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14)

作者: 谦卑与沉默 | 来源:发表于2021-03-14 14:43 被阅读0次

        山中可以常年无虎,国中不可一日无君。皇权高度集中的大明王朝,国家的大事小事都要皇帝批阅,没了皇帝等于出现权力真空,容易发生社会动荡。大明王朝的皇位,绝不能空着。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凌晨,泰昌帝崩。按照礼法,皇长子朱由校继承大明皇位。一切来得太突然,弱不禁风、孤苦伶仃的朱由校,骤然像风暴般被推向历史的浪潮尖头,身份自打他老子死掉的那一刻起,潜移默化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对他冷嘲热讽的狗奴才们,开始见风使舵,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去奉承即将到来的新皇帝。

      然而这个时候,新皇帝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人,他正被李选侍牢牢控制在手中。话说这李选侍也够可怜的,老公当了不到一个月的皇帝,自己连做皇帝老婆的派头都没有来得及彰显出来,正儿八经的名分都没有捞到,老公莫名其妙的死了。好歹也是当过皇帝老婆的人,不说册封个皇后母仪天下,册封为皇贵妃还是有希望的,偏偏成了寡妇。李选侍本热忱于争名夺利,对未来的美好时光充满希望,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难料,皇帝一死,皆为虚幻。

      封建社会,皇帝死后,那些没有生育的妃子,要么殉葬,要么送入寺庙出家为尼。当过皇帝的女人,是不允许再嫁人的。皇帝乃九五之尊,凡夫俗子是不配与皇帝享用同一个女人的。乱世例外,隋炀帝的萧皇后,那是例外中的极品例外,母仪天下的萧皇后数次改嫁,也真够匪夷所思的。李选侍虽生了个女儿,有幸躲过徇葬或当尼姑的厄运,但是难逃送往哕鸾宫终老的命运。

      女人的心事,特别容易显现出来,这也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男人心里能承受住事儿,女人则不能。女人相对于男人,属于弱势群体。泰昌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李选侍的耳朵后,她陷入极度的悲恸,极度的恐慌。漫漫长夜,她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坐立不安,差人命魏进贤制作些夜宵送上来。

      皇帝死不死、换不换,是老朱家的家事,魏进贤才懒得操那门子的心呢。人过了五十岁,身体的各项功能衰退,精力大不如年轻的时候,自然经不起熬夜,皇帝死的时候,他睡得正香。震耳欲聋的烟炮声打碎夜的祥和,乾清宫那边乱哄哄的。“想必是皇帝陛下死了,大明一个月死了俩皇帝,老朱家真够晦气的。”他自言自语道,接着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觉。

      “砰砰砰。”嘈杂的敲门声。

      “谁呀?”魏进贤掀开被子,极其厌烦地问道。

      “魏公公,李娘娘传膳,让您亲自送过去。”

      魏进贤心想,这个时候传膳,还让他亲自送过去,看来“传膳”不过是掩人耳目,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找他商量。泰昌帝登基后,王安顺理成章地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内廷名副其实的掌权人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随王安的魏朝也摇身一变,升任乾清宫掌事。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升职加薪,他是啥都没捞到,依然是朱由校的贴身太监兼李选侍名下的伙食管理员。现如今泰昌帝死了,昔日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孙即将成为大明的新皇帝。难道说好运气来了?当不成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能够当个尚膳司的掌印太监,那也不错啊!他暗自窃喜,回应道:“知道了,你回去禀告李娘娘,奴才马上去准备。”

      魏进贤到厨房准备了桂花糕之类的糕点,匆匆来到李选侍寝宫。他见李选侍呆若木鸡地伏在案桌上,容颜黯淡,失去了桀骜不驯的威严与不可一世的傲慢。她身上散发的不再是皇帝女人独有的富贵的仪态,而是流露出女人失去丈夫后的孤寡无助。他不禁对她产生了怜悯之情。

      “娘娘,您要的晚膳,奴才送上来了。”

      “先放那吧!哀家心里难受,暂时吃不下,你陪哀家说说话。”李选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魏进贤将糕点放在桌子上,站立在李选侍的身旁,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吾皇得道成仙,已驾鹤西去。吾皇不能复生,娘娘请节哀。”

      “呜呜。”李选侍潸然泪下,豆大的泪珠从眼睑滑落。“哀家孤女寡母的,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啊?一帮子废物平日里跟智多星似的,关键时刻屁都放不出一个。”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魏进贤。

