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
01、
“永胜,帮忙热一下奶粉。”母亲在房间里喊道。
我走到母亲房间,看到房里两张床,母亲抱着大姐刚满月的孩子坐在一张床上,而另一张床本是父亲的,可如今只剩下一张旧被褥。
父亲死在上一年的平安夜。我亲眼看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母亲扯着我的衣服不让我上前,说:“人死后呼出的气,不能靠近 。”我看着母亲戴着口罩,那泛红的眼睛有些肿。
姨丈站在门口,咽了一口唾沫,“好像听不到呼气声了 。”
父亲死之前,躺在祠堂的地上。母亲怕他冷着,在地上铺着一张凉席和三层被子,还在他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我摸着父亲冰凉的手,问:“冷吗?”他摇了摇头,不断地呻吟着 ,直到晚上十二点半,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母亲长叹了一口气,问一旁的四姐:“几点了?”
“十二点半。”四姐边擦拭着眼泪,边说着 。
“还好不是初一,不然就麻烦了。”姨丈叹道。
母亲给父亲的弟弟由生叔打了一个电话,“嘟”的一声,电话通了。母亲强忍着眼泪,说:“他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不太懂这边的习俗。”
“给他换上衣服了吗?”由生叔问。
“我在家拿了一些旧衣服,是现在给他换上吗?”
“对,要换上衣服,不能是双数的 。”
“那我给他换上五件。”母亲擦着眼泪,挂断电话,往祠堂走去。
祠堂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放置祖先牌位的房间,还有一个是放置杂物的房间。母亲在那放杂物的房间里,摆好一张床,把父亲的衣服放在床上,有四件衬衫和一件外套。她把衣服全部套到一块,这样好帮父亲穿上。
“走,给你父亲换上衣服。”母亲拿着衣服,朝我这边喊道。
“妈,我可以去吗?”四姐从母亲背后钻出来。
“你在这里等一会。”母亲提着衣服,看着一旁的姨丈,“才武,得亏你来了,不然我们母子两人真不知道……”
“姐,没事,我该来的。”姨丈叹了一口气。
我看了姨丈一眼,他高高瘦瘦的,像竹子立在原地。
母亲来到父亲身边。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看到父亲再也动不了,我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沾湿了口罩内侧,让眼镜泛起雾气,遮挡着那泛红的眼睛。大伙都戴着口罩,至于口罩内的眼泪,没有人会注意。这时村里都已经放开了,不再有什么出入看粤康码之类的防控,而戴口罩也变成了习以为常的现象。然而,此时口罩却成为挡住脸上表情的最好工具。
母亲蹲在地上,叹了一口气,看着父亲,说:“我什么都不懂,这会给你找来衣服,现在给你换一下。”
“等等,姐,好像要用柚子叶沾水洗一下身子 。”姨丈似乎想到什么,不过他向来如此,看到什么才想到什么。
“唉,现在该去哪里找柚子叶?”母亲把衣服放到一旁,想了一下,拿出手机,给由生叔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之后,母亲连忙问道:“是不是还要柚子叶沾水洗一下身子?”
“对哦,我去看一下谁家有,给你摘,但我不好进去,拿到门口给你打电话。”由生叔说完,挂断电话。
02、
由生叔在前一年摘菠萝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在那个时候,父亲已经癌症晚期了。他来看望父亲。父亲看着他的手缠着纱布,还不断地催他去给照个片。可由生叔向来舍不得花钱,想把钱都留给子孙后代。
由生叔和父亲不一样。父亲六十岁才生下我,而由生叔在那时已经有孙子了。大堂哥必明有一孩子比我大好几岁,有时候见了那孩子,我不知道该唤一声哥,还是按照辈分唤他一声侄子,但唤一个比我年纪大的人作侄子,我始终开不了口。可时间长了,我却习惯唤必明哥的大儿子作定先哥,虽然细想之后很变扭,但喊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而这所谓的辈分却绕得我脑瓜子疼,有时候甚至想谁也不叫,免得乱七八糟的。我时常在心里责怪父亲为什么这么晚结婚?这一责怪,在母亲那里得到解释:母亲说父亲是地主之后,刚好遇上改革,那时候你爷爷奶奶都被人害了。你叔、你爸和你大伯父受到牵连。你叔命好被人领养了,你大伯父逃到台湾投靠朋友。而你爸,却是过得最惨的一个,他饿到不行时,就去偷人家番薯,可被人发现了,就受到一顿毒打,甚至还被人把粪便浇到头上。当时你爸才多大呀,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就受这种罪。我觉得呀,他就是以前过得太苦,才落下病根,到老时就衍变成癌了。
“怎么还不来呀。”母亲望着祠堂门外,长廊里的灯照在院子里,那被涂抹着绿色油漆的门,被风吹得有些响。
“姐,要不我们先把裤子套起来,不然等会还要浪费时间。”姨丈看着床上那两条裤子,把目光移到裤子的拉链上 。
“好。”母亲跺了一下脚,无奈地回到那个放置杂物的房间。
我跟随着母亲,看着那间放杂物的房间,有许多干柴覆盖在角落,角落那头有一个大大的黑色袋子,袋子包裹的是一张棺木。这是上一年由生叔在麻章托人买的。他自从摔到手之后,就变得十分胆小,关于死亡这种事,他是逃避的。所以,父亲死了之后,他就以自己手没好为理由,不敢跨进祠堂,还说什么自己不好靠近之类的话。
母亲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点开接听,“喂,你到了吗?”
“我在门口了。”
我听出声音是由生叔,没想到刚想到他,他就出现了。可他只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一步。
母亲放下裤子,快步走到门外。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屋里透着风,隔音效果不太好。
“叫师父看时间了吗?”母亲问道,语气有些着急。
“现在快一点了,问也得是明天问。”
“好,那你明天问好,告诉我时间。”
声音停顿了,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母亲拿着柚子叶走进来,喊道:“永胜,快拿个盆倒点温水。”
“好。”我应道,连忙走到水壶旁。
我拿起水壶往盆里倒了一些温水,伸手探了一下水温,觉得刚好。母亲摘下柚子叶放进盆里,“把你父亲衣服掀开,我给他擦一下身子。”
我轻轻掀开父亲的衣服,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躯,突出两条肋骨。自从父亲得了贲门癌之后,就没怎么吃东西,直到连粥水都咽不下去时,他的气息就越来越弱了。
母亲把柚子叶放进水里,拿起毛巾沾水,瞧着父亲的身躯,眼泪打湿着口罩。她没哭出声来,把悲痛往心里咽。
我看着母亲这样,心里十分难受。
母亲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也是苦命,没钱时,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却什么都买不起。有钱时,他想吃什么东西都有,但就是吃不下。”
我沉默了一会,想起父亲癌症晚期时,母亲无条件地满足父亲的要求。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母亲都没有离开过厨房。她知道父亲不能吃硬的东西,所以一家子的人,吃的菜也不一样,这样母亲就要炒很多菜。父亲的菜要煎、要熬,而且有一些肉,还要煮上好几个小时。总之,母亲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父亲吃下东西。
有一次,父亲就随口提了一下鲍鱼,母亲立刻去市场上买,买不到新鲜的,就托人去买。直到买到了之后,母亲又开始想怎么做好吃、怎么做才能让父亲吃得下?
