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柱哥每逢星期六的傍晚,无论是暑热难耐,还是刮风下雨,都必定会回来,当晚又必定会给我们这些喽啰讲故事,可说是长年坚持,雷打不动。
只是天气太热的时候,我们不去坡脊小学的操场,而是登上村南八角楼那个小山包,坐在草坡上,在悠悠而来的晚风中,享受那一分清凉。
我们往往会一边听广柱哥讲故事,一边仰望星空,看月亮,眺田畴,闻蛙声,听蝉鸣,那真是凉爽又惬意。
儿时,自然不知道那八角楼的来历和趣事。我只依稀记得,有一个中年妇人,曾经在八角楼的底层,住过一段日子,靠村里那些善良而心太软的妇人,这个给她一篮子薯芋,那个给她一升半筒米度日。
小孩儿不懂事,我和小伙伴们有时到八角楼玩,见到那妇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便起哄叫她“颠婆”。
一般情况下,她对我们笑笑,也不哼声,只是瞅瞅我们。有一次,不知怎么把她惹急了,她很生气,拿起一支竹枝,将我们一直追到大宗祠的石阶下,嘴里还咭咭咕咕地骂。
其时恰逢村里会医伤驳骨的敷贤大公,正在石阶下阿连表的铺子买东西,让他看见了,不但不帮我们,反而大声骂我们这些喽啰“少教训!”
那妇人见村中的老人都斥责我们了,也就立即驻足,收声,转身回八角楼去了。
后来呢,通过那些经常关照她的妇人,才弄清楚,原来她并非什么“颠婆”,而是战争年代,从很远的地方逃难出来的,一路的南下,走一程算一程,最后流落到我们这个地方。
这人世间,好就好在善良的人多。我们的宗亲,不但没有歧视那妇人,还同情她,帮助她。后来呢,还有宗亲给她一间可避风雨的旧屋,让她定居下来,分点田头地角给她种薯芋,种菜,她的生活便渐渐的有了基本的保障。人好象也爱整洁了,原来那一脸的菜色,渐渐的便有了笑容和红晕。
再后来呢,社会进入了和平建设时期,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她也就回其故乡去了。走的那天,那妇人对我们村的人,恋恋不舍,千恩万谢。后来听大眼核说,那妇人和我们村一些阿奶阿婶,还抹了眼泪哩。
那时候我年纪小,不谙世事。现在想起来,才明白,那就是由人的善良释放出来的一种精神,如火一般的明亮,温暖。
于是我想,当一个人遭逢苦难和不幸时,只要有人性的善良和温暖,作为精神支柱,这不幸的人,必定能坚强地生活下去。

那个年代,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哪知道什么幼儿园,学前班,学跳舞,学弹琴?只知牧牛割草,捡粪积肥,摸虾捕蛙,筛蚬踩蚌,拾柴窑薯,捕蝉子煨,捡田螺,捉禾虫,掏雀巢,或捉了鸡公蛇,开膛破肚煨来吃。
就是故乡那座八角楼,过去了很多年后,我才弄清它的来龙去脉。
原来我们的祖先,为挖一口鱼塘,将坭土一担担的挑上来,堆在一块草坡上,愈堆愈大,愈堆愈高。鱼塘挖好之后,那堆土就成了一座小山包。
日长月久,草生草长,也不知道到了那一代,出了一个会读书的人,书读得多了,自然成了仕,有了仕途前程,开阔了视野,心胸自然也宽广了些,银子也积多了一点罢。
待这乡贤辞职归田之后,便在这小山包上,建了一座二层的八角楼,以观佳景,以文会友,在此吟诗赋词,亦乐也陶陶矣。
这历史,这社会,总是不断地发展变化的。上世纪60年代,兴建了鹤地水库,我的故乡连同那座八角楼,一并被碧波万顷的库区水域淹没了。然而水库渠首的山上,却建起了一座青年亭,当年郭沫若先生还曾为之书写了“青年亭”三字匾额。
我的乡亲呢,先是纷纷移民雷州半岛,成了多个国营农场的农工。然而,小草恋山,人怀故土,谁没有思乡情怀?
三两年后,我大部分的乡亲,又回迁在水库周边定居,以耕山种果为业。而我那些儿时的伙伴,则居于水库西南侧的河唇镇,在镇里务工经商,各展其智,各尽其能,经过多年的拼搏,生活也就渐渐的富裕起来了。
有时候,我回故乡,会邀上三五个儿时的伙伴,登上青年亭,北望那水天一色,碧波荡漾,烟波浩渺的库区,或远眺四周青山绿水,种种美丽风景,那心情总是豁然开朗,有无限的感慨涌上心头。
我这心里头,虽然偶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但这故乡人的生活,这故乡的风景,确实是愈来愈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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