      看着李选侍伤心欲绝的样子,魏进贤想起了他的老婆和女儿。他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多年的自责和悔悟,使得他心甘情愿地为保护女人竭尽全力。他从腰间掏出手帕,递给李选侍,“娘娘莫难过,容奴才想个万全之策。”

      “嗯。”李选侍接过手帕,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魏进贤进宫后为潮流所迫,也学了点儿文化。他在内书堂,跟着讲读官沈潅,学了不少道理。多少明白些历朝历代的典故。“古有垂帘听政之例。”

      李选侍愕然。泰昌帝生前,她有所依恃,既权势显赫,政治发展空间又很大。那个时候朝廷内外官员甘愿为她奔走,可说是为利益驱动。现在情况已经逆转,新皇帝就要登位,她既不是新皇帝的生母,又不是新皇帝的嫡母,什么名分也没有。仅凭以先帝遗孀的身份搞垂帘听政,难免是无稽之谈。纵观眼下的朝廷政治格局,廷臣方面,有刘一璟、周嘉谟、杨涟、左光斗等一干死硬的卫道者,内廷有王安与之呼应,势力甚为了得。她娘家人虽有在朝廷为官者,均是些无实权的挂名官员。另外,当初她把王才人殴毙,王安因为此事,对她恨之入骨,必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话虽如此,哀家势单力薄,恐怕难成大计。”她像一只受伤的猫一样,凝视着魏进贤。

      魏进贤从李选侍的眼神中看到了女人的妩媚,看到了女人的楚楚动人。“只要娘娘牢牢控制住新皇帝,娘娘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剩下的事,按奴才的计谋去实施,方可高枕无忧。”他富有逻辑地推理求证,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计谋。讲完之后,他把手放在李选侍的肩膀上,嘴巴贴在李选侍的耳朵边,轻轻说道:“奴才愿意为娘娘鞍前马后。”

      李选侍沉默一会儿,把手放在魏进贤的手背上。魏进贤从她背后缓缓抱住了她,那晚俩人共枕。

      九月初一早上,李选侍稳坐乾清宫,并派人知会通政使司将每日奏章先交她阅过,再交给嗣君看,这实际上已经是在垂帘听政了。这个要求,就是魏进贤去传得话,看来魏进贤确实不简单,颇有政治头脑。

      大臣们闻知泰昌帝驾崩,李选侍把持新皇帝,纷纷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兵科给事中杨涟便与吏部尚书周嘉谟提议:“天子宁可托妇人?”大臣表示赞成,李选侍挟持新皇帝,以母后自处,显然超越礼法,大明朝没有这样的先例。大臣们坚决反对李选侍的不正当做法,众人经过讨论,想出一个妙计:廷臣在进乾清宫瞻仰老皇帝遗容的时候,把新皇帝抢过来。于是,在杨涟的带领下,廷臣突破了由宦官持梃组成的防线,闯入乾清宫,但是却找不到已是新皇帝的朱由校。

      实际上,魏进贤考虑缜密,早就料到廷臣会趁着进乾清宫哭灵的机会把新皇帝夺走,所以,李选侍听从他的计策,把新皇帝藏在了暖阁里。

      “新皇帝被藏起来了,太无法无天了。”群臣七嘴八舌地抗议,大家让首辅站出来表态。此时的首辅是方从哲,他是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习惯了见风使舵,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他说了一句荒唐的话:“尔等稍安勿躁,等李选侍主动移宫再作打算。”

      “废话,简直是废话。”杨涟毫不通融,态度坚决又强硬,“李选侍无僭居乾清宫之理。”

      杨涟曾上疏抨击万历的遗孀郑贵妃,很受泰昌帝看重,将他列为顾命大臣之一。他敢顶撞当朝首辅,那是相当有底气的。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一根筋、死脑筋,其实,任何朝代,关键时刻站出来的,都是那些书生意气的人物。

      方从哲很识相,来了个顺水人情,“那就按杨给事中的思路去办。”

      随后,杨涟一方面叫人把魏进贤传到殿上,严厉斥责,跟他讲藏匿新皇帝的罪过;另一方面让王安等人去说服李选侍。

      王安引经据典劝说李选侍,李选侍压根不买他账,最后他对李选侍说:“大明祖制,先皇驾崩,新皇帝必须面见群臣。娘娘藏匿新皇帝,那可是死罪。”

      魏进贤不在左右出谋划策,李选侍拿不定主意,她经不住王安等人的威逼利诱,同意让朱由校出来见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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