母亲看着鲍鱼,虽然价格不便宜,但只要父亲想吃,多贵她都会想办法买到。那时候的鲍鱼,几百块钱一小袋,也就十来只。母亲打开袋子,把鲍鱼用水泡了一两个小时,拿出小刀在每一只鲍鱼身上划开,然后放进锅里煮。她怕父亲咽不下,就多煮一个小时。煮好之后,往鲍鱼上面放一些粉丝,再把原先调好的酱,往鲍鱼身上浇。当时,我看到鲍鱼端上桌子,就放在我面前。我想尝一块,可看到父亲吃东西难咽的样子,我没有去夹。母亲看着忙活了一早才做好的鲍鱼,立刻往父亲的碗里夹,“你不吃饭,多吃点鲍鱼。”
父亲夹起一块鲍鱼,看着我们,“你们也吃,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母亲看着桌子上其他菜,“我们有其他东西吃,只要是你,能吃的下就好。”
父亲不知道自己是贲门癌晚期,我们把所有的检验报告都藏好。父亲听不懂普通话,也没识几个大字。所以,他一直以为是腰骨和肠胃出了问题。但他不知道,他已经是贲门癌晚期,而且已经到吃不下东西的时候了。
父亲夹起一块鲍鱼,尝了一块,“不硬了,应该可以咽下去。”
母亲听了,嘴角上扬,心里偷偷高兴着。
可当父亲吃下一块时,准备吃第二块,他就像吞刀子一样,每咽下一口,就像刀子往身体内部划了几刀。
“我吃不下了。”父亲用手捂住嘴巴,这好不容易咽下的东西,将要从嘴里吐出来。
母亲见状,立刻拿出袋子,放在父亲眼前。
父亲往袋子里呕了几口,脸色苍白地望着我们,“唉,影响你们吃饭了。”
我摇了摇头,沉默着。
母亲去了厕所,关上厕所的门。但我知道,母亲又偷偷躲在厕所哭了。
等母亲从厕所里出来,眼睛旁还挂着一滴泪珠。
我轻轻地拍着父亲的后背。父亲吐出白色的液体,黏在袋子上。
母亲看着,有些心疼。
一会之后,父亲不吐了。母亲搀扶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父亲坐着难受,躺着才舒服一些。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腰像一把拉不直的弯弓,静静地搁置在回不去的岁月里。
那一晚,风很静,却刮得让人想流泪。我吃着剩下的鲍鱼,味道很好,可我却吃得不开心。母亲在一旁哽咽着,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永胜,别愣着,去把套好的裤子拿过来。”
母亲往我这边喊着。我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往放置杂物的房间走去。
姨丈从房间里出来,“姐,我想起来了,好像拉链不能留着。”
“剪刀好像在那边,快找一下。”母亲指着祠堂的角落 。我走过那边,翻了一下,发现剪刀被餐纸压着。我迅速拿起剪刀,往姨丈那边走去。姨丈牵着裤脚。我一边手拽着裤头,一边手拿着剪刀剪着裤子上的拉链。
四姐看着我的手指不太灵活,提了一句:“让我剪,你去看看老妈要干嘛?”
“嗯。”我松下剪刀,放置在四姐身旁,往祠堂那个房间走去。
母亲正在扭着毛巾,看着一旁的衣服,“我们先给你爸换上衣服。”
“好。”我轻轻扶起父亲,发现他的身体有些沉。
母亲迅速套过父亲那一边的手,把衣服袖子拉平之后,再准备套另一边手。
姨丈从那个房间走进来。两个房间之间没有门,只有一个门洞通行,但外面设了一扇门。姨丈移了一下放置杂物房间的门,走到我们身旁,帮忙给我父亲穿衣服。
我和姨丈蹲在父亲两边,开始给父亲系纽扣。这时我感觉有点奇怪,纽扣显得额外难系,系到最上面两个时,手被扭盖压的有些疼,像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在阻碍着。我心里一惊:不会是父亲在抗拒吧?但仔细一想,应该是不存在的,毕竟在科学难以解释的范畴。
姨丈扣完下面的扭盖,就帮我扣上面的。我“嘶”了一声,大拇指被纽扣压得有些疼。
我看到母亲给父亲换裤子,连忙上前,帮母亲扯着父亲的裤子。母亲拿起毛巾沾着水,擦拭父亲腰以下的地方。等擦干净之后,再把原先给父亲穿的成年尿不湿脱掉。
03、
父亲得了那个病之后,他就很难站起来,一般都是借助拐杖和轮椅出行,到了后期,连自己撑拐杖都起不来,就连上厕所也要母亲和我一同伺候。可父亲从不愿麻烦别人,偶尔还趁着我们不在时,起身上厕所,可他没想到这样反而给我们添麻烦。有一次,他站不起来上厕所,又忘记自己穿着成年尿不湿,掏出下面的“水龙头”把被子淋了一遍。母亲听到声音,立刻跑去,大喊了一声:“我都给你穿着尿不湿了,你直接撒在里面就好了嘛?怎么还掏出来?”父亲不断地呻吟着,脸色苍白,挤出几个字:“我忘记了。”母亲把气打碎了咽下去,立刻爬上床,拽着父亲的胳膊,把他移到不湿的地方。
我从大厅赶到父亲房间时,母亲正在一边喘气,一边用餐纸擦拭着湿润的被子。
我闻到一股尿骚味,猜出事情的大致。可瞧着父亲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心里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倒有点心疼,好像我还没尽孝,父亲就老去了。
母亲把尿不湿放在一旁,用毛巾把父亲的身体擦干净,瞧了我一眼,“来,我们一起给他套上裤子。”
我停止回忆,帮母亲扯着父亲的裤子往上拉。
姨丈系好衣服上的纽扣也来帮忙。裤子快拉到腰部时,有些拉不动。我和姨丈拽着父亲的胳膊,轻抬起父亲的身体。母亲迅速把裤子套到腰部。
套好裤子之后,母亲拿出一顶褐色的毛织帽,看着出神。我轻轻抬起父亲的头,“妈,好了。”母亲回过神来,迅速给父亲套上帽子。
四姐瞧着衣服换好之后,走进祠堂,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眼睛有些泛红,静静地站在一旁。
姨丈看向我,“拿点纸银宝沿着地上引线。”
“怎么引?”我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具体怎么做也不知道。
“就是烧一张银宝,往地上走一圈,从头开始,要在头部放一个煤油灯。”姨丈说,“这样人下葬之后,才不会有蚂蚁叮咬。”
我大致明白姨丈的意思,走到放置杂物的房间,看到两盏煤油灯放在角落,一旁有一把打火机和一个大瓶子。我看着大瓶子的液体,好像是前年父亲装的煤油。我看着一盏煤油灯还有油,就蹲下来,一边手拿起打火机,另一边手取下灯罩,再滑动着打火机的轮子,打火机的孔冒出火花。我用手挡住风,迅速把煤油灯点着。看着火势有些大,我扭动着开关,把灯芯调下,让火势变小一点。
“永胜,好了吗?”母亲朝我这边喊道。
“好了。”我盖上灯罩,举起煤油灯,缓缓起身,朝着祠堂这边走来。
姨丈瞧见我,指着父亲头朝向的另一侧,“把灯放这里,开始烧元宝引线。”
“好。”我举着煤油灯走到指定的方向,轻轻放下。
“姐,现在这个房间不能留人,我们到那个房间去坐一会。”姨丈朝母亲这边说着。
“好。”母亲走到放置杂物的房间。
我搬来一袋纸银宝放在一旁,拿出其中一张,走到煤油灯旁点火。瞧着银宝沾上火,我迅速挪动着脚步,把银宝往地上压。元宝烧得很快,火快烧到我手背时,我立刻把元宝丢到地上。
“小心别点着被子。”四姐在一旁看着。
“好。”我应道,看着凉席离墙的距离有点窄,刚好可以过一个人,但为了不踩到凉席,我尽量靠到墙那边。
四姐看着纸元宝的灰快烧尽,“老弟,你也去坐一会吧。”
“好。”我走向放置杂物的房间。
母亲站在那个房间门口,往外张望着,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送你老爸?”
