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抹去的记忆---那个小山村
作者 梁扶民
腰儿村
牛家佃公社有一个与外界几乎隔绝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就是腰儿村。
村里的主要交通干线是一条长十里的土路,可通行架子车去公社。还有两条可供人、毛驴行走的小路,一条下山小路约十里,去十里坪、秋林方向。平时冷冷清清,只有队上交公粮时,才走这条路。另一条翻山小路二十五里,去往县城方向。逢五逢十县城赶集,老乡们背着褡裢,带着几个荆条筐、麦秸秆编的草帽,提着舍不得吃的鸡蛋,去集市上换点儿盐和点灯用的煤油……
1969年1月12日,不惧天寒地冻,一路风尘,辗转数日,二百六十多人组成的铁附知青和其他学校的知青队伍,到了牛家佃公社。我和另外三名同学分配在上腰村插队落户。
那天从清晨开始,不大的牛家佃公社,里里外外,就连旁边的砂石路上都站满了老乡、知青。砂石路边横七竖八的都是架子车。各村前来迎接知青的老乡们,喊着各自村子的名字,寻找着安置到他们村的知青。一时人头攒动,呐喊声此起彼伏。
“腰儿村的北京知青,走开咧!”几位头戴白羊肚手巾,身穿黑色粗布棉衣,身体结实的年轻老乡,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上,向四周呐喊着。
“你们是腰儿村的老乡?”
“是哩!你们是去腰儿村的?”
“是啊!去腰儿村有多远?”
“不远,十里路,一哈就到咧。”
正说着,只见不远处一个上身穿着军装、头戴狗皮帽子的北京知青拉着装满行李的架子车,顺着砂石路跑了过来,从我们身边急速而过。几个老乡在后面边跑边喊:“把车辕抬起来!把车辕抬起来!”砂石路是下坡弯道,只见那位知青大步流星,脚下生风,车轮扬起了黄土,越跑越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顺路向左一拐,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几位老乡跑到跟前急忙拉他起来,见他拍拍身上的土,像是没有大碍。多亏是冬天,穿的棉衣棉裤,带的狗皮帽子。
老乡说:“北京娃是个二杆子!”
我问:“二杆子是什么意思?”
老乡看了看我说:“二杆子就是好的很!”从老乡的眼神和面部表情透露出,“二杆子”不是好的很,是和“二”近似的名词。
我们四个人的行李都放在架子车上了。行李物品用绳索捆扎好后,两辆架子车,沿着弯弯曲曲的一条土路,一路下坡,向腰儿村去了。
牛家佃公社到腰儿村要先经过白浪堡村。
过了白浪堡村约一里路,小路开始沿一侧崖畔向下延伸,另一侧是陡峭的悬崖,深不见底。再向下,两侧崖畔直立,多处开裂的黄土块高悬在崖畔上,小路夹在当中,甚为险要。
小路的最下边到塬的顶端,足有二三十米高。到了坡下,拐过弯去,两塬之间被一座长二十米、宽三米的土坝连接,土坝两侧都是几十米的深沟。过了土坝,沿着崖畔,要上一个笔直的大斜坡,才能到另一处塬上。
两位老乡和两名知青拉一辆架子车。老乡在前,面向架子车,用肩膀扛住车辕,车的后梁落地,与地面摩擦,知青在侧后拉住绳索,让架子车缓缓而下。
上坡时,一位老乡驾辕,一位老乡在后用力推,两名知青像拉纤的船工,将绳索缠绕在肩头,一起弯腰用力。大家不敢有半点松懈,一口气要上到塬顶。小路,狭窄、坡陡,半路不能停息。
两辆架子车都平安的到了腰儿村的塬上,大家这才松了口气,老乡们坐在田埂上休息。我们几个登上塬头,向四周望去,一片连着一片的黄土塬,沟壑纵横交错。黄土塬是那样的纯净秀美,又是那样的苍茫博大。
脚下这块宽厚的黄土地向前倾斜着,顺着倾斜的坡度,一块儿一块儿的耕地向前延伸着。塬的两侧由于水土流失的缘故,边沿低垂,呈现出巨大的弧型。田间的小路和周边的崖畔上,点缀着杏树、杜梨树、梨树、沙果树、核桃树、枣树、还有许多一下子叫不出名字来的小树。
远远望去,这块黄土地的中央有一棵国槐,在一片树丛中站立着,它的树冠呈伞状,好像炫丽的华盖一样,护佑着这里的人们,护佑着小山村。
湛蓝的天空,一大群银灰色、棕色、白色的鸽子,在空中自由地环绕飞翔,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彩云。最南边青黑色的高山与眼前的黄土地融为一体,广阔天地寂静无声,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展现在眼前。
老乡们从小布口袋里拿出厚片的糜子面馍馍递给我们,我们来时带的糖果、面包还有一些,也拿出来让他们品尝。
糜子面馍馍拿在手里沉甸甸、硬邦邦的,灰黑、厚厚的糜子面馍馍,这是吃的吗?这能吃吗?学着老乡的样子,用力掰下一块放在嘴里,咀嚼起来。感觉味道枯涩微苦,难以下咽。
听老乡们说了才知道,原来糜子脱壳后就是黄米,味道清香甜润。腰儿村土地贫瘠,靠天吃饭,风调雨顺年景好时,半稀半干。遇年景不好时,瓜、薯、麸子、野菜都当粮食吃。一百斤糜子脱壳后能剩七十斤黄米,老乡们都舍不得把糜子脱壳,要全部磨成面,这样就可以多些能吃的东西。为了生存,年轻体壮的社员也有去南山谋生的,也有去黄龙山里的,偷着在那开荒种地弄些粮食。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人们终日辛勤劳作,还吃不饱肚子,这场景听着怎么像是在学校里的忆苦思甜课呀!
