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直想写点关于我们村子的事,二三十年间,见到的,听到的,想到的。
(一)
村口,立着一栋二十几年或者有三十年的二层瓦房,裂痕斑斑,由着五六根粗制的柱子支撑着门厅,痴呆地立在那里。空屋一座。里面的人,年轻的小有成就,在外置业安生了,年老的拿着政府给的租房补贴住在镇上,只有老房子留在这里,继续受着引水工程的爆破的折磨。他家院子里原来有一棵老桂花树,空了心的,斜斜地立在那里。每年桂花开时,全村人都会满眼欢喜地望向他家,去讨几支桂花插在空了的啤酒玻璃瓶或者橘子水玻璃瓶里。走过路过的上学孩子,会偷偷地用带叉的竹竿折几支带去学校送给老师。老桂花树被砍的原因,好像是,空了心的,怕倒下来会砸到房子。院角倒是又种了一棵葡萄树,藤子趴满了一座拆剩下的墙坯,这墙坯内原是一个放牛老人遮风避雨的居所。那时候我家养了一头耕牛,那老人养的是一头黄牛,养一年,卖了,再买一头小的接着养。一起放牛的时候,他经常跟我妈说:“我家老太婆死的时候真可怜,口袋里一毛钱没有,要不是我赶回去在她口袋里放了五块钱,她到阴间也是要被欺负的。养儿女没花头,我活够了,好死了,农药我都买好了,在床底放着,哪天用点烧酒兑兑,把自己了结了算了。”有一天,他真的那样把自己了结了,那是他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喝农药了吧,三个儿子给他处理了后事。“这老头真是该死,总是寻死路,不过之前几次都是吓唬吓唬人的,没真喝的。”村里知情的人这样说。老人的大儿子,这旧房的主人,也是认为养儿女没花头的。他衣着旧旧,存着上百万的钱,却不肯让儿子把旧房拆了盖新房,更别说出钱了。他怕儿子盖了新房不给他住。
与这旧屋一墙之隔的是一座小庙,原来的几尊泥塑大佛被红漆木头取而代之,上面的黑色毛笔字迹用来区分他们的身份。这座小庙是有来头的。据说是那放牛老人一天晚上梦见神仙,神仙托他在村里造个小庙,全村人都深信不疑,于是每家凑个十几二十的,有了这庙。这家开工造个猪栏,那家办红白喜事挑个日子,都来庙里问问神仙。神仙怎么说话呢?由两个老人把着一块叫“龙头”的木头,在一盘沙子里画出一个个字。不过我真切地记得,那年我家牛丢了,神仙并没有说真话。后来政府下令破迷信,神仙们被那些曾经对他们五体投地的人们砸成了一堆堆泥。而现在,朱红色的庙门常年紧闭,都快被人遗忘了其实它还立在那里。
小庙再过去几米,是一栋旧旧的二层小砖房。那是放牛老人二儿子的房子。虽然都是旧旧的二层小房子,但是年份要比他大哥的晚好多年。(我们村子里的房子,看它们的外观大致可以分为四个时期,第一时期是黄泥房子,到现在还是有好几栋的,第二时期是小方块瓷砖贴的二层砖瓦房,全村只有五栋,第三时期是两层或三层的长条瓷砖贴外墙的平顶砖房,第四时期是三层或四层大瓷砖贴外墙的砖房。)他家两个孩子中轨中矩,一个当过兵,一个上过中专创过业,然后各自过着生活。对我而言,他家最值得一提的是院里的两棵果树,一棵金桔树,一棵樱桃树。那时候多眼馋呀,小伙伴们天天巴望他家关门,好去偷几个果子吃。现在呢,果子经常熟得掉一地。
老人的三儿子住在村中央,对门就是丈母娘家。所以,他老婆生气逃回娘家后,两人还能站在院子里对骂。他俩都是高中毕业,自己摸索办了十几年的养鸡场,隔壁邻居也帮忙捡了十几年的鸡蛋,吃了十几年的破鸡蛋。他家的一双儿女都上了重点大学,儿子后来被强势的母亲逼着去当了公务员,女儿自费去了美国留学,然后嫁给了一个华裔,不回来了。“我家儿子实在啊,他那时还劝我们给女儿上自费的学校,说那个公费的学校太差了。本来以为大家辛苦几年把她供出来就好了,回来以后能赚大钱补给哥哥的,哪里晓得她就留那里了,也没有办法的,她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几百美金的。”“出去的时候是风光,天远地远的,以后你死的时候都不能到你床前来哦!”“那没有办法的。”他家房子的长条瓷砖被风雨侵蚀得露出了斑斑的红色。他丈母娘家黄泥墙上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几个大字“全国都要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也墨迹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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