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圈子逐渐疏松开。从早上迷迷糊糊在被窝里辗转时就已经依稀听到有哀嚎声,现在也都嘶哑了,只剩咕噜咕噜的气声像是咽喉中有一口浓痰久久不愿散去,而面前的老人正恋恋不舍的将它翻来覆去吞咽。
大爷大妈在晨曦中溜着孙子,宝妈们趁着早饭过后的闲暇坐在树荫下晒晒太阳,阳光扫过所有人的侧脸,而我正对阳光,即使是冬日依然感觉有些刺眼。
哀嚎的大爷是我隔壁的哥们他爸,说实话我住这儿半年多,基本上也没见过这个邻居。偶尔下楼拿个外卖会遇见,但大家默契的沉默,毕竟开口不知道聊啥。
直到一天下午下班回家发现,楼道里站了两警察,出电梯还被拦下来查验了身份证,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以为是哪个租户给人家偷了,心想这人民警察还挺靠谱,就这阵仗不管抓不抓的着贼好歹安全感是有了。等晚上陈越欣回来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句,你刚刚回来有碰到警察么。
客厅里胶质拖鞋在大理石上啪啪啪的踩踏着,她一边走进卧室一边随手脱掉内衣直到从床头柜上拿起吊带睡衣往身上套时,才微微皱着眉头一副思索的神情疑惑的反问我,什么警察。 就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啊,就电梯口站着呢,一出电梯就让我拿身份证,估计是这层楼有人家被偷了。她听完撇撇嘴,没看见啊,晚上吃什么啊 ,我肚子好饿啊。
话音刚落,屋外雨棚上噼里啪啦急促的敲击声传来,下雨了。
我从卧室走出来看着阳台上的落地窗密集的遍布着雨滴,转过身对陈越欣一摊手,这下只能叫外卖了,她嘟着嘴侧了侧脑袋看着我说,我才不要吃外卖,难吃死了。可是现在下雨了啊,你看。下雨就下雨呗。她依旧挑着眉说着,还给了我一个白眼。但是我们的雨伞上次被你丢在舞蹈室了.......
陈越欣穿上热裤并套上一件我的卫衣,漏出修长笔直的双腿,将头发随意的绑成丸子状,摇头晃脑的蹦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要饿死了、快点快点。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
我租的的这间屋子是306 ,隔壁是308。邻居他爸来的时候我正在打游戏,骤然听到旁边房间发出的阵阵嘶吼,以及肉体碰撞墙壁时沉闷的声响,我摘下耳机踹踹不安的想,308这哥们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还是个狠人,正当我准备仔细听听细节时,却听到房东愤怒的叫嚷着,你要是再闹我现在就报警,有什么问题你跟我去派出所说,而回应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但说的是一连串方言夹杂着拗口的普通话,能听出他的歇斯底里不过没听懂在讲什么。房东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走廊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像他说的去找警察了。
陈越欣屐着拖鞋拽着我冲到暴雨里,我俩玩儿命的在跑,只是到楼下的烧鸡店时衣服也已经湿漉漉的粘在身上,我感觉自己的头发甚至有水滴下来。
两个人狼狈的的从店外面推门而入,身后是肆虐的磅礴大雨。老板娘似乎被我们的造型给惊艳到了,调侃道:你们这也太浪漫了,雨中漫步过来的么。正在收银台叼着烟,奋力戳手机的老板听到这句也抬起头看了过来,随即乐呵的对自己老婆调笑道:你懂什么这个就叫情调。而老板娘回应的是一声冷笑,你懂情调吗。老板被这句话怼的也讪讪的笑了两声。只好转向我,招呼我俩入座并熟稔的在手里菜单上抄写着一边说道:还是老样子?
