绝杀阁曾经的顶级杀手。”我心口动荡,有什么在悄然碎裂。
世人皆以为百衣魅生是男子所化,却不知百衣魅生只是一个杀手的代名词罢了。她最初,便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杀人嗜血,谈笑间夺人性命,而在我执行一次任务的过程中,见识到传说中的绝色少年时,竟鬼使神差的放了他一条性命。至此,我被绝杀阁追杀,武功几乎尽废之时阿爹收留了我,作为代价,我将绝杀阁的秘密作为谍报告知阿爹,而后又被他收在身旁,成了他保护绯颜的棋子。
可是绯颜终究是恨他的,恨他舍家弃妻,一心沉溺于幽沉宫的大小事务,最后以至于她娘亲临终之前,他都没来见上一面。
所以她便开始蓄谋破坏,甚至是报复,她一心想损毁这份他爹苦心经营的功业,这些年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某些时候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也不过是想让幽沉宫加速灭亡罢了。
却不曾想,再度遇到重楼,他竟然化身为百衣魅生,并且利用绝色美貌捕获一心想要报复的绯颜,而我亦成了这场棋局的棋子。可笑,荒唐,愚蠢之极。
而我之所以敢肆无忌惮脱离幽沉宫重出江湖,是因为我从幽沉宫的谍报中得知,两月前绝杀阁严重内讧,死伤无数,连阁主无尘也死于非命,历经大换血之后,再也没有几人能识得我了,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有谁会记得呢。
【五】
重楼抱紧我,冰冷的声线却镌带旖旎之色,“别走,留下来。”我要去救唐生的心如此急切,却不想重楼比我更加激烈,我越急躁,他便越是盛怒,最终他将我幽困于他的暗室之中,他手指摩挲上的我的发,清浅道,“等一切结束,我便放你出来。”
我别过头,不和他说话,脑中却在思量怎么逃出去。我的突破口便是绯颜,看的出来,她极度迷恋重楼,从她看我的眼神便能窥见一番,她对我的厌弃也是到了峰顶,但又碍于重楼的面子却不得不对我以礼相待。于是我开始说动她,谁知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蠢,反而深知放了我之后的后果,所幸,我不是要说动她,我只想趁其不备要挟她。
果然,她上当了,我的刀刃冷冷贴在她的脖颈上,威胁她带我出去。我千言万语,却不及那一把刀刃,她倒是惜命。
很快,我便出了暗室。我沉沉的闭上眼,可脑海中竟然满满都是重楼清绝艳色的容颜,他眉角眼梢,一举一动的俊美无双。
世人好以颜色,我也是凡人,当然也不例外。重楼的脸,确实招人喜欢,若非如此,也不会将绯颜迷得五迷三道,可我已经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生活,美色之于我不过是调剂罢了。可重楼的眉眼,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过了五里关,便是幽沉宫了。可是我并未急着往那里赶去,反而在关内的一家客栈落了脚,因为我曾交代唐生,不可轻信于人,尤其是绯颜,纵然是喜欢,也不可以。因为一个女子的算计,可比豺狼虎豹更加可怕呢。
我最终与唐生顺利汇合,他将那张幽沉宫的防布图交到我手上,一脸大功告成的兴奋模样。我与唐生打算按兵不动,然后坐收渔翁之力。因为就算我们不动手,估计重楼捣入幽沉宫也是近几日的事情了。
可屁股尚未坐热,杀手却如影而至。他们身手矫捷,招招却足以致命。我几番与他们缠斗,虽是杀了他们几个,可最终因为唐生的那个笨家伙拖我的后腿,我险些被砍了两刀。
“你们是绝杀阁的人,你们的死对头幽沉宫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银钱,让你们来杀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哼,黄泉路上去问个明白吧。”杀手冷哼,招招致命。
就在我几乎力竭的时候,重楼却如神邸般从天而降,刀法零落干净,光影飘零,顷刻间便击毙了所有杀手。
然后就在我大意的时候,一柄长剑倏然穿透了唐生的身体,他的眼珠蓦然瞪大,而我看着从剑身上倾注而下唐生的血水,手指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俯跪在地上,而后如破碎的柳絮,倏然坠地,我于那片刻,体会到何为山崩地裂。许是被我眼中绝望的冰冷震惊,重楼冷冷的拂开了刺穿唐生身体的绯颜。
他伸手过来扶我,我冷冷推开,疯了似的跑向唐生。
他的手指几欲颤抖的摸上我的脸,胸口有大量的血不停的渗漏出来。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根本说不出话来,于是手指只能死死的捉住了他的手,临了,他低低的唤我一声,“阿姐。”
我泪水决堤,彻底坠入无望之中。
【六】
我生而为复仇,死亦当何去?我苦心竭力的谋划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今朝看他命丧黄泉,如今,斑驳玉碎,一切都已是枉然。
我与唐生生于朝堂之家,本该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可是怪就怪在我们的父亲掌宫中密要,知道一些皇庭不为人知的事情,幽沉宫收集天下谍报,这秘宫之中的事情又岂能放过,可是我父亲抵死不说,终究招来杀身之祸。于是朝廷命臣,一夜之间,被绝杀阁屠尽满门。
我辗转得知,那日绝杀阁的杀手,正是幽沉宫雇佣而来。
我与唐生死里逃生,而我则更是费尽心机加入了绝杀阁这个杀手组织,我不择手段的游弋于各种生死场合,小小年纪便以狠辣闻名而闻名江湖,还尽得阁主真传,得了百衣魅生这个名号。
