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预考还有半个多月，叶枚终日所“怕”的事终于到来了，这天下午她刚进教室，潘云就看着她跟她说韩校长叫她去呢，一听“韩校长”三个字，叶枚的心立刻就抖了起来，她顿时就觉得潘云看着她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很自然而然地它使她想到了“检查”，想到了“开除”……她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想刘玲、兰翔他们都“疯”上天了都没人问，而韩校长他们却为什么非要紧揪住她不放？难道就她好欺负？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起小听唱大鼓书的人唱“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那句话。想：对呀，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为什么就非要缩头呢？她血往上涌，怒往上冲，蹬蹬蹬一气跑到校长办公室，见李子木、方文涛还有班里的其他一些学生都在，她想这一定是韩校长找来调察她的，她不能让韩校长先说了，然后等着他们来看笑话，她得先说，于是还没等到韩校长开口，她就大声地张开了嘴：“韩校长，我先跟你说清楚，你开除我也好，你不开除我也好，我是不会写检查的，我没有跟石老师谈恋爱，我也不是他的小情人。”说完她拔腿就跑，一气跑到家，母亲见她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问她咋了，她不说，母亲就又Ｂ长Ｂ短的骂，她被骂得想爆炸，就想跟她对骂，心说你不是Ｂ？但是她没有对骂。母亲骂累了，就又开始说谁谁不正经，谁谁姘了人……没完没了，没了没完……叶枚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说：“你正经，你正经，你正经还结婚弄啥？还生一窝孩子弄啥？你正经你咋不去当尼姑？”母亲就上来撕她的嘴，边撕还边骂：“你个烂Ｂ，你骂我？你骂我？我做着给你吃，做着给你喝，你就骂我？你个叉Ｂ……”邻居都来了，母亲就跟他们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个小坏Ｂ她骂我，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谁领的闺女是这样的？打老子骂娘……你个小烂Ｂ”母亲一边跟人说着，一边又过来撕她的嘴。这时，邻居就有人说：“枚她娘，你歇歇，歇歇，别生气，回来跟她爸说，让她爸爸好好管她！”叶枚知道“好好管她”是啥意思，无非是想让她爸再揍她一顿。她近乎歇斯底里，向人群大声叫道：“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害死了草还不够，还想来害死我？害死我——”邻居散了，母亲骂够了也下地去了，叶枚一个人坐在屋里，再也受不了了，她扯着嗓子大叫了两声，整个人都瘫了……
她不知道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人们都要这样对她？父亲在嫂子面前简直就是个孬蛋，对他却又打又骂，母亲也一样，在嫂子面前，屁都不敢放，对她却Ｂ长Ｂ短Ｂ不离口。她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生她，既然生了她，为什么却又不给她幸福？有时候她觉得母亲生她也并非是出自她的意愿吧。那个时候不兴计划生育，当然也不兴避孕流产上环之类，所以母亲是想生她也得生，不想生她也得生，可是生了就是这么个结果！不过话又说回来，母亲就像父亲的“王”一样，不ＢＢ她，又敢ＢＢ谁呢？母亲一天到晚含沙射影，这个不正经，那个不正经，究其实什么才叫正经呢？刘玲、方兰翔都那样了，也没见人家母亲说自己女儿不正经，自己什么都没做，倒落了个不正经！怪谁呢？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半吊子爹，半吊子妈……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她喘着粗气，洗了把脸，就把抽屉里的二三十片敌百虫片拿了出来，敌百虫片是母亲买来配酒给小兔子擦癣的。她拿起茶杯去倒开水，开水没了，她就从水缸里舀了一杯凉水，她想敌百虫片一定很苦，所以就先放了两片在嘴里，放到嘴里，可是使她万没想到的是那药却居然是甜的，甜的！她想这也许是天意，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于是很快地她就将那二三十片敌百虫片吃下了肚。她在桌子边坐了一会儿，整个人这才平静了下来。