“这个时期,发烧的人太多了。”姨丈说,“不过按道理,同宗的亲戚应该要人送才行,不然明天没人干活。”
我想起同宗的那些亲戚,好像有德叔、珠表叔、锦才哥等等。可我平时不怎么回村,除了在清明扫墓时,一起祭拜公共墓,才见到他们。说起公共墓,那不知道追溯到哪一代,可能和那个叔祭拜的墓是第八代的老祖先,也可能和另一个叔祭拜的墓是第十二代老祖先。在我们村说的同宗,就是很多年前的祖先是亲戚,从而把这份关系流传至今。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很好奇是谁来了,静静地站在长廊处等待着。
04、
珠表叔跨过门走到院子里,灯光照耀在他身上。他穿着浅色大衣、灰色军裤外加黄色胶鞋。他瞧着门外的对联,喊道:“快把对联撕掉。”
“珠表哥,来了。”母亲看着珠表叔,微肿的眼睛快眯成缝。
我和四姐搬出一张凳子,撕着门口两边的对联。
珠表叔埋怨道:“这由生哥也真是,自己亲哥过世了,也不来看一下。”
母亲哽咽着:“他手摔了,不好靠近,我又什么都不懂。”
“这对联也不撕,不知里面的牌位有没有用红纸盖住。”珠表叔从门缝张望着。
“这个有了,今天下午刚把我家那个送回来时,他就叫我买了几张红纸,把牌位盖一盖。”母亲擦拭着眼角的眼泪,看着我和四姐在撕着对联,“要不要沾点水,好撕一点?”
我和四姐拉着对联的尾部,顺着力往上拉,扯下一大块,但角边还残留着一些。
母亲瞧见,从屋内端出一盆水,水里有一条抹布。母亲把抹布递给四姐,让四姐沾着水撕 。
姨丈瞧见珠表叔站在原地,便拿出一张凳子和一包中华烟,“你请坐。”
珠表叔接过烟,坐在凳子上,“你说由生哥活得比我多十几年,连这对联也不撕,也不知道他是没听别人说过,还是从不近这些,真不知道他以后有谁近。”
听着珠表叔的话,我在心里也有点不满由生叔。想起父亲在世时,总是念着他的手有没有好?可如今父亲走了,他却拿手受伤为理由,不靠近祠堂半步。
母亲叹了一口气,“他说他也不太懂这些,还好我妹夫来指点一下,不然我更不知道怎么做。”
珠表叔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叼着,滑动着火机上的齿轮,把烟点燃。他边吸着烟边说:“衣服穿好了吗?”
“穿了,我给他穿上以前的衣服。”母亲答道。
“那怎么行,得给他穿寿衣,一定要新的,人走了就图个干净,咋还换上旧衣服。”珠表叔嘴里吐着烟,神情有点凝重。
“难怪刚刚给他系纽扣这么难,原来他懂的,他也不和我说。”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四姐瞧见,从凳子上下来,看着撕得差不多的对联,把抹布和手洗干净,看着一旁的母亲,“妈,明天我们再去给父亲买寿衣吧。”
母亲瞧着夜色已深,叹道:“这会什么地方都关门了。”
“已经一点半了。”姨丈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还有,拿纸银宝把头垫高了没?”珠表叔用手指轻弹着烟上的灰。
“还没。”母亲说,“我真不懂这些。”
“你怎么会懂,这是当地的习俗,可由生哥竟然也不懂,那真有点说不过了。”珠表叔没有指责母亲,而是把所有的气撒在由生叔身上。
我连忙从凳子上下来,看着墙上的对联,已经撕干净了,就把手洗干净,往父亲躺着的房间走去 。
“永胜,去拿点纸银宝。”母亲朝我喊道。
“等等,记得把红纸盖在身上,还有不要靠墙,墙上有“风气”,这气进了身体不好受,得注意一点。”珠表叔嘴里吐着烟,看着我们说道。
母亲听到珠表叔那样说,连忙扯着我的衣服,“待会烧银宝时,注意别靠墙 。”
“好,我知道了。”我没想到村里会有这么多说法,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总感觉是以前的人,把这些说法流传至今,渐渐变成一种习俗。
母亲走进祠堂,看着父亲,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懂,还给你穿上旧衣服。这会珠表哥来了告诉我才知道,要给你换上寿衣,现在哪里都关门了,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给你买。你莫要见怪呀。”
我从袋子里拿出一打纸银宝,“这么多可以了吗?”
“可以了。 ”母亲看着纸银宝有枕头的高度。
我把纸银宝递给母亲,轻轻抬起父亲的头。母亲迅速把纸银宝放在父亲头朝下的地方。我轻轻把父亲的头放在纸银宝上。四姐走过来,看到角落的红纸,拿过来一张,“是盖在身上吗?”
“珠表叔说是的。”我接过红纸,递给母亲。
我和母亲站在左右两边。母亲看着给父亲盖的被子,朝屋外喊道:“珠表哥,被子还要不要?”