我摇摇头无奈的指了指对面的陈越欣说:是啊,她为了吃你们家的烧鸡大半夜拉着我淋雨过来的。老板故作惊讶的撇了她一眼,后者嘿嘿嘿的傻笑两声算是回应了。
说实话听说隔壁308那哥们死掉了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荒诞,但仔细一想又感觉好像没啥,人总是这样说没就没,小时候我爸也是这样,有段时间我老问我妈,今天也去医院么,那时候我很喜欢去医院,在家就只有做作业和等着开饭,但是去医院的话就有隔壁病房的小姐姐陪我下棋,躺在病床上的老爸也比哪个动辄棍棒伺候的爸爸更温和。
我依然记得那几个月,妈妈或者舅舅会踩着单车去小学门口等着,我朝他们挥手,然后被抱上后座,如果是去医院就会在我坐好之后跟我说今天我们去医院,还会在路上给我买上一根香肠或者包子什么的。
可在我爸死掉之前,我甚至没想过他会死掉。
有一天我还没有放学,舅舅却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门敞开着。老师从讲台上下来,走到门口。我从旁边的窗户看见他们聊了两句,没一会儿老师进来告诉我说让我今天提前下课跟舅舅走。
舅舅依旧把我抱上后座,但在这之后的记忆却突然失踪了 。
脑海中的下一个场景就出现在了殡仪馆,老爸躺在玻璃器皿里,化了妆闭着眼,周围是一大堆悲恸的人,然后画面又开始跳跃,各种亲戚开始嚎哭,一边拉着我,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之后是火化,他们不许我去看,但我还是在墙后瞄了一眼。
那是我见过最炙热的火焰,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火,红的遮天蔽日,像一个红色的黑洞,吞噬一切。火焰在半圆的石洞里燃烧,尸体缓缓推了进去。以至于在那之后我时常在想,如果躺在里面的尸体没有死而在里面苏醒过来,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明白他是因为什么病而死的,这是一个不应该被提及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应对悲伤的办法就是沉默的将它溺死在时间的长河里。
而308的死因也十分诡异,甚至我在公交车上回想起路过小区喷泉池时,坐在池边的大妈宝妈们东一嘴西一句讨论着,听下来的意思大概是那哥们是个程序员然后一边加班一边打游戏结果猝死了,有一些忍不住的笑意流露了出来,我甚至想到了姜文导演的电影里哪个将手伸入门缝里吸毒的瘾君子,开心而滑稽的不停念叨着,一边打针一边学日语,一边打针一边学日语.....
陈越欣是我在毕业之后的第二个女朋友,也可以说是第一个,因为上一任在和我相处了一个月之后觉得我不像她想的那样爱她,进而在一次被公司派遣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想她是选择了事业,但又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太自作多情。
一直以来我都是接一些零零散散的广告的案子一开始是网上接,薪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渐渐的有了一些熟人给介绍,收入也就基本可以维持生计,遇到陈越欣是因为一次公司的年会,虽然我不是他们的员工但也算是他们的兼职人员就被邀请去蹭吃蹭喝,本来是没打算去的大家都不是一路人去了也没什么可聊的太尴尬,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还是去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出门了。而她是那次年会的演出人员,大概一起的有六个女孩,在台上跳舞。
演出结束我闲着无聊就逛到了大堂,那群女孩正在吃饭,只有她在另一边对着手机摇头晃脑在自拍,我看了一会儿发现她拍的尽兴了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就走了过去,你们刚刚跳的挺好的,不过你是不是抢拍了。她正在低头塞手机被我突然的搭讪问的一愣,半晌,咧嘴冲我一笑说你看出来了吗,我以为你们都没仔细看。这个舞我没怎么跳过不怎么熟。虽然回答的很随意但是酒店的灯光照射在她灵动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丝羞怯。于是我说,因为我之前大学的时候也跳了好几年的街舞来着。听到我说的话她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确认,真的吗,你跳什么舞种的啊。我告诉她是地板舞。然后她又是一声惊叹,并前倾着身体凑过来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那天我们聊自己喜欢的舞者喜欢的舞种喜欢的工作室然后加了微信。