那年我奉命追杀彼时少年的重楼,而后放过了他。我放过他,当真是因为他艳绝天下的容貌吗?可笑,试问一个以命相搏的冷血杀手,又怎会因为美色这样蹩脚的理由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呢。我不会,只不过小小的唐生躲在角落偷偷看我的时候,我怎么能下的了杀手,他嘴里无声的唤我阿姐,泪如断弦般惊恐的看我。我终究是没有下手。
我不够狠,所以我无法颠覆绝杀阁,亦无法毁灭幽沉宫,可是我从来没有停下报复的步伐,我苦心积虑的想要将唐生丢出局外,可是却又总是将他卷入局中,而今我彻底失去了唐生,此生此世,在不见那个苦苦追在我身后唤我阿鬼的傻男孩,没有人叫我阿姐,我亦没有亲人。
仇恨让我蒙蔽了双眼,或许,从一开始,我便应该带着唐生远走他乡,而不是将自己置身于这肮脏的血海之中。仇恨作祟,让我终究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重楼低身过来扶我,死死的将我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太冷了,如同正月的寒雪,冷到我的心里去。我的视线冷冷的越过唐生的身体,落在嘴角染血的绯颜身上,然后诡异的笑了。
她目光闪烁的看着我,迅速的逃离了。
三日后,江湖动乱,绝杀阁与幽沉宫爆发惊世之战,江湖各派也纷纷挑起纷争,各占一方势力。我闯入绯颜的闺榻,但见她低眉梳妆,正在发间比划一只精美的步摇。
或许,此刻他的父亲还心系着她的生死,她却为了自己的雍容姿色而将一切置之度外。她回眸时,羞涩的一笑。
“百衣大人。”她如是唤我,像是想到什么,她又仰头小心的问道:“百衣大人,我父亲他,您会饶他一命吧……”
我眉角冷冷一跳,看着她小心嗫嚅的神情,并未说话。她垂眸,潋去眼底复杂的神色,转而又换上了一幅乖巧顺从的笑意。
我低头冷笑,浅浅唤她,“过来。”
她闻言受宠若惊的走近,模样十分羞涩,我却冷冷说道,“我名为重楼,不是百衣魅生,这名字,你是第二个知道的,因为你就要死了。”
她震惊的看着我,或许是说看着化身为重楼模样的我,最后她瞪着眼轰然倒下。我手上的刀刃,还沾染着她鲜艳的血迹,艳烈如花,仿佛开不败的牡丹。
“为什么,我如你所愿,为你做了一切,背叛了我父亲,甚至为你杀了唐生那个情敌,大人您为什么?”她躺在地面,不甘的质问着。
我低头冷笑,“因为我厌你至极,因为你夺走了我重要的人。”她死不瞑目。我冷冷走出房阁,抬眼望天,瓦蓝的天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十分敞亮,然而我的未来却已是沉灰一片。
百衣魅生的名号,世人皆知。可他们不知道百衣魅生之所以叫百衣魅生,乃是因为她千变万化的容貌,所以易容成重楼的模样,并不是那样难的事情。
我向重楼放言,若他能如我所愿倾覆绝杀阁与幽沉宫两大魔煞,我便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我像是掉入了一个怪圈之中,明明知道自己错的一塌糊涂了,却已不能停下步伐。
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他岂能猜不出我是在利用他,可是他沉溺于那份欺骗中,期许着我的一丝真心。
【七】
可是,我的心却早已出卖自己。看着伤痕累累归来的重楼,我的心竟然如此疼痛。他抱紧我,低吻我的发梢,额角,最后柔软的嘴唇吻上我的鼻尖,似乎镌带满身情思踏风而来,他说:“我做到了。”
我冷笑,心底却在淌血,我眼见他眸底分明涌出悲伤的神色,一个杀手,一个有了恻隐之心的杀手,有了情爱的杀手,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了,他朝,终究要沦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唯有无情,才能活的透彻。
我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我不信,你对我真的没有一分心动。”他紧紧捉住我的手,试图从的眼神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我的手指攀上他的脸颊,轻抚着,声音却冷寒如冰,“喜欢是有的,只不过除了这张脸,我却再也找不出喜欢你的理由了。”
我要怎样形容他的神情呢,太可怕了。他闻言竟然放松的呼了一口气,小小的一口,那么不易令人察觉的放松,却另我的心几欲碎裂。
“总是有喜欢的,喜欢便好。”他已经彻底的丧失了一个作为杀手的资格,如此温言软语的重楼,低到尘埃中的重楼,对我而言,对江湖而言,已经没有半点杀伤力了。
重楼是我见过的最善变的男子,初见时的冷漠淡漠,相处时的戒备防备,到如今垂青垂怜,千变万化的他,似乎更加适合百衣魅生这个身份。
可是,唐生的死始终横亘在我们中间,我无论如何却也迈不过这个坎去,于是只能任由情思腐烂。大抵,我这样人,已经不配安享情爱,毕竟唐生死的那样凄惨。
别了重楼,我四处游荡,四处为家。
那一日偶经五里关,我重遇重楼。几月不见,他似乎沧桑了许多,我迈出客栈时,他追在我身后大声问我,“你要何时才能放下?”他言下之意,是在指唐生的死。
我摇摇头。放下,我放不下。
我走出客栈,似有若无的答道,“或许是,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他背对着我,没有说话,可我在那静默的时间里,似乎察觉到他疲惫的荒凉,他也许开始明白,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放手,才能海阔天空罢。所以,他没有追上来。
风过无痕,雪落无声。我望着沉沉的天空,空笑出声。我与重楼背道而驰,越来越远。所谓百转千回的仇恨与情爱,也不过浮沙一捧,风吹沙散,梦一场,何故追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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