她将藏在枕头下的两本厚厚的日记取了出来，一页一页的翻着，然后又从屋角抱过江枫给她的那一撂厚厚的画册子故事书什么的翻了翻，翻着翻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就从抽屉里取出了小学毕业时那张全班同学合影的照片，她对着江枫看了看，江枫和兰翔站在一块，她又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后面居然站着李子木，而自己就好像是站在他胸前。她把照片放在胸口放了一会，又放回了抽屉。她从席子底下抽出一大撂诗稿，随手翻了翻，就翻到了前几天刚写的那首《飘逝的彩云》，这是她看过报纸上的一篇报道之后才写的。报纸报道的是一个名叫彩云的农村女孩子，中考考上了，而她不知道，因为邮局将她的录取通知书给积压了。父母骂她没用，邻居笑话她没用，彩云受不了了，后来就自杀了，可就在她死后不到两小时，邮局将她的通知书送到了家……叶枚对着那诗又看了一遍：
上帝注定了的
夕阳里彩云的梦幻是要飘逝的
晚霞尽了
于是
只留下了黑色惨淡的梦的碎片
她努力的看一切
不
她什么也看不见
这氛围是漆黑的
然而
枯索的母
佝偻的父
却不随这眼睑的闭合
氛围的漆黑
而模糊
她再也没有能力顾及这一切了
彩霞在黑夜来临之前终要逝去
携带了七彩梦幻
也携带了
世间的冷冷暖暖
恩恩怨怨
就这样她奔向了另一个世界
在
深深地品味了人情以后
愿那里的世界不再有漆黑
愿那里梦的碎片
不再
再一次拾起
叶枚看完了那诗就从桌子上取过一盒火柴，轻轻一划，火柴亮了，她就将那诗放在了亮光之上，那诗也亮了，她就取过日记一页一页的撕，又一页一页的将其放在亮光之上，亮光照亮了她，她嫌一页一页撕得太慢，索性一整本都放了上去……画册子放了上去……故事书放了上去……一大撂诗稿也放了上去……火光熊熊，纸灰飞灭……在这火光熊熊纸灰飞灭里，她仿佛就看见了那片片纸灰在熊熊火光里演变成了一枚枚的落叶，在婉转飘零……
她把手放在胸前，仰面躺在了床上，想一切都结束了，就这样睡着吧，睡着吧，睡着吧…… 可没多大会，她想小便，于是就去小便，小便回来刚躺下，她又想小便，如是五六次，她想这老是小便睡不着咋办？憋住，不解了，她在心里说。可是她还是憋不住了，尿在床上算怎么回事呢？算了，还得上厕所。可是这次下床不是那样的了，她耍起跟斗来了，她努力地支撑身体的平衡，可从厕所回来，她还是摔了两跤，她知道这是药在“使劲”了，她忽然就感到了怕。她听人说过服毒的人都口吐白沫，七窍流血，鼻歪眼斜，面目狰狞，手乱扒脚乱蹬，衣衫不整……她想她要是口吐白沫怎么办？七窍流血怎么办？鼻歪眼斜怎么办？面目狰狞怎么办？手乱扒脚乱蹬，撕破衣服怎么办？……不，我能口吐白沫，我不能七窃流血，我不能嘴歪眼斜，更不能手乱扒脚乱蹬，衣衫不整……我得睡着，睡着，睡着，睡着睡着……她挣扎着爬上床，刚躺下，母亲就回来了，她一把扯去她的被子，骂：“你个Ｂ，你倒知道舒坦，跟我下地拔草去！”叶枚不搭理她，就闭上眼睛。可是刚闭上眼睛，她觉得尿又憋不住了，就起来下床去厕所，一头栽在地上，她爬起来又去，没走两步，就又栽倒了，她爬两步栽两步，终于解完小便回来，母亲这才发现她不对劲，问她咋了？她不说话，就哭了，母亲慌的就往抽屉里扒，发现敌百虫片不见了，就问她敌百虫片呢？她不说话，栽倒在了床上。母亲就说敌百虫片你吃了？叶枚还是不说话，母亲“哇”一声就哭了，大叫：“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小枚吃药了——”母亲的哭让叶枚心头一热，但这热一闪就过去了，她又气愤了，心说：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啥来？大哥、二哥都来了，父亲也来了，母亲就说快拉架车子，弄医院，大哥、二哥就说谁拉她？死她死，丢人！父亲也说别问她，让她死，但还是找来了架车子。母亲让大哥、二哥拉，大哥、二哥都不拉，母亲就骂：孬Ｂ养的，你们都啥良心？你们不拉，我拉。二嫂来了，说：哟，快不行了，脸都泛土色了，还不赶紧拉医院？不过拉医院谁知道可能救过来了？
叶枚被弄进了医院，医生说得洗胃，就怕她不张嘴，得撬。母亲说别撬，我让她张嘴，于是母亲就哭着对她说：我孩，张嘴，别让他们撬，撬烂了嘴。叶枚没有张嘴，也没有不张嘴，因为她早已没有了一丝丝的气力。她觉得眼睁得太累，就闭上了眼睛，可是她一闭上眼睛，母亲就紧跟着嚎啕了，母亲的哭声让她心碎，她忽然就想睁开眼睛看看母亲，想叫她别哭，可是她睁不开了，也说不出了。她感觉一根管子插进了她的嗓子里，她也没感到什么痛苦，只想吐……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了母亲那撕心裂肺般悲惨而又绝望地哭声，在这哭声里，她觉得她飞向了另一个世界。母亲的哭声让她后悔了，她想说不要，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飞走了，像鸟儿一样，她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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