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姥爷和他们的孩子们!

作者: 四叶草_广广 | 来源:发表于2018-04-10 10:36 被阅读167次

    转眼,又是一年清明节

    姥娘去世十二年,姥爷去世已经二十多年。

    自从姥娘去世以后,在省城工作的大舅、二舅每年清明节都回来上坟。

    很小的时候,就听姥娘念叨:“远女近地,家中宝”,姥娘的三个姑娘,嫁的一个赛如一个远,又且因为姥爷家成分不好,大概有避祸的意思。

    大姨远嫁外县,距姥娘家往东四十里地,过去步行要走四、五个小时,我二十岁的时候,跟上姥娘第一次去大姨家,那时候姥娘六十多岁,大姨夫领着我们在他亲家家里打了一尖,歇了一宿,第二天中午才到了大姨家里。

    二姨家,距姥娘家往西四十里,接近本县县城,又叫望城村,依山而筑,人多地少,据姥娘说,早些年吃都吃不饱,姥娘经常埋怨姥爷,“放驴还往有草的地走了,嫁姑娘就不瞅瞅地方?”因为缺吃少喝的,姥爷姥娘,连带姐弟们都很少去二姨家。

    大姨家比较好一点,虽然穷但是饿不着肚子,听我母亲说,他们姐弟几个经常去大姨家住。大姨与二姨家各在姥娘家的东西方,距离八十多里地,就听说仅二姨夫步走过一次。

    我母亲排行老三,嫁给父亲,算是最近的,在姥娘家的南面,有二十五里路。但是因为父亲是位医生,我家就住在乡镇医院的大院子里,所以离姥娘家最近,只有五里路。我从小是在姥娘家里长大,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可以独自回父母家。因为父亲的医生身份,姥娘家免去了不少麻烦。

    大舅小时候,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小小年纪就去电站的工地上当了一名小工,受了不少苦,最后有幸转成正式工人,在村里不少人都眼红,但是有我父亲给跑腿办手续,人们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出面阻挠。

    二舅从小立志读书,正好赶上高考,第一年没考上,第二年差三分,算命的说,今年要不外出,一辈子就在农村种地!二舅信了,要去当兵。姥爷姥娘不同意,他们经过兵荒马乱的年代,穷日子不怕,好歹都守在一起。可是二舅很倔,最后只能同意。这中间父亲也没少出力。

    常记得,在石磨上磨了小米,小米的糠和米混在一起,姥娘边哭边用簸箕簸,眼里进了米糠,导致以后见风流泪。里屋用小铁锅熬的羊肉,大舅把干树枝别成小把,放进炉子里。一只脚踩在灶台沿上,下巴抵在膝盖上,火苗映在脸上一闪一闪的。家里谁也不说话,只有我不懂悲伤跑进跑出。那年我五岁。

    真的被算命的说准了,二舅当了兵,又考了军校,当上了军官,改变了命运。

    姥爷家过去是实实在在的地主,有村里大部分的地,和油坊、酒坊。但并不像书上讲的那样剥削人。是姥爷家代代人勤俭节约过出来的,就像现在倡导的勤劳致富。

    姥娘讲过,土改初期,那时候姥娘的婆婆还在,有大姥爷一家、二姥爷一家、姥爷一家,过年了,杀了一口猪,一大家子就切了碗大一块肉,吃了一顿。结果让全村人批斗,然后一口猪被全村人一顿吃光。话说,姥爷村里大小也就十户,都是来村里讨吃,然后被姥娘好心的婆婆留下来,帮助种地,有口饭吃。村里修建有规模的院子,如油坊院、酒坊院,连自家住的石窑洞,都一并分给了村里人,一家人被迫去村头打了三孔土窑住。

    姥娘经常讲,刚生下大姨的时候,村里的贫下中农来家里换衣服,姥娘把唯一的一件翻毛皮袄围在大姨身上,那个光棍没好意思从大姨身上拿,那是家里最后一件好东西。

    姥娘的婆婆,早些年准备好的寿衣,怕被抢走,埋在屋里的地下,后被那伙人用火柱(就是用来捅火的铁棍)扎走。

    喂的一条大黑狗,因为实在饥饿难耐,挣脱狗绳,窜进玉米里扳了一个玉米,叼着往回走,正好碰上早上出工的人们,这可是天大的事,最后,姥爷被批斗,大黑狗被吊死,从此,姥娘家再也养不活狗狗,都是未长成就各种原因死掉了。

    大姥爷当时负责油坊、酒坊,成天骑头小红马跑外,与村里人牵涉少,又因为娶的大姥娘没生养,没儿女,所以处境还好些。

    二姥爷家,二姥娘不懂得委曲求全,又因为二姥爷懂文化,是家里的掌柜的,挨的批斗多,听父亲说,二姥爷被拉在沙棘枝上游街,知道沙棘的人都晓得沙棘上长满了狼针,狼针又硬又长。这些苦难母亲从未对我们讲过。二姥爷家的两个儿子近三十岁还没有娶到媳妇,大女儿被村里一个无赖强奸也不敢伸张。被逼无奈,一家人背井离乡走口外,受了不少的罪。

    姥爷没文化是个管受苦人种地的,和那些人们同吃同住,没有什么特殊待遇,村里人对姥爷、姥娘的敌意也少些,再加上姥娘也会做人,和村里人相处也不错。处境相对好一些。

    母亲姐弟们从小生长在那个环境,都知道谨小慎微做人,忍辱负重生活。母亲讲过,她和大舅在山坡上割草,坡上有他们同龄的孩子们,骂母亲和舅舅是地主走资派。骂人的这两个,我也非常熟悉,后来和我们还关系不错。我问母亲,你们不生气吗?现在都看不出是这样的两个人!母亲说:不生气!

