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曾经长过“疔疮”,但被亲情和友情拯救了的高三和高考。
——题记
小腿肚子突地一硬,所有的筋骨血肉似乎都在朝着一个点紧缩,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痛叫出声。夫迅速坐起,胡乱地抓住我的一只脚,扳住大脚趾,另一只手用力揉搓着我的小腿肚子。我又痛又笑:错了错了,不是左脚,是右脚。
一番折腾下来,睡意全无,思绪不由我掌控地四处飘荡。刚才这样的场景在我的生活里经常上演,最为频繁的时候,是读高中的时候,尤其是高三。当然,帮我扳住大脚趾,安慰我入睡的人,是父亲。
我不是个乖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疯,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骨子里有一股子执拗。我认定的事,没人能说服我去改变。
高一高二,在我和两个死党的东游西逛、做手工看小说吃零食听音乐中悄然逝去,等我发现自己的成绩已经掉至班上倒数行列的时候,我手上拿着的是高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报告单。我,就这么没一点准备的要跨进高三的门槛了。那一刻,我怕了。中考时跟父亲较劲的场面犹在眼前,我说:我是想做老师,但我不读师范,我要读高中,因为我要上大学,我要去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世界那么大当时的信誓旦旦,犹如耳光,一下一下地抽在我的脸上,连心尖尖都被震得生生作痛。痛定思痛,我为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早上五点半到教室早读,七点回家吃早餐(父亲是老师,我们就住在教学楼后面的教工宿舍里,冲下教学楼就到了家里),同时看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中午午睡一小时,睡前看《新民晚报》;晚上十二点睡觉,睡前做一篇完形填空一篇阅读理解;课上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自习课按自己的计划复习,比如,最薄弱的数学,从高一的课本开始,把书上的例题、课后的习题一道道地毯式扫荡一遍。我的复习计划是根据《金明凯最佳复习法》制定的。这本书,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柜里,这是我经历过战火纷飞的高三的最好明证。
高三补课的那个暑假乃至整个高三,我都是这么过的。
教学楼三楼最西边的那间狭小的教室里,到处是书和课桌,看不见人,七十五位同学都被淹没在了书本和试卷中。四把老旧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听得到聒噪的响声,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凉意。因为长时间坐着不动,大腿上很快就长满了痱子,密密麻麻红红的一片,又痒又刺痛。紧接着,屁股上生起了疔疮。我天天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三天的针打下来,不但没见好,反倒是连凳子都不能坐了。我靠墙站着上课,实在是累了,再用那边完好的屁股挨一点凳子。然而稍有不慎,便把疔疮碰破了,脓血流了一腿。我咬牙把眼泪逼回了心里,在诧异的同学面前笑得开心,边笑边爆出国骂:妈妈的,这疮就是长脸上,也比长屁股上强啊!
一语成谶!
屁股上那一个还没好,右脸颊靠近嘴角的地方又长出了一个。我终于能仔细观察它的样子了,表皮上能看到的只有钉子大的一点点黑头,和一大块的红肿。稍稍碰触,便痛得钻心。有人告诉我说,那红肿会慢慢溃烂化脓,若是任由它发展,会在皮肤下面烂出一个大洞来。
我倒是还能优哉游哉地去观察它长啥样子,母亲和父亲却是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母亲打听到“西摆”(老家一条街的名字)有个老中医,他家有个祖传秘方,专治各种疮癞。
学校在小城的东门,老中医家住小城的西边。我便天天和母亲,从东到西,穿过半个县城去换药。老中医的药很神奇,而且他不用敷料,用的是一片树叶。药是黑绿色的,树叶是黄绿色的。那些天,我每天都顶着一张半肿的脸,脸上贴着一片黄黄绿绿的树叶,在路人目光的洗礼下,一步步走回教室。
如果那叶子能有这么漂亮药敷到第三天,老中医说:“今天的药是拔脓头的,会很痛。你得忍着,不能去抓不能去碰。”于是,我便在这一个晚上请了假,留在家里自习。
我不怕每天只能用小勺子一点点地往嘴里塞半碗米粥;我也不怕每天人们异样的目光;我甚至也不怕站着上课,站到脚麻……但我怕痛,我怕那种剜心的痛。我痛得哇哇大哭,母亲父亲束手无策,爱莫能助,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我。那一晚上,他们一直陪在我的床前,直到我昏昏睡去。
难捱的一个晚上过去了,脓血被清洗干净后,肿也就慢慢消下去了。从此,母亲便是每天变着花样,汤汤水水地喂着我。她说,每天挎上菜篮子她就犯难,今天该买点什么菜呢?我不理解母亲的那种为难,我只知道,人家的高三都熬得清瘦清瘦的,而我的高三,却是我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最胖的时候。
身体上的种种毛病并不能叫我产生退却之心,学习上的困难却每每让我心生倦怠,尤其是我的学习计划和老师的教学计划不合拍的时候。这个时候的测试,我的成绩总是很难看。有时候,连一向就很拿手的语文、历史也会失手。住在我们家楼上的那位有着熊猫眼的帅哥历史老师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怎么回事呢?怎么只有这么点分呢?
还有那回,路过语文老师办公室,不经意听到我敬爱的语文大叔在和别的老师聊天:我看米老师家的喜丫头悬,语文都这么忽上忽下的……
我的幸运星是父亲一直给我打气的,是父亲。他说: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照你的复习计划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只要在高考前完成你的复习计划,爸爸相信你一定会有好成绩。爸爸相信你!
还有一个人也一直在给我打气,那是我的初中同学,一个特别有才气特别清傲的男生。中考时,他发挥失常,所以他进了河对岸的三中。
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总会去读李清照的词,这个集美貌、才华以及尴尬为一身的女子,她凄婉的词风,是那么地打动我。然而有一天,我读到了她一首另类的词——《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我惊呆了,这个金刚般的女子还是我所熟悉的李清照么?在那样的人生艰难中,她尚且能有这样的豪情壮志,我为什么不能呢?我立刻把这首词照录下来,封进信封,寄给了河对岸的他。他接到信后,照韵填了一首,寄回给了我。前些年无意翻到他的博客,我又见到了这首词,他在博客中写到:
米信至,附李清照词赠我,感而和之:
晓看前路皆迷雾,荆棘刚隐龟蛇舞。梦游南柯并无所。叹人语,何人能慰伤心处? 谁曾终日歌日暮?苦心人有感人句。数十载征旗既举。志不住,大浪休淘英雄去!(1993年12月)
这就是我们平日里书信往来的内容,和家长老师们视为洪水猛兽的早恋无关,它不过是危险的青春期里相互的激励和扶持。感谢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这么好的朋友,感谢我的高三有这么好的同伴!
就在反反复复的小毛小病中,就在经常性的小腿抽筋中,高考如期而至了。七月七日的早上,母亲照常做好了简单的早餐,我照常看好了《东方时空》。待我正要胡乱扎起我那把蓬松得不成样子的马尾时,母亲搬好一高一矮两个凳子,摆在了家门口的走廊里。见我出来,母亲脸上满是笑容地招呼说:来,给你梳麻花辫,这样不热。
我乖巧地坐下,心旌激荡,从来都嫌我那把头发烦的母亲,居然要给我扎我最羡慕但从来扎不好的麻花辫呢!不要太幸福哦!
梳麻花辫的姑娘穿着碎花连衣裙,梳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的我,激动地走向了我人生最重要的考场。在那栋爬了三年的教学楼下,我见到了也来参加高考的他,我们相视而笑。他问:准备好了吗?我说:嗯,准备好了!
加油!
加油!
我们一起说出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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