“那不要了,盖好红纸就出来,不要逗留在那个房间。”珠表叔应道。
“好。”母亲松开红纸,拽起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四姐瞧见了,也过来帮忙。她们把被子拽到角落,轻轻放下。
母亲看到父亲身上的衣服,还有那顶毛织帽,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当时家里穷,你父亲打两份工养活你们,晚上天冷去搭客。我就给他买了这顶帽子。唉…那时永胜才刚出生不久,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
听母亲说起父亲,我心如刀割,想起父亲在那个年代,没读过什么书,骑着摩托车搭客,不管天多冷他都要出去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就有去远路的,运气不好的话,一天都没有客人。尤其是遇到下雨天,经常没客人。
四姐扶着母亲,叹道:“妈,别想太多了,爸已经……”我瞧着四姐如鲠在喉,心里更加难受。
“我没事,等到六点再去市里给你爸买寿衣。”母亲走到门口,望着灰沉沉的天空,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
我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风有些凉,身上穿了一件长袖外加一件黑色卫衣。母亲在回来时,叮嘱我穿黑色衣服。我选了柜子里唯一一条黑色卫衣和一条黑色加绒裤。不过说来也奇怪,白天温度还有些高,可到了晚上,却透骨的凉。身上凉嗖嗖的,再加上前几天发烧刚好,鼻子有些不通畅。我吸了一口气,双手插兜,趁母亲他们不注意,摩擦着身体取暖。
珠表叔看向我们这边,说:“明天还有很多活干,要去拿一个锅煮一些肉和米,而且火不能灭,要烧到师傅来。”
“在哪里烧呢?”母亲问道,神情有些凝重。
“在哪烧都行,去搬几个砖头搭成灶台,再拿多一些柴,不能让火灭,也不能让你们烧,让干活的人来烧。明天有人来送,原意干活的就给多点钱。”珠表叔边说边掏出烟。
“好,那我现在就去上面拿一个锅下来。”母亲看着四姐,“阿艳,你搭我回去一趟。”
四姐走到电动车旁,骑在电动车上,插进钥匙扭动一下。母亲坐在四姐后面,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记得烧纸银宝。”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四姐和母亲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砖头。”珠表叔把烟夹在耳朵上,缓缓起身,朝外面走去。
外面漆黑一片,月光散落在门前。我回到父亲躺下的房间,点燃一张纸银宝,继续往地上引线。姨丈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哈欠,瞧着我经过他眼前 ,便说道:“隔一两个小时烧就好。”
“好。”我感觉到手背有股炽热感,连忙松手,纸银宝也即将烧成灰。我瞧了父亲一眼,不得不去面对父亲已经离世的事实。我避开墙,来到煤油灯旁,把灯芯调下一些,免得火势太大费油。
外面传来脚步声,我走出门外,看到珠表叔搬着几块砖头放置在地上,他用砖头搭起一个小灶台。看着珠表叔愿意来送父亲,心里十分感激,可一想到由生叔,总在不知不觉中对比起来。
灯光照耀在大门口前,电动车的声音传进来,四姐搭着母亲进来,迅速刹车,把车停在一旁,从车上搬下干柴。母亲双手拎着锅放在珠表叔搭好的灶台上,看着一旁的珠表叔说:“也不知道明天有没有人干活?”珠表叔说:“实在不行,明天我来早一点。”
“要不是你,我也不懂这些。”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又冒出来。
四姐搀扶着母亲,静默在一旁。
“这没事,明天记得买寿衣,还有把钱管好,有人来就给一点,好让人有好彩头,干活的就多给一点。”珠表叔转动着眼珠子,似乎在想还有什么没说,或者什么是已经说过的 。
母亲点了点头,擦拭着眼泪。
“差不多就这些,我先回去睡会,明天早点来。”珠表叔挪步准备走出门外,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有…记得叫师傅看好时间,最好从简办了,现在上面查得严,土葬会被挖走,不要搞得太隆重,把事办了就好。”
“从简是怎么样的?”母亲问道。
“从简师傅有包的,就有力士掘土挖坟和搬尸体,还有卡车送到墓地,这些都包的,当然棺材、纸钱等等这些都包。”珠表叔神情凝重,“前不久隔壁村的刚葬下就被挖走了,最好简单一点,悄悄把事办了。”
“这样会不会对不起他?”母亲长叹一口气,眼角又冒出一滴泪珠。
“这得看你考虑,如果隆重办的话,不仅风险大,也浪费人力和时间,但这个我们也不好说,得让你拿主意,决定好明天给师傅打电话看时间。”珠表叔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我建议从简,至于怎么决定看你。我先回去睡会,明早再过来。”说完,珠表叔走出门外。
母亲静默在一旁思索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妈,要不从简吧,大姐还在医院等着剖腹产呢?”四姐扶着母亲往屋内走去,她缩了缩身体,裹紧黑色羽绒服。
“你爸真会想,在这时候走,事办完了,估计你大姐也出院了。”母亲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就是觉得这样有些草率,怕你爸怪罪。”
“不会的,爸从不会怪我们。”四姐应道。
我想起父亲在世时确实很少怪我们,他总是在教导我们,极少骂过甚至打过我们。
“你大姐是定了明天剖腹产吗?”母亲再次确定。
“对。”四姐应道, 扶着母亲往房间走去。
05、
大姐从江苏溧阳回来,到家的时候,父亲还撑着拐杖出来大厅和大姐说说话,叮嘱大姐注意一些,但他疼得厉害,每天只出来说几句话就回屋里休息。父亲那时候吃不下东西,吃了也会吐,所以不想让大姐去屋里看望他,怕大姐瞧见也会呕吐。原本大姐定了元旦剖腹产,可谁知前两天她高烧不退,直烧到39.8°,母亲放心不下让大姐夫陪她去医院,还让医生把日期提前,提到圣诞节那一天。父亲疼得厉害时,母亲总让他忍一忍,忍到大姐的孩子出生。父亲点了点头,静默在床头,不断呻吟着。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离开人世间,他还盼着自己的外甥出生,他甚至很多话都来不及交代。可他没想到,就在平安夜那一天,在大姐剖腹产前一天,他离开人世间。谁也没想到父亲会走得那么快,只有母亲的感觉最准,看到父亲耳朵往外翻,她就知道事情不妙,连忙叫四姐夫和我把父亲送到祠堂,还让由生叔收拾好祠堂,可到了祠堂之后,只瞧见贴在碑位的红纸,至于其他的似乎没变。