    是啊,在那个时代,姥爷、姥娘和他们的孩子们那有资格生气,也不敢生气,从小的逆来顺受,早就没了生气的意识。

    源于骨子眼里对生活的不屈服,十几年后,姥爷、二姥爷又在村里砌了一溜六间石窑洞,都是每天早起从沟里背石头,攒起的石头砌的。多年后,姥娘家的石窑洞,窑顶下陷,走形了,而二姥爷家的还齐齐整整的。母亲说是二姥爷家两个儿子大,劳力多,背的大石头。姥爷家儿子小,没劳力背的小石头。

    也许是受过太多动荡的缘故,大姥爷、姥爷、姥娘临走的时候,都产生了幻觉,意识混乱,思维又回到了那个吃人的年代,特别是姥娘,整日惶惶不可终日,怕儿子儿媳孙子,出去就回不来。人家睡觉她给守在门口听动静,一有走动的声音,她就浑身战栗。

    因为我从小在姥娘家里长大,姥娘、姥爷、舅舅们也最疼我,姥娘、姥爷病重的时候,我也同他们的子女们一样守在跟前,特别是姥爷病的时候,姥娘那是身体还好,还种一些地,我两周星期一回,我就去姥娘家,赶上毛驴去沟里驮水,攒满三大瓮。和姥娘背柴,和姥娘雨后垒墙。一年后,姥爷去了。

    又后来,我和妹妹去城里读书,姥娘去给我们做饭。从此,姥娘就离开了村子。

    姥娘是一个世事通透的人,教育我们为人处事的道理。而我的母亲却从来不教这些。

    再后来,姥娘去二舅家住了。享受了一辈子也没享过的福。直至生病。

    姥娘的病,是那年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得的,大概是电视里大量的抗战片,引发了大脑里潜伏的恐惧。医生说是精神出了问题,可怜的姥娘,短短半年时间,形容枯槁,瘦的脱了形,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能够有片刻的安宁。

    可能我们去看的人多了,她也意识到是这个城市出了问题,或者是她自己出了问题。就要嚷嚷着回老家,片刻也不想停留。我提出带姥娘回去,二舅说,不行,你还有小孩,还要上班,后来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大姨跟二舅说,这么多子女,她一个外甥显什么能?

    后来,大姨带姥娘回了她家。事先没有和大姨夫打招呼,大姨夫很不高兴,在我们这儿,人老了不兴在闺女家住。正赶上入冬,大姨那里气候比较冷,姥娘身体也虚弱,一个冬天感冒几次。呼吸也不好,我给买了一大罐氧气,每天晚上吸一会儿,好睡觉。父亲也给去输了几次液体。

    母亲已经和二舅、大舅说好,过完年就让姥娘来我家里,父亲二十来岁的时候,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亲待姥娘、姥爷极好。姥娘眼看身体不好,姥娘早就告诉二舅,她要回老家土葬。

    没想到的是,没等上母亲去接,姥娘就去了!

    自从姥娘去世以后,大舅、二舅每年清明节回来上坟,先路过大姨家,接上大姨,再接上二姨,回我母亲家里团聚。几家的孩子,只有我留在本地,每年都是我负责他们的一切行程。

    人生过的很快,姥娘去世时,我们还心疼她年纪不大就去了,谁能想到,她走之后十年,大姨夫、大姨也去了,姐弟五人已缺一人,年纪最小的二舅,也有了老态。二姨更甚与去世前的姥娘也相差无几,好在虽然瘦弱,精神还好。母亲也是满头白发。

    每年回去上坟,大舅、二舅总要回村里看看,曾经整整齐齐的院落,已是残墙断壁,母亲姐弟们栽下的高大的杨树也枯死了,驴圈也坍塌了,院墙在岁月的侵蚀下夷为平地,唯一那株杏树繁盛依旧,雪白的花朵开的熙熙攘攘。

    姥娘最后离开时,是父亲帮她收拾的,门窗拿长木头用铁丝绑死,锁子用破布和塑料袋包好,从那以后,再没打开过,太费事了。只能从窗户眼看看,屋内墙皮都掉了,柜顶上积满了灰尘,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没有绑死的那两间,门扇都没了,成了别人家的草房。

    小时候只知道姥娘家成分不好,但怎么不好,我也没有什么清晰的认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记忆中姥娘家里那些残存的破旧的物件,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盛况,那张结实的高桌,当年最是无用,还镶着雕花,原来是姥爷家里祭祀祖先用的。当然这么没用的物件,土改时,自是没有人要。还有包铜边的升子,手头使唤,谁家也有,不稀罕,也没有被别人分走。还有一个雕花的梳头匣子也留在姥娘家里,成了我小时候淘宝的地方,在里面有一片血红透亮的翡翠,有一个锈迹斑斑的二十文铜钱。那些镶着铜花的大红柜子,至今摆放在别人家里。

    村里的人们,听说大舅、二舅回来了,纷纷走出街头,都是些满头白发的老人,年轻人都走了!

    走出半生,恍然隔世,至今,二舅都没告诉二妗子他地主的身份,那些属于时代的苦难、那些难以言说的痛,已如同烙印,刻在了骨髓深处!

    财富可以失去,只要家族中传承的精神与意志不灭,至今,姥娘姥爷的后代,都是村里人们羡慕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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