记得上语文课时,用“食不果腹”的成语造句。老师举例说明:“解放前,劳动人民终年辛勤劳作,但仍然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去延安插队要过艰苦的生活,要克服困难,我是有思想准备的。临走时,爸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怕艰苦!穷则思变!” 从城市到小山村,在严酷的自然环境、生活的巨大落差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将要面临的艰苦生活。
教堂子说:“北京是首都,大得很!没去过。这辈子要是能坐上火车去趟北京,让我干啥都行!”
群夫子说:“哎!再别说咧!省城都没去过,还想去首都!北京啥样子?说说。”
“北京很大,有天安门、人民大会堂,有颐和园、北海公园……”
“听说,毛驴不让进城?”
“牛、马、驴都不能进城!民警不好指挥。”
前面还有一处崾险,比这处崾险要平缓一些,但也不可大意。我们休息了片刻,又继续出发了。
那颗高大的国槐就在村口的场院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到场院上,敲锣打鼓,迎接着我们。
高矮不同,戴着红领巾的七八个小学生,手里拿着“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喊着:“欢迎北京知青!“在老师的指挥下,又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在腰儿村这样荒僻的地方,听着小学生们用稚嫩的嗓音,唱着这首传遍祖国大地,激荡人心的革命歌曲,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啊!
我们虽然离家远了,但是离延安近了!离毛主席更近了!
腰儿村范支书代表村全体党员、贫下中农讲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公社说咧,北京娃,买啥?要搞价。一个鸡蛋,5分钱。要的多时,不能给他。走路不能穿塑料底鞋,打滑,危险。我的话说完咧!”
“欢迎知青代表讲话。”
王阳(铁附初一四班副班长)代表我们发言,他喊了几句口号:“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扎根农村一辈子!”
王阳的表态获得了老乡们的阵阵掌声。
范支书、房东(范学俭)、群夫子四位老乡,带领着我们来到一处窑洞跟前,房东说:“这是你们巢(住)的窑洞,收拾好咧。以后就是一家人咧,饸饹面也熟咧!“
窑洞里暖洋洋的,洞很深,光线昏暗,在炕台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炕的一头是大柴锅,锅上架着饸饹床子,锅里煮着饸饹面。村里特意安排了一位老乡给我们做饭,炕桌上摆着几个小碗,有半干的油辣子、粗盐、老咸菜丝、腌韭菜沫。
腰儿村是由两个自然村组成的,一个是上腰村,一个是下腰村。共有一百五十多人,分成两个生产队。我们是生产二队,二十几户人家,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七十多人。村里主要是袁姓和范姓两大家族。还有一户小炉匠家,是外来人口。靠手艺做些农具和小铁件为生。
房东范学俭,党员,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汽车兵,四十来岁,完小毕业,在村里算是是有文化的人。担任过前任生产队长,因无法解决社员的吃饭问题,改选掉了。他中等个头,偏瘦,留着寸发,浓眉大眼,透着一股灵气。
他年龄不算大,孩子可不少。老大棒珍是闺女,九岁,家中穷困,没有上学。棒珍的后面是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最小的是两岁的弟弟。范学俭的婆姨比他还大两岁,终日操持家务,带孩子、做饭。
范学俭有文化,见过世面,待人和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安排我们住在了他家。
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黄土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男人们,有的背着木桶、挑着水桶、牵着驮水的毛驴下山去了;有的拿着农具,背着背筐下地了;有的赶着羊群、牛群,向远处走去;女人们,牵着毛驴,准备着推磨、碾米;无事的老人们蹲在土墙根,围坐在一起晒太阳、谝闲传,看着孩子们在身边玩耍。
早起,洗脸、刷牙、吃饭。
房东的大闺女棒珍喊着:“达!达!你看那,北京娃嘴上都是白沫子!是咋了嘛?“
窑洞里棒珍达也喊着:“瓜娃!那是牙膏。“
山村的艰苦生活开始了。
从我走进这个小山村的那一天开始,这个小山村就成为了陪伴我、养育我、让我终身不能忘怀的故乡!
2017-7-23 星期日 库尔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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