在四姐夫和我送父亲之前,三姐挺着大肚子,一直在唤着父亲,坐在他床旁和他说说话,一会聊起小时候父亲背着她去上学,一会又聊到自己的孩子出生时该取什么名。父亲只是一个劲地呻吟着,偶尔点了点头。三姐看着父亲快睡着,就大喊着:“爸,你还记得吗?记得我们那时候家里穷,你把送到外婆家,然后每一次遇到搭客的,我都喊他作爸,你还记得这个故事吗?那时候你还嘲笑我来着。”父亲点头,挤出两个字来:“记…得”。我和母亲在一旁边收拾东西边擦拭着眼泪。等到了祠堂,三姐一直陪着父亲,直到晚上十点半,母亲才让她和三姐夫回去,说:“你有生孕,就别送了,让我和永胜在这里就好。”三姐不愿离开,“妈,要不我送送吧。”母亲眼泪又止不住地流着,“你送什么送,快回去,不然一会断气,你想离开都走不掉。”三姐夫拉了一下三姐,“凤,我们走吧。”三姐擦拭着眼泪,看了父亲一眼,这一眼便是最后一眼。三姐离开不久后,快到十一半时,四姐骑着电动车回来,她立刻跑到祠堂,看到父亲躺在床上,“爸,你怎么样了?”父亲听到四姐叫唤,睁着大大的眼珠子,瞧了四姐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阿艳,这么晚还不睡。”四姐笑中带泪说:“爸,我回来了。”父亲没有应答,睁着眼珠望着天花板,不断地呻吟着。母亲拽着四姐,“去门外等,看好时间。”我、四姐、母亲和姨丈站在门外瞧着,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弱。母亲泣不成声,无奈地看着父亲离开。父亲的呼吸声停止了。我看着手机,记下时间:2022年12月24日,正逢平安夜,农历十二月初二。
06、
母亲看着姨丈躺在床上,那似竹杠的双腿垂在地上。母亲和四姐走进房间,我紧跟在后。姨丈听到声音,缓缓起身,说:“姐,你也休息一下吧。”母亲叹了一口气,问:“才武,当时你母亲走的时候,是从简的吗?”姨丈点了点头,说:“好像是的。”母亲犹豫了一下,“那一共花了多少钱?”姨丈转了一下眼珠子,打起精神来,说:“大概几千吧,记不住了。”母亲听着,又莫名地流泪 ,边擦着眼泪边说:“他这辈子都没怎么凶过我,对我也很好,就几千块钱把他事办了,会不会对不住他?”四姐连忙说道:“妈,爸爸不会怪我们的,我们要替大姐想一下,如果不从简,大姐出院,谁照顾她坐月子?而且三姐也怀了五个月身孕,我们该为活着的人着想呀。”四姐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流着。母亲静默在一旁,想了一下,叹道:“对呀,阿凤也怀孕了,昨天若不是她一直唤着你父亲,说不定他就回不到祠堂。”
“是呀,要不是三姐的胎神护着父亲,可能就来不及了。”四姐皱了皱眉头,望着外面,天边出现一道微光,那泛起的鱼肚白像是在迎接旭日。
母亲叹了一口气,擦干眼泪,缓缓起身,说:“我决定了 ,从简吧。”
四姐看了手机,已经五点半了,“妈,天快亮了。”
天边的微光逐渐扩散,那层薄雾渐渐散去。母亲望着天空,朝姨丈这边喊道:“才武,醒醒。”
姨丈缓缓起身,望着外面,揉了揉眼睛,“姐,快去买寿衣吧。”
“不知道这个时候开不开门?”母亲看着姨丈问道:“对了,你饿不饿?”
“我不饿,这个点可能还没开门,先等等吧。”姨丈看了一下时间,又把手机塞进裤袋里。
母亲拎来一个红袋子,里面有很多十块钱和二十块钱的纸币,“这些等等有人来,不干活的就给个十块或二十块,给他们讨个好彩头。”
“那干活的呢?”姨丈接过袋子看着一打又一打的纸币。
母亲从自己包里再拿出一个红色袋子,里面全是一百块钱纸币,“这个袋子全是一百块,如果是来干活的,就给一两百。”
姨丈接过装着一百块钱纸币的袋子,往里面拿出一打,“你也留一点,到时候买东西还要给。”
母亲接过钱,“要不,我去市里给你买点早餐。”
“不用,待会我得回去洗漱一下,等有人来了,要一个人发钱,一个人煮米和肉,你们尽量不要干活,给钱就好,看到有人来就给钱。”姨丈把装着钱的袋子放在床上,看了看我和四姐,“哦,对了,你们今天不能吃饭,得去市里买两箱八宝粥,饿的时候要在心里默念,告诉你们父亲听,还有喝水也是,都要默念一声。人去世了要少喝点水,你们作为孝子,尽量少用水。”
四姐点了点头,看着我问:“是不是快到时间烧纸银宝了。”
我算着时间,确实快到了,这一宿我一直在盯着时间烧纸银宝,应该错不了。我朝四姐点了点头,走进祠堂,拿起一张纸银宝,开始烧着。
母亲看着放在床边箱子里的矿泉水,“永胜,要喝水也和你父亲说一声。”
“好。”我烧完纸银宝,往屋里出来。
母亲和四姐又等了一会,快到六点时才出发。四姐骑着电动车搭着母亲,往市里行驶着。
我和姨丈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天空。太阳缓缓升起,若隐若现的光出现在院子里。我走到院子的长廊里,往两棵树那边看去,想起前几个月,才和父亲给树浇水,这会树长高了,父亲却不在了。我用手指擦拭着眼角的泪,看着这偌大的院子,竟然嵌着我和父亲的点点滴滴。姨丈看我愣在原地,走过来安慰我:“你父亲活到85岁,这一天迟早会到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点了点头,静默在一旁。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要看淡一些。”姨丈继续说道。可父亲在我心里,暂时过不去,关于我和父亲的回忆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我挥动着手臂,全身有些酸痛,一宿没睡,饥寒交饿。我看着姨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静静地待在原地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还是没有人出现,想起父亲生前对很多人都很好,死后却没几个人来送他,想来也有些心寒 。
快到七点钟时 ,四姐和母亲回来了。母亲拎着一个袋子,就往祠堂这边走来。四姐停好车,朝我挥手,“快去帮忙。”我缓过神来,往祠堂那边跑去。母亲拿出一打纸银宝和一把火机,她把纸银宝放在父亲脚下面,迅速点燃,嘴里念叨着:“我不懂这边习俗,给你穿上以前的衣服,你莫要怪罪,现在请放松身体,让我和子女们把寿衣给你穿上,好让你风光地走,好不好?”母亲念完,烧着纸银宝。四姐拿来三支香和寿衣,“是点燃香插三个孔吗?”母亲伸手接过香和寿衣,一边手持着点燃的三支香,另一边手拿着寿衣。只见母亲往寿衣的衣角上插三个孔,再把香拿出来。四姐见状,立刻把裤子递给母亲。母亲把香插在裤头处,留下三个小孔。我看向母亲,连忙走去帮忙。母亲瞧着父亲身上的旧衣服,“去,把剪刀拿来。”四姐从那个房间拿出剪刀,姨丈跟了进来。“永胜,把你父亲扶起来。”母亲接过剪刀说道。我和姨丈一人扶着父亲的手臂,缓缓地把父亲抬起。母亲拿起剪刀,从旧衣服中间剪去,几枚纽扣落了下来,衣服轻轻被划开,一件接着一件。母亲费了些劲,才把衣服剪成两半,就连袖子也剪成两半。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地上的纽扣,“难怪之前纽扣这么难扣,原来是你父亲觉得不对。”
四姐笑了一下,“看来父亲还是挺灵的 。”
“如果你真的灵的话,把手脚放轻松,让我们给你换上新的衣服。”母亲边念着边把剪刀放下,轻轻脱下父亲的旧衣服。
四姐连忙把旧衣服卷成一团,丢在祠堂角落。
母亲把三件寿衣套好之后,轻轻抬起父亲的手臂。我看着三件寿衣,里面一件是白的,中间那一件是黑色,外面那一件也是黑色,不过边缘嵌着一些红色的线条。
四姐见状,连忙过来帮母亲给父亲穿上寿衣。母亲把父亲的手套进衣袖里,再把衣服拉平。四姐也把父亲的另一只手套进衣袖里,把衣服拉平。
我扶着父亲的身体,手有些酸。
母亲和四姐纷纷给父亲系好绳子。
“好,可以放下了。”母亲说道。
我和姨丈轻轻把父亲放下,又赶过来帮母亲,拽下父亲的旧裤子。母亲迅速给父亲换上新裤子,快拉到腰间时,喊道:“才武、永胜,抬一下。”
我和姨丈轻轻抬起父亲的身体。母亲拽着裤头迅速拉到腰上,看着穿好的衣服,松了一口气,说:“你爸挺灵的,不然这衣服不好穿。”
“是呀。”四姐也松了一口气,扶着母亲离开祠堂。
姨丈瞧了父亲一眼,神情凝重,说:“姐,还少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母亲问道。
“铁头犁。”姨丈说,“人死后要拿铁头犁压在胸口,不然有猫经过,尸体会站起来,看到人就抱。”
母亲惊了一下,“这时候到哪拿?”
