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文/老猫

仰望爷爷那颗星

一

爷爷去世了。

我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三周了。当时正值高考冲刺阶段，爸妈向我隐瞒了实情。

回忆这一年多以来，爷爷一直疾病缠身，去医院做过几次检查。结果总是“老先生身体硬朗得很”。可爷爷自己心里有数，他想也许是城镇医院的设备不精良，就一直想去大城市做一下检查。

爸爸接到爷爷的电话后，立即赶了回来。当天早上，奶奶打开门后看见一只死狗躺在家门前，认为这很不吉利。爷爷和爸爸都是无神论者，认为她是“老迷信”，更何况这次的检查是爷爷盼望已久的，他们也就如约起程了。出门前碰见乡亲，问他到哪里去。爷爷笑呵呵地说：“我去市里做个检查。”

那是一家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医院，有很多广告打出。可到了以后，却只见一个小门诊，检查的结果是：直肠癌。“没事，做个小手术就行”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当天就开始了住院治疗，二十多天以后，传回了噩耗。

爷爷去世了，我断断续续的知道了事情的过程。

手术少不了开肠破肚，刀口缝合后，由于爷爷有咳嗽的痼疾，所以愈合的很慢，好在危险期已过，可以慢慢调养。然而一天早上，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刀口突然崩裂，需要再次进行缝合。或许是医生心疼爷爷吧，麻醉剂过量，直接送走了他！

高考过后，我欢欣雀跃地回家看他，却只能捧起一抔黄土。

二

您已渐行渐远……

爷爷去世了，这于我是莫大的悲哀。

我和弟弟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是一位老教师，教育孩子的方式有很多独到之处。每次我看电视的时间一长，他就会说：“我怎么听见电视在说‘让我歇歇吧，让我歇歇吧’你听见了没有啊？”这时我就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有时他见我在院子里闲耍，就故意问我：“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是书在叫你呢？”

我和弟弟升了高中，学校离爸爸妈妈的住所较近，从此也就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了。爸爸回来接我们的时候问妈妈：“你说这俩孩子跟咱亲不亲呢？”爷爷听到了，偷偷告诉我，见我没吭声，爷爷笑着说：“怎么可能不亲呢，老话不是说吗‘向爹不向爷’。”

高中的时间安排的很紧，每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息时间。这个时候，爸爸往往会把我们送回爷爷奶奶那里去。冬日里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因先去了姥姥家，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奶奶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饭，没有爷爷的身影，我跑去问奶奶，奶奶说他在这边的路口等你们呢。我去找他，老远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他正迎着昏黄的灯火，蹒跚的往回走着。我上前搀着他，一起往家里走去，路过邻居的门前，邻居笑着说：“看你爷爷跟你多亲！”

高三一年，我很少回去。春节过后的第一个月，爸爸准备带爷爷去检查，我们也终于有机会回去了。回到家后，我寸步不离的跟着爷爷，他去喂牛，我跟着到牛屋，他去烧火，我就跟到厨房。嘴里有着说不完的话。那天晚上，村里停电。我们就在屋外闲聊，那是个有月亮的晚上，爷爷坐在斑驳的树影里，安静的听我说着。第二天临走的时候，爷爷送我们到门外，爸爸嘱咐他检查一定要空腹。爷爷说：“我今天晚上就不吃饭了”，爸爸劝道：“你晚上可以喝点汤”爷爷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敢喝”。这是我听到的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爷爷病危时，爸爸问他：“把俩孩子接来让你见见吧”，爷爷说：“不用了，耽误他俩学习！”

爷爷一直盼望着我俩能考上大学，上天却在我们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收回了他的生命。

三

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爷爷去世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整天呆在家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个看似笑话的事实。偶有出门，碰见乡邻问我话，也只是象征性地应答一声。若是听到“你爷爷死的真可惜”之类的言语，我会立刻转身走掉，毫无礼貌的跑回家中，大哭起来。我一直以为爷爷去世，最伤心的是我和弟弟，却忽视了和爷爷生活在一起50多年的奶奶。

奶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没什么学问，但她特别注重“现学现用”。小的时候，我和弟弟特别喜欢《西游记》，百看不厌。剧中精明强干的孙悟空经常唤憨厚老实的八戒为“呆子”。看的次数多了，奶奶也学会了这个名词。每次说爷爷，总是“你这个呆子”爷爷又好气又好笑，问她道：“你知道‘呆子’是什么意思吗？”转过头来对我和弟弟说，“你奶奶什么都不懂”。奶奶不加理会，仍然照用不误。

爷爷很胖，有高血压和冠心病。奶奶不让他吃太多，爷爷总是控制不住。后来，奶奶从电视上听到“吃到八分饱时就要离开桌子”。从那以后，爷爷还没吃上两口，奶奶就让他离开桌子。爷爷笑着说：“拿着馒头离开桌子”，奶奶不依，“那你不等于没离开桌子吗？”

爷爷生病以来，奶奶一直很不安。

一天下午，一位中年妇女走到我家门前，向奶奶讨水喝。奶奶领她到屋里，倒了一碗水给她。喝过水之后，她对奶奶说：“大娘，你们家今年有灾啊，你们家三月就该有事了......”话没说完，爷爷从外面回来了。她看到爷爷后，上前两步，说道：“大爷，你今年有灾啊。我替你破解破解吧！”爷爷听后很生气，把她赶了出去，训斥奶奶道：“什么人啊，乱往家里领！”

三月里，爷爷住了院，奶奶生怕这个“咒语”灵验，想想发生过的两件事：牛跑进厨房打碎了碗，爷爷出门时狗死在家门口。怎么也坐不住了。

听说一个村里住着位“半仙儿”，有续命的本事。就和妈妈一起找她去了。可俩人转了一上午，也没找着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出去了，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四月，爷爷去世了。奶奶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谁叫也不理。

