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
旧味
网络时代,找到菊芋这个词,我也就花了五分钟而已,源于我想起七十年代我家老宅前自留地里种的一种植物,就在一棵很老的大榆树旁。
可庄人称它为野洋芋艿,我突然想找寻它的踪迹,起因是前两天微信群里有人发了番芋(红暑)块和大米煮的粥,小块的番芋透着温润如玉石般半透明的橙红色,很能引发人的食欲,勾起了我的一些记忆。
记忆里我很喜欢吃番芋汤,粮食紧缺的年代,番芋、南瓜、胡萝卜、萝卜、芋艿、玉米等、蚕豆……几乎所有的植物果实块茎都被当作了主粮的替代品,它们大多不耐饥,但总比饿肚子强。我家里的口粮也不无例外的紧缺,于是母亲经常用番芋煮汤,有时甚至作为午、晚饭,勉强骗骗辘辘的饥肠。
我再喜欢吃番芋汤,也顶不过经常吃的腻烦,以至对番芋汤有了抵触情绪。后来生活条件转好,各种食物充裕,再也不用为肚子发愁,就很少再吃番芋汤,再往后,番芋南瓜玉米们的身价又有了反复,说它们是粗粮,是好东西。
偶尔,母亲还会煮番芋汤南瓜饼玉米粥什么的,但很奇怪,我吃这几样东西后都会厌酸(泛酸),很难过,于是下意识地抗拒这种食物,后来我家就基本不做番芋汤,也很少再种番芋。
朋友发的番芋汤色泽诱人,我并沒有想吃它的欲望,我想到的是同时代的另一种植物,野洋芋艿,因为很多年没见过踪迹,快要把它给遗忘了。那时,它也被当成粮食煮过粥填过饥,野洋芋艿煮粥一点也不好吃,但是它的块茎做醬菜特别脆甜,非常好吃非常开胃。
我突然醒悟过来,那时喜欢吃番芋汤,是因为它是甜的,在那个时代,甜也是种奢侈的味道,糖很贵,白糖大约要五毛钱一斤吧?一颗硬糖就要一分钱,所以给小孩几颗糖是很大的奖赏了,而甜味,也成了幸福的代名词,小孩不想吃饭了,在食物里撒小半勺白糖,所有的食物便施魔法般成了美味,番芋汤玉米粥也是。
野洋芋艿呢?它做的酱菜,也是有甜味的,它的块茎里面含有一种叫菊糖的东西。
我是从百度里知道的,我一直不知道野洋芋艿的学名,百度野洋芋艿,在大约第十条搜索中出现了洋姜咸菜的条目,我想起野洋芋艿的块茎有点像姜,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点开,里面图片中的咸菜果然像野洋芋艿。然后,我重新百度洋姜,才第一次知道了野洋芋艿的学名,菊芋。
原来,菊芋是个好东西,有很多药用功效,这里不一一列举,摘取三点,养胃,减肥,降血糖,因为这三点非常切合如今被日益重视的养生观念。
百度里,我还看到了菊芋的黄色如菊的花,和肥厚的叶,很奇怪的是,我对它的花叶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清楚记得花叶尽落后它笔直纤细的茎,灰褐色,很长很长,把细长的茎折断,里面有雪白的泡沫状物质,折取二十厘米左长,把它当香烟点燃了吸,呛得我眼泪都掉下来。还有那些块茎,我对它们如何变成微甜的咸菜也丝毫沒印象,那是母亲的活,我沒去关心过。
关注的焦点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那时关心着吃饱肚子,就忽略了花,现在肚子不成问题了,就会去关注花,以及花的名字。那时只知道甜是幸福的,有的吃比健康重要多了,现在不愁吃了,关注的是健康,养生告诉我们,要吃清淡一些,少吃甜食,原来,以往把甜当成幸福是错误的,甜,于健康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冬日暖阳下,我和几个伙伴折了几枝菊芋枯茎,在插队青年林德华的那幢红瓦平房边,把它们当香烟点燃,对了,那时香烟也很贵,计划供应,要凭票购买,经常有烟抽是种荣耀,如今,吸烟成了过街的老鼠,四处喊打,被人厌恶着。
我想起了菊芋酱菜的味道了,它是甜的,还可以降血糖,冥冥之中契合了现代价值观。
我又百度了菊芋的种植,不用施肥,不用除虫,耐旱耐寒耐贫瘠,繁殖力强,一年种植后来年不用播种,人畜也难以破坏它的繁殖,简直像一枝黄花般存在。
刚好家旁造高速铁路后留下大片荒芜的空地,何不种些菊芋?心动不如行动,马上找朋友,在网上订购了一小批菊芋,赶在春暖花开前播种。
不巧的是因为疫情的缘故快递停运,盼了许久,卖方还是没寄出来,我在担心错过种植的季节,这样又要凭空多等一年,对于余生来说,一年很长。
菊芋种子还沒寄出,我却已经在想它们开着成片金黄色花朵的模样了,到收获时,母亲就可以重温多年以前的技术,教会我菊芋咸菜的做法了。
还有,菊芋煮的粥是如何不好吃的?我一点也没印象了,我可以再试一次,它到底怎样难吃法?