“妈,由生叔说不定有,他经常耕田,肯定有的。”四姐应道。
“他有竟然不说,是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母亲有些气愤,拨打着电话。
“嘟”的一声,电话通了。由生叔在那边说道:“我现在准备下去。”
母亲想了一下说辞,“好像还要铁头犁,不知道你那有没有,有的话就带过来。”
电话那边传来婶婶的声音,“这东西我们好像有,就是犁上面那个尖尖的东西。”
“有的话就带过来。”母亲脸上没有表情,微肿的眼睛眨了一下。
“好,我给你带过去。”
电话里传来由生叔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脚步声。母亲挂断电话,看着我叹道:“永胜呀,我看你婶婶定在记恨你小时候没去送你堂嫂。”
“不会吧。”想起堂嫂去世时,我才八岁,当时母亲在住院,父亲叫了我下去送,可当时外婆也在,不让父亲带我下去,说我还小可以不去送。可事后,婶婶闹上门,好像说了父亲就我一个儿子,看以后谁送他之类的话。我现在想起这些话时,心里有些后怕,难不成婶婶真的记恨?
母亲摇了摇头,轻声在我耳边说,“你婶婶在别人办丧事时,都是她在指点,你看看现在你父亲的丧事,他几个儿子,也就必明来了。她家必文说是发烧了,谁知道有没有发烧?还有必武,说在外地工作就没回来。我看他们就没放在心上。”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又冒出来。
“妈,会不会你想多了?”四姐搀扶着母亲。
“我想多了,怎么可能是我想多了,现在你父亲死了,他们想欺负我们简直是易如反掌,尤其是你婶婶。”母亲瞧着院子一眼,把声音压低了一些。
“妈,我们不说这些了,由生叔能把铁头犁带来就好。”四姐劝道。
我叹了一口气,不敢多想,望着门口处,隐隐约约听到摩托车的声音。珠表叔骑着摩托车跨过门槛,迅速刹车,把车停在院子里。母亲瞧见珠表叔来了,擦拭着眼泪,从口袋里拿出一打一百块钱纸币,走到珠表叔面前塞给他,“珠表哥,这钱你拿着,需要用的地方就用。”珠表叔推了一下,“不用这么多,给一点就好。”母亲坚决塞到珠表叔口袋里,“不多,用的上。”姨丈看到珠表叔来了,拿出一包中华烟递给珠表叔,说:“麻烦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回去洗漱一下,下午过来 。”珠表叔接过烟,“好,那钱呢?等由生哥来,我让他发钱。”姨丈把装着钱的两个袋子递给珠表叔,“都在这里,你看着给。”珠表叔瞧了一眼,“大致够了,还有记得叫师傅看时间。”母亲应道:“等由生来了再打电话。”珠表叔埋怨道:“这太阳都出来这么久了,由生哥还不到,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睡?”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脚步。我瞧了门外一眼,只见由生叔穿着一套蓝色中山装和搭着一双水鞋,说没下过田别人都不信,更何况说自己家里没有铁头犁呢?母亲看到由生叔靠在门口对面的那面墙上,手里提着袋子,就往他那边走去。珠表叔朝由生叔喊道:“你进来呀,杵在那里干嘛?”由生叔嘴角上扬,把袋子递给母亲,“我不好进去,你出来拿一下铁头犁。”母亲接过袋子,“对了,给师傅打电话定时间,什么时候下葬。”由生叔从兜里拿出小灵通和一本电话本,翻着上面的电话拨打着,按键声响了十一下,但我没记下号码。“喂,湛,看时间下葬。”由生叔对着电话说道。“好,我现在看时间。”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由生叔挂断电话,“等他看好时间我再和你说,我要先去喂牛。”珠表叔喊道:“我也有很多自己的活没干,你还有心思喂牛。”由生叔解释道:“牛不喂就饿死了,待会我再过来。”我看着由生叔这态度,确实有些反感,可他那张似父亲的面孔,却让我记恨不来。
姨丈瞧着由生叔走后,也和母亲说了一声:“姐,我先回去了,下午过来。”说完,姨丈骑着摩托车离开。
“好。”母亲拿着铁头犁往祠堂那个房间走去,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把铁头犁压在父亲胸口,叹道:“你走了才能看出谁才是真心待我们的。”母亲哽咽着,走出祠堂那间房间。四姐跟着母亲,安慰道:“妈,别多想。”母亲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出去。珠表叔看着母亲,“待会办事时你不能在这里,让儿女送就好。”母亲听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流,“我知道了。”珠表叔走到灶台旁,把米放在锅里,开始生火,寻来一些干树叶引火。火燃了之后,再把柴伸进灶台里。
门口又传来一辆电动车的声音,必明哥和他的儿子定先哥来了。珠表叔唤了一下定先哥,“快来看火 。”定先哥蹲在灶台旁,看着火。母亲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家。四姐和定先哥比较熟,以前还是同班同学,她唤了一下:“定先哥,送我妈回去一趟,好吗?”定先哥应道:“好。”母亲走到定先哥车旁,“麻烦你了,定先。”定先哥骑上车,说:“不麻烦。”母亲坐在定先哥后面,朝我和四姐挥了挥手,“晚点你二姐会回来,你们有事也告诉我一声。”我和四姐纷纷应道:“好 。”
定先哥搭着母亲,朝着家的方向出发 。
07、
四姐和必明哥坐在一旁。必明哥问:“你是昨晚回来的吗?”四姐想起昨晚回来前,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昨晚我本想躺在床上休息,谁知道我怎么都睡不着,还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人叫我回来,一躺下就听到,然后我就骑车回来,以往骑车经过那条路我都会害怕,可昨晚没有。”必明哥觉得有些奇怪,叹道:“可能是伯父疼你,让你回来看最后一眼。”四姐听了,静默在一旁,眼泪湿润眼眶。
四姐嫁在隔壁村,当时母亲瞧着四姐夫不够富有和帅气,本是不同意的,可四姐夫人比较勤劳和大方,再加上真心对四姐好,且离家近,就同意了。四姐夫家到祠堂,骑电动车要二十分钟就到了。四姐胆子小,可昨晚她提到这件事时,说她也不怎么害怕。母亲觉得这是父亲给她胆量,让她回来看最后一眼。
四姐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可以送送他。”
珠表叔瞧着四姐和我一眼,“你们还要穿孝衣,怎么早上去市里不一起买起来。”
“这我倒是忘了。”四姐听道,连忙给母亲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母亲那边传来声音:“阿艳,什么事?”四姐说:“妈,还要孝衣。”母亲说:“没事,我让你二姐经过市里买回来。”四姐说了一声“好”,把电话挂断。
珠表叔看着火,确定了一下:“决定从简了 ,还是?”