我刚毕业的时候问了当时小一届的女朋友说你喜欢北京还是上海,她毅然决然的告诉我说是深圳,于是我就去了。那时没钱没工作就租了一个小公寓的单间,夏天,蚊子多到离谱,因为楼下是个垃圾处理厂,空调开到很低裹上被子试图冻死它们,结果除了把鼻炎弄得复发了和月底多出的几百块电费没有任何效果,后来熬过了实习期,搬进了公司的宿舍。房租再也不用自己负担,就连水电费都少了很多,因为宿舍里根本没有空调。也没其他任何电器,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东西了,每天的不停的辗转于各个工地推销公司的爬架,熟背各条公交线路,回到宿舍的时候基本是到头就睡。我始终记得当时也在深圳的高中同学让我找这个工作时的说辞,现在这个年代没点特殊技巧还想挣钱,难。只能做销售,来钱快,不过你嘴笨没什么优势,但是你是学土木工程的,卖工地上用的东西你应该可以。
事实上到半年后被开除的前一天为止,我都没能把公司的东西卖给任何人,之所以能够通过实习是因为我把同学说服我的那套说词说给了部门经理听,把你改成了我,经理觉得我这个人有野心,就让我通过了实习并说要好好观察观察我。
他们观察了我整整三个月意外的发现我除了野心一无所有,就决定让我带上自己的野心滚蛋,那天我说我头疼想请假,经理接到电话不忧反喜说让我生病了就多休息休息,毕竟还年轻钱是挣不完的。说真的,我有点感动,这是我来深圳第一次除了我妈之外有人让我多休息休息,在这个能将欲望煮沸的城市里,年轻是唯一的燃料,领导一般都劝你还那么年轻,休息就留给身后吧。
而我感冒好了之后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年轻。所有的离职手续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去签字。从总经理到部门经理都坐在办公室里候着,让人感动。
那之后我就开始当起了自由撰稿人。
我被开除的事一直没告诉当时的女朋友,怕她为我而担心。直到有一天我写的稿子又被退了,我忍不住告诉她我好难过,她立马就回复了我说我也是,我正要以叙衷肠,她又发三个字,分手吧。然后删掉了我。
后来我无数次的申请添加了她,我想问问为什么,她说没感情了,我还想再问,发现又被删了。
她说她喜欢深圳,但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来这座城市,但我讨厌这里却还是留了下来。
后来我约陈越欣吃饭、看电影、泡温泉,但从不说喜欢的话。
六月的一天我在家煮了火锅叫了几个朋友过来一起聚聚,大家开着空调吃的大汗淋漓,聚会的话免不了要喝酒,吃了半晌,一个以前一起跳舞认识的朋友就起身摸摸耳朵到处转悠,逛完一圈回来狐疑的看着我问,你是不是忘记买酒了,还没等我回答就朝门口走去,一边头也不回招呼道,没事,我下去买刚刚在楼下看到有便利店。我赶紧冲他招呼道不用去,别换鞋了,今天咱们喝果汁,我都买好了。围坐在桌旁的几个男生都怪异的看着我,因为之前我们聚会最大的意义就是凑一起喝酒聊天。陈越欣作为桌上唯一的女生完全没注意到我们的对话,开心的吃着面前的菜。不一会儿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纷纷掏出手机来玩,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平时这时候应该是喝的都微醺了,于是一朋友提议道,要不要玩游戏啊,他说的游戏是我们喝酒的时候很喜欢用的一个手机app,九宫格里有一堆人头像,只有一个是会爆炸的谁点到谁喝酒,我们乐此不疲。紧接着另一个朋友说,那得喝酒啊,不喝酒没意思啊,于是大家纷纷看向我。气氛有点微妙。这时低头戳手机的陈越欣突然抬头兴致勃勃的问什么游戏啊,朋友拿出手机给她解释了一番,她立刻嚷嚷着要玩。我转头问她,你不是不能喝酒的么。刚认识不久时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她看我在喝酒,我问要不要。她嫌弃的摇了摇头,告诉我她觉得酒很难喝,一直都不主动去喝酒。这次却撇撇嘴,喝一点没事的,而且感觉应该很好玩。说完催促我去买酒回来。
我们玩游戏喝酒到半夜,大家摇摇晃晃的起身告别,最后只剩下陈越欣,躺在一旁的榻榻米上。游戏一开始叫的最起劲,两轮下来就说头晕举白旗了。大家也没有太为难她。
送走了朋友们我晕晕乎乎的起身去卫生间小便,回来时发现她已经醒了,撅着屁股趴在那儿在看手机。我凑到旁边迷糊的问她,你还晕么,她说晕啊,我说晕的话你再躺会儿吧。然后去卧室抱出了毯子盖在她的背上,她默默的掀起毯子把我也裹住,转过头问我,你会玩手机游戏吗。我点点头,她笑嘻嘻的望着我说那你教我吧。