时光转换,当初难吃的食物,如今也可以成为养生的好东西,或许,菊芋粥会合了我现在的脾胃,成为津津乐道的美食。
在春暖花开的江南,我可以更安静地用满心的欢喜,来期待一场菊芋的余味。
为了回忆,种花
等了许久许久,隔三差五地去地里看菊芋有没有发芽?一次次看它成长的样子。
终于,我种的菊芋开花了,本来《青蛙的味道》里要提及菊芋的,写的太匆忙,忘了。
就在老照片的茅草屋旁边,野榆树底下的自留地里,有一小片菊芋,当然这名字是我百度搜出来的,可庄人叫它野洋芋艿,用它做的酱菜又脆又甜,非常好吃。
其实我早已忘记了它的模样,只记得冬天叶子落尽,剩下一根根又长又细的枯黄茎干,茎干中有泡沫状组织,折上一段,用火柴点上了当烟抽,一不小心会被呛着。
张三没少干过这号事,伊朵也想试,张三不让。
后来那片菊芋绝了迹,还有许多那时常见的植物现在很少在王二浜附这看到,比如薄荷、芝麻、向日葵、棉花……农作物不值钱,如今很少有农民再种这些东西。
一不小心我就会怀旧,所以我托朋友在网上购了些菊芋种子,种在因修高速铁路被荒废的土地上。
地是生土,很贫瘠,我对它们的关注程度超出了我的意料,帮它除草施肥浇水,隔三差五地去看它们有没有发芽?长高了多少?有没有开花?
我只是在寻找旧时对菊芋的回忆。
如今它们在芦苇边长的有二米多高,花开得不多,不知是否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前两天特地挖了一株,只有根须,沒看到像生姜一样的块状茎。
我终于想起来,五十多年前,茅草屋前的菊芋开花,并不是如此稀落模样,它们炽烈盛开时,是整片灿烂的黄色,和伊朵桃花似得笑脸相映成辉。
只是从前单调的农田大多消失,一条高速公路两条高铁路横贯第五生产队,大半村民拆迁了,剩下的地被占用成建筑场地,路修好,场地上的水泥场被捣碎处理,然后在上面种了一大片树木。
已基本没第五生产队的说法了,换成了可庄居委王二浜。
很奇怪,这些地底下翻出来贫瘠异常的生土第二年就长满了芦苇,浩荡着让人手足无措。
黄昏里,走近枝叶稀疏的树林,几缕霞光在远处隐现,生生弄出副安静的画面出来。
除了无休止的忙碌,偶尔也会得闲,看王二浜水面上的浮萍开出了美艳的紫花,一棵杂草被扔在路边,晒成了枯瘦的标本。
这种杂草我们称之为“稗”,不知是不是这个字?它丛生在稻田中,长得和水稻很相像,但根须比水稻更发达,生命力更强,长势会很快盖过水稻,让农田大幅减产,农民对付它的办法就是拨草,要拨很多遍,也很难根绝。
一样是植物,要不被呵护倍至着,要不被恨到要斩草除根。
这浮萍也是,我用网围住的部分旺盛着要滴出油来,围网外的成片枯萎,那是因为这种叫做凤尾蓝的植物雍塞河道,村里安排人手打除草剂清除。
刚开始只有很少一部分枯姜,没几天下来,真的全枯了,偏也有几枝紫花,寂寥地开在枯黄之中,最后地美上一回。
从前它们被用来喂猪,还会捞上来扔河泥塘里让它腐烂做田间的肥料,被农民呵护着当成宝贝。
对了,做田肥的还有红花草,还有大片的草头(苜蓿草),它们纵横纠结的枝叶被逐层剥离地面,“滚”成一个大草团,扔进烂泥里。
照理,伊朵也会记得这些,在五队为她搭建的房子旁边就有一个河泥塘,杂草在淤泥里腐烂,非常适合蚊虫的繁殖,那边的青蛙也因此特别多一些。
可惜伊朵早就返城生活了,立新五队于她只是一个悠久的符号。
就算她还在王二浜,也看不到哪怕一只青蛙了。
菊芋我可以再种,这青蛙,我一时之间是造不出来了,有的东西,只适合回忆。
菊芋的余味
俗世里有很多味道是值得期待的,特别是在自己付出许多辛劳之后。
源于我想念从前野洋芋艿的味道了,回忆太淡,才特地从网上搜到了它的学名,我没有淘宝账号,又托朋友网购了菊芋种子。
货收到,朋友看到后也想种,要了一部分去,我拿回家又挑长相好的比较大的清洗了煮菜,当马铃薯用,酥烂可口,味道还可以。
刚好家旁新建两条铁路,拆迁了许多人家,基建后复耕的荒地有利用的价值,我兴致很高地种下了剩下的菊芋。