“从简。”四姐应道,给二姐发了一个消息。
“那得让师傅早点来干活才行。”
“让由生叔打电话了。”四姐应道。
“给他打电话,我不放心,得催一下。”珠表叔连忙打电话给由生叔 。
必明哥维护一下自己的父亲,说:“他应该打了。”
“喂,珠表…”珠表叔电话那头传来由生叔的声音 。
“打电话看时间了吗?”珠表叔说,“得让师傅提前派人干活,知道没?”
“师傅湛说定了七点,其他人五点到墓地去挖坟干活。”
“好,让他们早点下来干活。”珠宝叔挂断电话,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四姐怕大家饿着,走到电动车旁,打开早上买来的那箱八宝粥,拿出其中几瓶。必明哥摆手不要,看了看一旁,“奇怪,定先去了那么久,怎么没回来?”想到这里,必明哥给定先哥打了一个电话。
“好像是去了一段时间了。”四姐叹道。
必明哥电话通了,那头传来定先哥的声音,“爸,妈刚刚去市里被车撞了。”
“什么,严重吗?”必明哥问道。
“不严重,处理好了,就是擦伤,我现在就去下面。”
“那就好。”必明哥松了一口气。
“桃英嫂没事吧?”我关心道。
“应该没事。”必明哥瞧了我一眼,说:“有事,定先肯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
我点了点头,想起小时候桃英嫂对我还算不错,算是堂嫂里对我比较好的那一个。
四姐把一瓶八宝粥递给我,“老弟,吃一点吧。”
我接过八宝粥,问一旁的必明哥和珠表叔,“吃吗?”
必明哥摇了摇头,看了看外面,定先哥还没有下来。
珠表叔挥手,说:“你要吃一点,今晚你还会比较辛苦。”
“今晚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我问道。
“有的,送你父亲下墓,然后把牌位放回房间。”珠表叔从裤兜里拿出一根烟,“还得找一个引路人才行。”
“引路人?”四姐疑惑地问道。
“对,要给女子梳头,并带长女走在前面。”珠表叔说道。
四姐问:“大姐快临盆了,二姐送可以吗?”
“可以。”珠表叔点燃烟,吸了一口。
一会之后,定先哥搭着由生叔下来。
必明哥连忙问道:“你妈没事吧?”
“没事,擦破皮而已。”定先哥应道。
珠表叔看着由生叔,“得去找一个引路人。”
“这个得找同宗的女人,对吗?”由生叔问道,好像不太了解。
“你不知道这个?”珠表叔手指夹着烟,轻轻弹一下烟灰。
“知道,可现在发烧的人这么多,去哪找呢?”由生叔叹道。
“要不就桃英吧,其他人不熟更不好找。”珠表叔看了看由生叔,再看看必明哥 。
“她刚划到脚,不太吉利,我去问问其他人。”由生叔说道,便走了出去。
珠表叔喊道:“其他人难叫……”
“难叫再让桃英。”由生叔打断珠表叔的话,走出门外。
我拿起一杯八宝粥,心里默念三声:“爸,我饿了,吃点东西先。”念完,我便打开八宝粥盖子,三两口喝完那瓶八宝粥,虽然吃不饱,但有东西下肚好受了许多。四姐也吃了一瓶,盯着手机看到二姐回消息了,就往门外瞧了一眼。没多久,二姐就出现在门口,她把一个袋子放在袋子上,朝着祠堂门口那边走去,到了门前,扑通跪下,边哭边喊着:“爸,我回来了。”喊了几声,她缓缓起身,擦拭着眼泪,去房间里边看了父亲一眼。我的眼泪湿润眼眶,从眼角处滑落。四姐看着放在椅子上的袋子,里面放着几套黑色孝衣。
二姐从祠堂里走出来,来到袋子旁,拿出一套较大的孝衣递给我,“老弟,这是你的 。”我接过孝衣,迅速套在自己身上。二姐把鞋子递给我。鞋子是一种胶鞋,我套在脚上有些松,走几步差一点掉下来。二姐和四姐也纷纷换上孝衣。我索性把脚跟露出外面,这样穿反而舒服一些。
珠表叔看着二姐,“你是第二个的,是吧?”
“对。”二姐点了点头。
“晚上你要举旗走在前面,等师傅来了之后,不懂也可以问他。”珠表叔说道。
“好。”二姐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
我看了看二姐和四姐,她们都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天空。夕阳快下山了,余光落在院子里的树木上,树影延伸在地下,我坐在树旁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已经快下午六点了。隐隐约约听到几个人的叫嚷声,我往门外望去,一辆大卡车上出现了几个人,他们身着不同、体型不同,说的话我有些听不懂,像是北方人。他们下了车,轻轻掀开黑色袋子,一口红色棺材立在卡车上。坐在卡车副驾驶的人连忙下车,朝珠表叔打了一声招呼,“怎么这次也是你送?”珠表叔说:“我不送,其他人发烧的发烧、怕的怕,还有谁送。”我瞧着那个说家乡话的人,他额头有些泛红,像涂着粉。必明哥看到他,打了一个招呼,“湛,你来了。”湛师傅点了点头,说:“必明哥你也在呀?”二姐看到师傅来了,“师傅,现在要做什么?”湛师傅应道:“我已经让人在下面挖土了,等这边完事,七点就可以下葬。”我看了看时间刚好六点十分,可由生叔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去了多久。珠表叔看着定先哥在看着火,才想起由生叔来,“定先,打个电话给你爷爷。”定先哥摸了摸口袋,手机好像放在电动车上,“你给他打,我手机在电动车那边。”珠表叔拿出手机,“你爷爷也真是,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人。”
我看着珠表叔给由生叔打电话,心里就放心了。
珠表叔看到电话通了,喊道:“由生哥,人找到没有。”
“她们发烧的发烧,带孩子的带孩子,没人有空呀。”电话那头传来由生叔的声音。
“我看这样,让桃英来当引路人好了。”珠表叔把电话递给必明哥,“跟你爸说,让你老婆当引路人。”
必明哥接过电话,脸拉的长长的,“爸,让桃英七点左右下来吧。”
“好,我知道了。”由生叔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湛师傅开始指导着工作,几个北方人帮忙清理了一下垃圾,并开始在棺材地上铺着一层又一层的纸钱。湛师傅从大卡车上拿出一个袋子,倒出一把斧头、两把镰刀、一个短竹子、几套蓑衣和一些纸钱。二姐走过来,问:“是要穿上吗?”
