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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三期写作活动
我和她相识于2008年的夏天,那时荷花正盛,夏意正浓,漫山遍野绿草如茵,我肆意奔跑在田野,不顾太阳带来的灼烧感,汗水从额前划过两侧发迹,直到脸色通红。
从天地里四溢出的瓜香引得我前往,止不住脚步,喉咙里冒烟似的,略显破烂的衣衫,面色蜡黄,身躯娇小,我向前跑着,好像身后有一座大山要压倒在我的身上,怎么都不敢停,却在看到她的时候停了下来。
旁边的树木高大遮阳,我躲在后面,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睛仿佛得了天明,我蠕动着舌头,试图从嘴里多弄些唾沫出来,可是再多也难以止渴,我伸手抹了下脸,果然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泥土和汗水混杂着一起,就连脖子脚踝也被晒得黝黑发红,我跑了好久,终于有机会回一回头。
我想,应该没人追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已有一天未进半粒米一滴水,看不到的时候倒是不想,但看着里红外绿的西瓜顿时觉得嘴中异常干涩。
她就坐在地里,旁边应该是她爸爸,扎着两个马尾辫,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两只眼睛明亮得发光,炎炎夏日遮不住她对这个世界的热情。
我不自主往前挪了一步,她好像听到了,突然一个转头,我迅速躲回树后,摸上我的胸口,比平时跳得都快,我好像希望她能够发现我,又希望她什么都没看见。
等我心情平复,再次露出脑袋时,她已经离开了地里,我尝试着像她一样走在地上,土地被晒得干裂,我抬起头,正好有一阵风吹过,树叶摇晃,落下一片叶子,我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
当天下午我在河边洗了脸,清澈见底,透亮的石子上面照映出我的样子,随着夕阳的来临,我慢慢寻找着落脚的地方。晚风下的村庄格外宁静,是我在混沌的城市中从未见过的,不识得那些绿色的叶子,淡淡的清香和浓重的苦涩味扑鼻而来。我看到好多人从那条小路过来,肩上背着铁桶装起来的水,正浓的的夜色和皎洁的月光吸引着我向那清亮感十足的道道里进去。
高大的树木遮挡着月光,在地下留着斑驳。
我小心翼翼走着,许是夜晚的缘故,有几分阴森感袭来,我听到水流声,饥渴难耐的我加快了步伐,听说山泉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我很快就到了地方,果然泉水清澈透明,我找了片大树椰子,伸手捞了口水出来,搭在嘴边一饮而尽,甜甜的清凉感席卷喉口。我迫不及待地继续往起捞,连日来早已挣扎到愤怒边缘的食管正做出最大的抵抗,我一片又一片地捞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
2015年的夏天,我在养父的支持下从初中毕业,考上当地的重点高中,一家人喜出望外,似乎我已经被重点大学录用了。
当天养父拿出他打工赚下来的钱请我们去城里吃了顿好的。
而她性格开朗,时常调皮捣蛋,一心只想着等我飞黄腾达以后靠我养活,话虽如此,但当年我走投无路,是她将我带回家里,认了我做妹妹,才有今天我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
她也有努力学习,只是从效果上看,着实落不着好,倒是我,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学习的好料子,她经常偷偷出去摆个摊,赚钱回来给我买书,我不知道她对我的信任从何而来,只知道年幼的我似乎生错了地方。
满桌饭香四溢,养父因为高兴还喝了几杯酒,一双慈眉善目特别能让人亲近,反而是养母不太喜欢我,其实也能理解,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孩子来,他们一家生活本就不易,幸而我一直以为都乖巧听话,加上学习成绩优异,在和她的对比下,让养母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村子里的人不多,家家户户都是熟识,谁家孩子考上大学,瞬间所有人都会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养父指望着我能好好陪着她,养母指望着我在工作以后好好回馈家庭。
而她,似乎没心没肺只想着我,但我知道她最心疼我,也是我当年初遇的模样实在太磕碜,黑不溜秋完全没个模样。
她还说等我以后有了出息,她就来给我当翻译,对了,我不会说话,起初养母还担心,后来想着就算不会说话,有个聪明的脑子也好,大不了不如人家赚多,再怎么也比他们不识字不读书只能出力气活又是小地方不赚钱能好上许多。
我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在2018年的夏天,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离开了养我十年的地方,和她一起去更广阔的圈子。
我在她的建议下学了医,她说,或许有一天可以只好我的嘴也说不定,而她学了师范,她说这个只要能找到工作,后半生也不至于饿死,正好以后上了大学还能方便找家教,我想了想也是,以a市的花销靠着养父养母是不大可能的,更多的费用还得我们自己承担。
在踏进大学的第一天,我因不会说话很少有人和我交流,她们不会手语,我写字聊得必然慢,所以即便有人搭话也只简单做了了解,回到宿舍就听听舍友说话,有什么想参与的我再说就是。
而且我们宿舍还有一个全省理科状元,不知为何,我看她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这个舍友来自我家隔壁的市区,那一刻我仿佛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愿去想,我刻意接近她,想要确定我的想法。
舍友的性格和她有几分相似,这样想,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比我迟开两周学,好不容易找了个兼职,估计正累着,而我因为刚开学也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倒不是说有多忙,只是短时间内需要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和学习模式。