只是土从地下数米深处翻出来,又僵又硬,我们这称之为生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种了些,听说这家伙生命力强,也没指望第一年有多少收成,让它扎了根,以后或许便成了气候。
刚开始隔三差五地去浇水,还像小孩一样心急地翻开过几次土,看它有没有发芽。
朋友圈我经常会发一些农家的各种收获,玉米赤豆桔子鸭蛋等,惹得不少城里人侧目艳羡,恨不得抛了居民的身份转投农村来,而不少文友在文字中也总会提到田园生活是如何如何美好。对,那只是想当然的表象,我想说的是种地很幸苦,任何一样种子播下去,要等到它的收获都需要付出辛勤的劳动。
哪怕是生命力顽强非常容易种活的菊芋,我耐养性子清除满地的杂草,最主要的是芦苇,它的生命力更强长得也高,不除掉会挡阳光争夺养份,弄不巧阻绝菊芋的生长空间。
我有多久没认真种一茬作物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想吃到自己种的从前味道,我哪会有这“田园乐趣”的兴致?
等到发芽成株有十几公分那么高时,它们又遭了次难,打除草剂时祸及鱼池,一小半的菊芋苗沾上农药不治身亡。
心里可惯着,庆幸的是还有活着的苗,没什么大不了,不要绝收就好。
没多久,许是我太过忙碌的原因,我的热情快速减退,基本对它们不闻不问了。
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我电话,告诉我农村在建设美丽乡村,用了很多民工清理荒地,竟然把我种的菊芋当成杂草割了。
顿时心都凉了,问母亲全部割了吗?母亲说,还余有几棵。还好,没死绝就好,只要有收成,来年再说。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地里菊芋,那些被放倒的根部还没长块茎,幸存的几棵孤单脆弱地立在那里,叶片疏零,开着少得可怜的几朵黄花。
我想起刚定种子时已是春末,时间有点迟,偏又遇疫情快递都停了,又拖了段时间,偏还让它经受了一轮又一轮的难关,真不知道能不能繁衍下去。
结果有点意外,不知又过了多久,母亲又一次给忙碌的我打电话,欣喜地告诉我,刚去挖菊芋,收到了很多,后面加了一句,还留了六棵没挖,让我回家的话自己去挖。
母亲一路看着我这次是如何认真地种这一季的菊芋,知道我很久没这么认真,所以在收获时,还要留那么几棵,通知我亲心挖,她知道收获的喜悦,也知道我自己挖的意义。
真的叹服这种生物,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劫难后,竟然还能收获到许多的块茎。
将块茎放到王二浜里洗净了,晾到它变软,放大脚盆里洒上些盐,淡黄的块茎渐渐缩小变黑,菊芋酱菜的工秩已完成了大半。
我一点也不着急,如果今年做不好,明年可以再试,听很多人说过了,菊芋这东西种了一年第二年就不用再种,还会长很多出来,反倒是以后想要清除它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反正我不想清除,或许,三五年后它们会长成一大片,成片金黄菊芋花的样子只是我的模糊记忆,我很想再次看到,印证一下久远的回忆。
微信里发了图片,朋友私我讨要菊芋,说要煮粥吃,我已把绝大多数做了酱菜,留下没多少,我还是欣然答应了,私下里想,她若是能自个种了再煮粥吃,味道多半不一样。
我又想起“采菊东篱下”之类的句子来,听说还有人把这种过程写进“人间草木”了,草木就是人间,那是需要自己亲近才能悟到的,仅靠看几页书几行字就心生向往,多半是不切实际的。
除非和我一样,为了吃到菊芋的果实,花一年两年三五年甚至更久,亲手把它种出来,亲手把它挖出来,亲手把它制作成食物,最后亲口去品味。
菊芋的余味,值得我去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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