几个月后的一天，奶奶忽然对我说：“他走的时候，也没个人在他身边！”

四

那年的天空

爷爷去世以后，奶奶一个人住在老家的院子里。

这院子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至今还保留着的青砖也随着多年的风吹日晒斑驳了。墙缝里的土坯也在脱落，簌簌地往下掉着。东面的偏房有三间，两间放杂物，一间做厨房。这偏房的墙上坯有白灰，如今已不怎么亮了，上面依稀可见我留下的小泥手印。厨房门上方的横木上是我写的“老师您幸苦了”为了写这句话，我没少费工夫。写在低处，别人看不见，高处自己又够不着。我又是找凳子，又是翻毛笔，折腾了好一阵子，写完的时候已经累地我满头大汗了。写好以后，我左看右看，心里很是得意。正巧这时候爷爷从门外走了进来，我骄傲地指给他看。爷爷看过以后，笑个不止，指着字说：“你老师是这样教你的啊，那到底是幸福，还是辛苦啊！”我再看这句话，仿佛爷爷就在面前。指着字笑我。

家里的院子很大，种着很多树木。早年栽下的两棵银杏，经过数十年的风雨依旧手臂粗细。爷爷说：“这院子里的土太老了！”其他的果树倒还争气，一个个枝繁叶茂的，结的果实也多。春天有樱桃，夏天是梅子杏，秋天里，有石榴和柿子。果实招来了很多鸟儿，所以院子里并不寂寞。如今这院里的果树只剩下梅子杏和柿子了。

樱桃虽高产，却也因此惹来了贪嘴的鸟儿。每到樱桃成熟的季节，鸟儿成群结队的飞来，看是看不住的。这样几次三番以后，爷爷奶奶败下阵来，决定不再留这个“祸患”，就砍了它。

石榴在最初的时候很能结果，后来，一种白色的昆虫袭卷了它，很快就枯死了。

银杏倒还留着，春天发芽，秋天落叶，安分的生长。

五

如今狗也去了天堂

爷爷奶奶养着一条狗。爷爷走后，这条狗陪着我奶奶，它虽不会说话，毕竟也是活物。

它是什么时候来到我家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它来的时候，我奶奶很不喜欢，每次我因看不到小狗而跑去问她的时候，奶奶总是恶声恶气的说：“狗死了！”爷爷喜欢狗，我和弟弟也很喜欢这个小家伙，没事的时候总是抱着它，这个时候爷爷总会说：“别一直摆弄它，它会长不大的”，我们不听，心想：长不大才好呢，可以一直抱着玩。

狗大概长到三四岁的时候，邻居家买了一群小鸡，毛茸茸的，很是可爱。这些小不点儿们喜欢到我家的菜园里散步。踱着小方步，神气极了。忽然有一天，邻居嚷嚷着丢了一只小鸡，四处寻找之下，竟在狗爪下发现了它的尸体。爷爷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把狗喊到院子里抓起棍子就打。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亲昵的在爷爷脚边蹭。邻居赶到我家里，愤愤的说着这条狗咬鸡，爷爷“啪啪”地抽它，它也终于发现了爷爷的不同，然而一直没有躲，只是趴在地上，哀怨的看着爷爷，凄惨的叫着。打的越厉害，它越往我爷爷的身边靠。后来邻居也看不下去了，说了几句，就走了。我竟然忘了它当时的模样，只记得爷爷说了一句“傻狗”，就讪讪的走开了。

“小鸡事件”过后，它又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去田里，它也跟着，看见一个小洞，就把爪子伸进去，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宝贝。或者，干脆把洞扒开看个究竟。有小动物经过，它总是扑上去捉住，不少生命丧失在它的爪下，看来，“小鸡事件”并没有给它留下什么阴影。

有一年的秋天，它身上不知怎的长了一个瘤。起初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越长越大，居然坠的它直不起身来了。它整天整天的躺在那儿，很少吃东西，喊它一声，也只是疲倦的睁一下眼。我们都觉得它的命不长了。爷爷心疼它，叫兽医过来给它诊治，兽医看了一眼，摇头道：“没法治，太大了”。送兽医出门，临走的时候他说：“趁着还没死赶紧卖了吧，还能卖上个价钱”。我们不舍得，就留着它。第二年春，瘤要走了我爷爷的命，它依然顽强的活着，甚至有好起来的迹象。现在，它仍然带着这个瘤，好好的活着。

我爷爷原本给它起名叫“狐狸”，我想明明是狗，为什么要叫“狐狸”呢，就一直叫它“狗”。如果当时我答应叫它“狐狸”，现在这样喊它的时候，它会有什么反应呢？

它真的没有长大，只到人的膝盖处。奶奶早已不再烦它，它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奶奶。如果奶奶推车要出门，它现在已经站在门外等着了。

六

……

爷爷去世了。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又全不同于从前。

我从学校回来，走着熟悉的道路，不见熟悉的身影了。

门外搭着的牛棚还在，牛棚下面爷爷养着的牛卖了。

吃饭用的方桌还是完整的四角，而今再也坐不满了。

我的窗下，爷爷修的花池里，养的花枯死了。

又是银杏落叶的季节，以前爷爷拿它来泡茶，如今它们翻飞在秋风里。

一切全不同于从前，一切又都没有改变。

爷爷的毛笔，传到了我的手里。

狗还是喜欢跟人，每天到处乱跑。

花池旁边的水池里，奶奶养上了莲花。

我的床头，贴着爷爷写的“有志竟成”。

又是黄昏，太阳落山了，太阳还会升起来！

老猫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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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猫，08年写成此文，今年爷爷去世十周年，谨以此文纪念爷爷，愿他的魂灵在天堂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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