“对,穿上蓑衣,男子把斧头绑在后面,女子把镰刀绑在后面。男子手里还要拿着竹子,女子拿着包好的米丢在路边。还有…长子和长女要举白旗。”湛师傅说道。
二姐拿起蓑衣递给我和四姐。我们纷纷穿上蓑衣,并互相帮对方绑好斧头和镰刀。我拽了一下腰间的绳子,确定斧头绑好之后,再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快六点半了。
我的手机振动了一声,是姨丈打来电话,我划开接听,“喂,姨丈。”
“我在墓地看人干活了,这几个力士是我村的人,所以这边你放心。”姨丈说道。
“好。”我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想起姨丈的村离我的村也不算远,骑电动车半个小时就到,早前就听说他们村有挖土的力士,如今也证实了。
我把姨丈在墓地干活的事告诉二姐及珠表叔他们,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不见了踪影,天空逐渐灰沉。由生叔拿着手电筒走了进来,桃英嫂跟在后面。四姐看到桃英嫂,问道:“脚没事吧?”桃英嫂应道:“没什么事。”
珠表叔把装着钱的袋子递给由生叔,“一会有人来,就给他们发钱。”
过了一会,外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由生叔拎着袋子,给他们一一发钱。湛师傅看了一下时间,叫那几个人把父亲抬出来。桃英嫂见状,立刻跪在祠堂门口,放声大哭:“伯父呀,你怎么走了呀。”她喊得很大声,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下来。湛师傅从卡车里拿出两支白旗,一支递给我,一支递给二姐。我和二姐举着白旗,站在一旁。湛师傅来到灶台,让定先哥灭了火,再用汤勺捞起一些米饭,再用两片大叶子包裹着米饭,并夹了两块生肉放在叶子里,对二姐和四姐说:“待会引路人会给你们梳头,记得给钱,然后米饭和生肉等唢呐停了,就丢在路边。”二姐接过米饭和生肉,给四姐递了一份,再从口袋里拿出两张五十块钱纸币,把其中一张给了四姐,“妈有和我说起,给你也备了一张 。”
珠表叔看了一眼由生叔,“待会你去不去送?”
由生叔把手电筒递给珠表叔,“我手这样,就留在祠堂守着牌位,你陪他们下去。”
珠表叔瞪了他一眼,接过手电筒。
桃英嫂走出门外,朝二姐和四姐使了一个眼神。二姐和四姐纷纷走出去,把五十块钱递给桃英嫂。桃英嫂接过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梳子,给二姐梳完头再给四姐梳头。我待在祠堂里,看着父亲被抬到馆中,盖子逐渐盖上。在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天人永隔。”
师傅湛敲了一下锣,一个北方人吹响唢呐。我看了外面站着两队人,像都见过,但天色逐渐暗淡,看谁的脸都有些模糊。
“起。”师傅湛喊道。
几个北方人把父亲的棺材抬上卡车。珠表叔走在我前面,打开手电筒,“永胜,准备走了。”
“嗯。”我手里举着白旗,挪动着脚步。
桃英嫂把二姐带到卡车前面引路。月亮逐渐升旗,一道微弱的光照在二姐手中的白旗上。一声锣响了之后,桃英嫂和二姐走在前面,司机开着卡车跟随在后,缓缓行驶着。
从祠堂到墓地用不了二十分钟。父亲在走之前,提过一句:“要把他和爷爷奶奶葬到同一个地方。”我看着二姐举着白旗,缓缓走着。四姐和两队人跟在我身后。唢呐声响彻一声,师傅湛摆手示意停下,轻声说道:“最近查得严,吹两声就好。”
我听到唢呐声停止了。二姐和四姐从兜里拿出包好的米饭和肉,丢在路边。
珠表叔看着月色逐渐深沉,打开手电筒照在前面的路。我看到快到墓地了,放缓脚步。师傅湛抬手,“你们就送到这里。长子回去把牌位立到祠堂就好。”
“那还要干什么吗?”我疑惑地问。
“有,女子通通回去夫家。男子从明天起开始哀饭,拿一个碗盛饭,在饭上插三支香,喊着回来吃饭,死者是你的什么人,就喊什么人。”师傅湛说道。
“嗯,明白了。”我应道,看着大卡车缓缓启动,师傅湛跃到大卡上车,“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珠表叔举着手电筒,往原路返回。我跟在珠表叔后面,走了十几分钟才到祠堂。到祠堂时,其他人都散了。只有二姐和四姐留下来。我朝她们挥了挥手,“回吧。”四姐和二姐脱下蓑衣和孝衣,并用袋子装。二姐拽着四姐的手,“走吧,骑电动车送我回市里搭车。”
我看着四姐骑在电动车上,二姐坐在四姐身后。由生叔朝她们招了招手,从院子里端起父亲的牌位,喊了我一声:“永胜,送你爸回祠堂吧。”我走过去,接过牌位。由生叔点燃了三支香,喊道:“跪。”我接过三支香,跪在地上,拜了三下,说:“爸,回祠堂了。”由生叔叹了一口气,“把牌位放在架子上吧。”我看到墙上的架子,把牌位放在上面。由生叔说:“回吧 。”我把蓑衣和孝衣脱下,换上自己的鞋子,走出门外。四姐和二姐已经离开了,我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一道微光,仔细瞧了站在光中的人,“珠表叔,你怎么还不走?”
“走吧,我送你一段路。”珠表叔举起手电筒,照耀着前面的路。
我点了点头,和珠表叔走在路上。快到我家那条路时,珠表叔说:“还有一段路,要靠你自己走了,没问题吧 。”
我摇了摇头,往家的方向走去。珠表叔举着手电筒照耀我回家的路,我知道这一段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了。快到家时,光消失了。我踏进门口,母亲正坐在院子里干等着,放在她身旁的垃圾桶里全是沾着泪水的纸巾,她弱弱地说了一句:“回来了,饿不饿?”我点了点头,“有点饿了,我们吃饭吧。”母亲走进厨房,端出香喷喷的腊肠饭。我看着偌大的家,没有了父亲的身影,眼泪又不自觉地溢出来。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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