我在平板上打开游戏玩了起来,她在侧身看着,不时的凑过来问问题,每一次我都能嗅到她刚洗过的头发上有说不出的花香,透过衣服宽松的领口能看到里面美好的风光,大家陆陆续续走光了,我也迷迷糊糊的输掉了游戏,然后我放下平板吻了她,她躺进我的怀里,双手轻轻的抚摸我的脑袋温柔的回应着,丝滑的打底衫包裹着她温润的身体轻抚在我的身上,白织灯下一点红晕从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后升腾晕染开来,而她唇似樱红,小嘴微张。
缠绵了一会儿,我去关上了灯,黑暗中她紧紧抱住我,问我,你会永远陪着我吗,我说我会永远陪着你,那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她说我也会永远陪着你,你会骗我吗,我说只要你永远陪着我,我就永远陪着你。
和陈越欣在一起之后我就从之前的单间里搬了出来,在小区里找了一间两房一厅的房子,贵了不少,但有一个大阳台和厨房,可以趁着闲暇晒晒太阳,厨房一开始是没打算用的。
直到有一天我们去逛街,一家网红蟹肉煲正巧在商场里开业,她兴奋的冲我说你看今天用餐半价哦。并顺势挽住了我的胳膊在怀里摇晃,我看着她一脸兴奋的冲我撒着娇,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小猫,无奈的问她,你是不是又饿了。
看着这个巧笑倩兮的娇小的身躯就在想她是怎么做到,一天到晚可以不停的吃。
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我就告诉她,听说蟹肉煲都是死螃蟹哦,她狐疑的看了看我,无所谓的说道,管它死的活的好吃不就可以了。我调侃道,那你待会儿如果吃完了肚子不舒服咋办,你下午不是还想去游泳馆么。她听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肠胃好的很,就算真的是死掉的我也没多大事儿。。而我依旧不死心的又加了一句,好啊,那你待会儿如果不舒服不要让我去给你买药。
她压根没有任何回应没有理会我一溜烟窜了出去,我加快脚步跟在后面。
穿越人潮在边角一隅找到了一个位置,不一会儿蟹肉煲就上了桌,她直接伸手拈起了一根鸡爪啃起来。我忍不住吐槽一句,你吃蟹煲就是为了啃鸡爪?
她将啃完的鸡骨头丢进餐碟,伸出舌尖舔了舔刚刚蹭到嘴角的汤汁眯起眼睛、嘴角上扬开心的冲我说,是啊,吃螃蟹太麻烦了,每次嘴都起泡,不过我好喜欢这里面的鸡爪。说完歪头想了半晌,但是我觉得这家的蟹煲味道怪怪的。我夹起里面的螃蟹咬了一口感觉还好,就说了一句要不别吃了待会儿肚子痛。她飞快的摇头一边又拈起一根。不理会我继续奋斗。忐忑的陪她吃完,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半夜,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耳边有痛苦的喘息声,睁眼看到陈越欣佝偻着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紧紧掐住了我的大臂。
在去厕所吐过一次之后,我帮她套上一件宽松的外套,背起她打车去了中心医院。医生先给她打上了葡萄糖,说应该是食物中毒先等化验结果出来。
我搂着她,坐在医院的大厅里,墙上红色的LED显示着时间2:47。凌晨了,大厅里还是人来人往。
你感觉好点没?我低头问她。认识她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安静而憔悴,心疼的看着她。结果发现她回过头瞪着我,委屈的说,为什么你没事。应该是鸡爪有问题,你说你喜欢吃鸡爪让我把鸡爪都留给你。
没想到她听完低着头绪着泪水,喃喃自语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吃鸡爪了。
我说没事了,以后我来做饭。
从那以后中午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炒几个菜,从一开始西红柿炒鸡蛋,慢慢连糖醋排骨之类的做起来也都得心应手,只是遗憾的是,到我们两个分手之前我都没学会做蟹肉煲。
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坐在另一边,有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又好像都问过了无数次,脑子里好像有一个漩涡。我站起来说下楼去买点东西,到了楼下给她发了个信息让她走的时候把钥匙放桌上就可以了。
我一直都很期待能梦到她,因为弗洛伊德说梦到一个人说明这个人已经被你遗忘了。
似乎所有的事情总是有因有果,我们都太想知道原因了。于是不停的问为什么。直到精疲力竭才知道,那个答案也许没有人可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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