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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尘缘 倏忽成空
纵关山万里 万象峥嵘
也不过长河月冷 而你
在谁的怀中 —— 文记
五 永夜
永夜如水沉沉,天穹似墨染般漆黑。
天亮如水,土地庙前却有人流着汗,便是小和尚了。方才老僧一语惊住了他,勾起了无限往事,万般滋味都落在心头。
“小子,”这时,老僧一声轻喝打断了小和尚的思绪,他从破庙角落处抱来一堆茅草,就地铺好,对着庙外犹自静立不言的小和尚喊道:“想个什么劲,做晚课了。”
小和尚这才别别扭扭地动了动身子,双眉间全没了白日里的机灵劲儿,死气沉沉,恍若枯木萎叶。两人席地而坐,老僧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自个儿闭上眼就念叨开了。
小和尚不情不愿地从布包里抖出一卷经书来,就着油灯的微光,古旧的扉页上一行竖下来的繁体字甚是遒劲有力——佛说阿弥陀经。
小和尚第一天念经,师傅便有这般说法,早晚课,随自己的机缘,“念一卷《佛说阿弥陀经》,三遍往生咒、赞佛偈,就开始念佛,随着时间长短,念完佛做一个回向。如此则非常简洁,简洁才能得受用。”
老僧还说,“一法具足一切法,念经如此,修行亦然。一切世间诸所有物,皆是菩提妙明元心,唯心所现。法外无心,心外无法。微尘、国土皆心中一念所现物,阿弥陀佛。”
当是时,老僧说起这等大道理来那叫一个云淡风轻、高深莫测,每到一个村子都能唬得村民一愣一愣的,直呼“大师傅!”
做起法事来更是得心应手,佛号一宣,念珠在手上轮转,真真如诸佛降世、菩萨临尘,刹时佛光普照,超度孤魂入幽冥,一念心经百鬼清。
老僧埋首山水里头转了大半辈子,五十多年时光随着念诵过的经文消逝而去。这一片偏僻荒凉的大山里,方圆几百里,哪一处是他不曾履山而去、踏水而来?老僧素来心善,经他超度往生的魂灵少说也有数千之多了,德高望重,颇得村民敬仰。
老僧一天天老去,背一天天变驼,年年月月跋山涉水,一面参禅苦修,将佛义牢记心间,一面超度仙去的亡者,抚慰决绝的生者。
修佛是苦行,行善是衣钵,老僧一辈子只做这一件事,如今年岁渐长,却不见一丝老态。大师如将军,不许教白头。大限未至,何来归期?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每回渡亡魂入六道轮回,老僧开口总是先念这几句,然后围观孝子皆是喝一声“好!”待得众人声音卜歇,老僧又开口轻唱:
“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
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
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面遍庄严。
天人问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萨至。
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归依。
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师地藏菩萨摩诃萨。”
接着一众家属跟着又齐喝一声“好!”
这之后就没有家属什么事了,一些哭累了的妇人由邻里扶将回去好生歇息,留下几个孝子贤孙听候老僧差遣,再有几个乡亲自发地端茶倒水,也算尽了点心力。
这过程中老僧却不管众人离去与否,径直将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开口就诵。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功德最大,如果是希望亡故的亲人不堕恶道,往生三善道或者天界的话,一般都念的这本经书。
老僧数十年来念的最多的也是这经文了。有时也念无量寿经,但需亡者家属嘱咐一声,一般是不念的。
这种超度的风俗其实也就在乡村野岭里吃得开,真正的大城市里和尚给死者超度是很繁琐的,念的经倒是差不多。
不过村里头都兴这一套,一来得请个做法事的和尚,二来还得请一伙戏班,和尚做什么他们不消管,一旁看着也就是了,需要时应和个几声。
和尚做完法事,就在一旁歇着,与村民一道听戏,偶尔出来个窈窕姑娘,间或议论几声,等待家属塞上红包作酬劳,这才起身告辞。
但老僧不屑如此。他超度死者从不收红包,也不看戏,自个儿把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念诵一回,悲天悯人一番,吃了主人家备下的斋饭,再捎带上一点干粮就上路。只是,这几年他年渐老迈,走动的没有那么频繁,一些偏远些的村子却是再没去了。
而这时节,一些假冒的和尚兴起,左手持铃铛、右手舞剑,把一场法事倒做成了猴戏一般,村民倒也乐得热闹,非但无人阻止,反而是愈发兴盛起来。只把老僧气的茶饭不思,“像个什么样子货!”
直到后来,他收了现在这个徒儿,也就看开了,临了也收点报酬,却还是不愿收钱,宣一声佛号,道:“贫僧化缘,不取钱财。”
因此主人家往往给些麦芽糖、糖葫芦,老僧也乐意收下,这就算是好的了。老僧再把麦芽糖、糖葫芦给了小和尚吃,这是他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累和心里的寂寞全忘却,心里头除了佛祖又住上了一个小和尚。
老僧念了好一会经,小和尚这才把经书翻开,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低低诵读起来,于是破庙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只有油灯幽微的光芒,照破这沉沉夜色……
静得发闷,有一点风,把房顶上破瓦缝里钻出来的一株杂草吹动,这才有了点动静。村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狗吠,引得小孩子半夜啼哭,继而有大人低低咒骂几声,起身点上一盏油灯,抱着孩子在屋里头徘徊一阵。半晌,孩子沉沉睡去,大人吹灭了油灯,村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
一切静悄悄的,好似这世上只剩下一轮银月与一座孤宅,别无他物,夜风缓缓地吹,静静地吹……
小和尚本来睡眠深,不容易被惊醒,平日又是常风雨里走动的人,不畏冷。只是,山深云湿衣,这时节的露气又很重,露珠凝在了屋顶破瓦边的草叶尖上,滴落在他额间,刹那沁入心脾的凉意和高处滴下的冲力,硬是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嘶!”小和尚吃痛一声,以为是蚊子叮咬,一巴掌拍在额间,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拍到。看着夜色未尽,一翻身打算继续睡,心里头却忽然涌起一阵火热,很快就冲上了他的脑门。
他坐起身四处瞧了瞧,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晰,只能从颓圮的墙垣往外看到一轮明月,月光透过残损的窗柩与缺漏的黑瓦照进了庙堂,照在靠墙的一尊土地公神像上。
他晃了晃脑袋,正打算强压下心里头的那件事儿,身旁忽然响起老僧粗重的鼾声,心里不由又活络起来。
“师傅、师傅!”他试着小声叫了几声,又把手在老和尚眼前晃了晃。确定老和尚确实是熟睡了过去,上了年纪本来睡眠比较浅,往日只要小和尚稍微弄出点动静,都能把他老人家给惊醒。估计是这些天连日赶路,有些吃力了,今晚睡得比较沉的缘故吧。
小和尚悄悄地站起身,大气不敢出地摸出了庙门,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黑暗处,老和尚一动不动地躺在铺好的茅草堆上,睡得踏实极了!
于是,小和尚再不管他,轻轻迈步偷摸着往村里头走去。越走进村子,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越快,一个不注意就跳到了嗓子眼。
他忽然感觉有些窒息,脑袋也刹那的晕眩。他停了下来,忽然想起暮色初起时分师傅那张透着怒容的脸,“听为师一句劝,那妮子不是个好货!”、“莫要耽误了自个儿,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小和尚忽然怔住了!
天上月明,月光投在他瘦弱的身躯上,拉出一个孤单的背影。
< END >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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