在她开学的前一周,我找到她,和学校不一样的饭菜,我吃着熟悉就问她,她说是从她打工的饭店老板那里借的厨房,我说她做的饭依旧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以后实在不行我俩开个饭馆算了,我就打打下手,靠她养活也挺好,她说等着我八年后毕业从此衣食无忧,她最好能彻底躺在家里面,我说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让她吃了睡睡了吃,她笑着说好。
有了能说话的人,我原本的情绪没能涌上来,最后计划说的东西也没说出口。
四年后,我即将踏入实习医院,我们宿舍四个人合伙吃了顿饭,她们已经能看懂我的手势,我也一直和那个舍友关系很好,逐渐淡忘了我最初的怀疑和猜测,十四年已过,我觉得我已经放下了。
2022年六月份,我拿着四年来的奖学金和她一起回家带着养父养母来到我们上学的城市,好好转了一周,他们二老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一开始还不愿意,直到她死乞白赖将两人拉到a市,那肉眼可见的苍老更加让我觉得自己想太多。
养父母虽不是亲生,但待自己不必亲生差多少,虽说多多少少希望我这个做妹妹的帮衬着姐姐,但到底是可控范围之内的,收养我那年我已经八岁,记忆里的亲生父母还未散去,甚至至今仍然存在。她们不问,我也从未说过,只因大家都知道,一旦问了说了,原本的平衡就该打破了。
看着我出息的样子,还没忘了他们,人都容光焕发不少。
她做家教赚了些钱也能养活住自己,一天还是不那么好学,我知道是因为有太多的时间花在金钱身上,不过她已经决定去基层当老师,工资虽然不高,但在二老眼里一点儿都不差。
结束这趟旅行后,她给我说,果然是我多虑了,爸妈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哭,谁还不是村子里出来的,我笑着说她猜得很准。
我马上就要进医院,她也要去基层,当天我送她离开,塞给她我近一年的奖学金后匆匆离开,我心里清楚她的钱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就连基层的工资都谎报了。
我默默留下眼泪,算着时间,我至少还得四年才能赚到钱,我期待和渴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2022年七月初,我的带教老师接诊了一位特殊的病人,带着她来的人是我那个关系好的舍友,那天我眼皮跳个不停,还以为家里有什么事,发了消息过去,我想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带教老师是医院德高望重的前辈,那个接诊的病人也是一个不大普通的人,我一进医院就被叫了去,结果看到的是一张无比陌生而熟悉的脸,是我尝试了十四年想要忘掉而逐渐模糊的脸,却在这一刻清晰可见,八岁以前的记忆涌上心头,瞬间早已坚不可摧的心房瞬间土崩瓦解。
我一步一步走进,露出职业一般的假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反正是一如常态,我有点儿心伤,同时又松了口气。
看完之后我又浑浑噩噩过了一天,老师看出我不对劲,我借口说家里有点事,她请了我三天假,让我去处理,我谢过老师后从医院离开,希望那个病人能早早走掉,我还是差了点道行,没法做到坦然对待。
当天晚上我就买了票去找她,这块留在我心里的心病也该往出说一说了。
就像一块定时炸弹一样,占据着我的大脑。
出医院时我还碰到了我那个舍友,她心情似乎不佳,我跟她说老师说了没问题让她宽心就好,她勉强笑了笑。
我看着医院的大门,十四年我从那个黑暗的地方逃离,一步步踏入我向往的地方,一路努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而我的舍友……
我自嘲般一笑,又挣扎了两下眼睛,我遇到她就够了,那个在虫子乱飞,荒凉的夜里将我带回家给我拿了西瓜的人。
她下课的时候神采飞扬,和孩子们玩成一团,确实是我多虑了,这样自由的生活或许才是她所期盼的,凌乱而整齐的头发,有点土确又不影响她气质的衣服。
我吃上了久违的饭菜,笑着说她是来享受生活的,她告诉我那些孩子有多么可爱,村民也和和睦睦,虽然还是有那些与众不同的,不乐意让孩子解决的,但好在上头有人管着,出不了什么事。她一天也就教教学生,闲了就四处走走,有个节假日什么的去城里玩玩聚聚,日子别提多舒服。
晚间,我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她做的饭越来越好,有了开个小店的心思,我十分赞成,她这手艺不发扬光大着实是个损失。
我给她揉着肚子,她说生活太好,又胖了一圈,我说还好就一厘米,她吸了口气问我是不是有事找她?我揉着肚子的手停下来,语言组织了一路,此刻又好像弄不出来了。
她皱着眉头,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想了想,将我八岁以前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从小接受着最良好的教育,但是我的父母并不爱我,很狗血老套的故事,我不会说话,他们只管我活着,所谓的好生活也只是一种施舍,我长期生活在一种极为压迫的环境下。我还有一个双生妹妹,异卵,所以并不相像,是在奶奶家养着的,所有人都喜欢得不行,我在房间里一年365天,几乎又近300天都是一个人,而她拥有所有人的喜爱。
直到我八岁那年,我出门上学时被人绑架,绑匪索要金钱不得,转手将我送到了人贩子手中,我在没有见到太阳的第三日趁着夜色逃出,大约跑了两天,那时烈日当空,我一路跑到那个有她的村子时,已经没了样子。
我继续给她揉着肚子,她挡住我的手,瞬间红了眼眶。
我笑了笑,说那是一段给了我极大成长的时间。
我想,那个病人如果认出了我,也会装作没认出,如果没认出,那就真的没认出了。
我和她会肩并着肩走完铺满鲜花的泥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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