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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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里发生了连环命案。莫家班班主莫天佐中毒身亡。当晚，优伶艾淇也死在床上，还被毁了容，曾经的一张娇容玉貌，被损毁得血肉模糊，乱七八糟，下手何其残忍。狄知府带着捕头索元多反复查捕，未出结果，就不了了之，竟撒手不管了。

对于艾淇之死，最为伤悲的莫过于柯留香。柯留香和艾淇是班里的台柱子，一曲霸王别姬被他俩演唱得远近传名。一个是气吞山河的西楚霸王，一个是妩媚风情的虞姬，由此俩人也因戏入情，成为了不离不弃的恋人。可哪想到艾淇会不明不白的死了，这能不让柯留香痛彻心肺吗？

这天晚上，柯留香唱罢戏，卸去妆，来到玉人楼饮酒，是每次都有艾淇陪伴在身边的。可是今晚故人已去，他落得个形单影只，那杯中的杜康，苦啊！突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子。只见这女子花影羞春，柔若云朵，似曾相识。他不由出声问了句，你是什么人？女子却已软足向前道，我是虞姬呀，你不认识我了？接着水袖一甩，唱起来：“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愁舞婆娑……”柯留香眼睛蓦然湿润，难怪似曾相识，真的是你，不由叫出声来，艾淇？

也是无巧不成书，女子这一唱，还听呆了窗外的另外两个人，一个郭茂，一个韩敬子。卸罢戏妆，韩静子和郭茂也来玉人楼吃宵夜，竟无意间撞上了这一幕。他俩没想到艾淇尸骨未寒，柯留香就又有了别的女人。什么海誓山盟，这年头情不值钱啊，郭茂就要推门而入，我要看看这个假冒的艾淇到底有怎样的销魂之处，竟能让柯留香动心。且慢，韩静子一把拦住他，眨着眼睛道，我们为什么不把她也叫来，一同欣赏这出桃花软戏呢？郭茂一听，对呀，这正好给莫班主耳边敲鼓，让她认清这柯留香是个何等货色。

莫天佐身后没有男丁，他死后，独生女儿莫少菊自然接管了莫家班。韩郭二人早已觊觎莫少菊的美色，当然更觊觎莫家班的班主位置。可这莫少菊偏偏也钟情于柯留香，与艾淇争夺不休，把郭韩他俩撇得好苦。于是他俩人跑回来跟莫少菊一说。莫少菊起初并不相信，这样的话在他俩口中早听得多了，疑声地问，你们说他今晚又有了新的女人，在哪里呀？韩敬子说，在玉人楼。郭茂紧跟着说，她说她是艾淇。

莫少菊就再坐不住了，谁都知道艾淇已死，怎么从哪里又冒出个艾淇来呢？是谁在冒充艾淇来迷惑柯留香？莫少菊跟韩郭二人来到玉人楼时，那凄凄哀哀的声音仍在柯留香的屋中，正回荡得密意而浓稠：“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霎那，宽心饮酒宝帐坐。”莫少菊赶紧抵眉，向窗内一望，不是冒充，真的是艾淇，行为作派举手投足，与生前一模一样，还有着那嘤莹雀儿般的唱声，凉州城里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声音了。莫少菊一声惊叫，跌坐在地上。

本来韩郭二人拉莫少菊来，是要揭穿柯留香，以达到他俩自己的目的，哪想莫少菊只看去一眼情景，竟是吓成了这样。韩郭二人也疑惑着抵眉窗前，看到柯留香饮酒端坐，艾淇且歌且舞，一张粉妆玉琢的脸儿，在烛光下更加可心疼人。突然那俏丽的脸儿，瞬间就变化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韩郭二人不由被吓得惊叫出声，同时也跌坐在地上。

三个人不知是怎么回到莫家班的。韩郭二人可吓坏了，他二人将班主莫少菊安顿好后，惊魂未定回屋歇息，进门却正见柯留香翻床坐起来说，你两个吵嚷什么呢，搅得人睡不了觉。韩郭二人立刻又感到了鬼气森森，你、你不是在玉人楼吃酒吗？柯留香说道，天一黑我就上床睡觉了，啥时候去过玉人楼？你没去玉人楼？那艾淇是怎么回事？二人将才刚所听所见都说出来。这回是柯留香惊诧了，你们见到艾淇了？她在哪儿？她在哪里？带我去找？

忽闻一股幽香飘来，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出现在屋中，只见她花影羞春，弱柳浮云。艾淇！三个男人同时睁大了眼睛。再看柯留香，只稍怔片刻，先就几步跑上前去，热泪横流叫道，艾淇，你让我想得好苦啊！奴家也想大王啊！艾淇说完却哼一声将柯留香一把推开又道，生前日日说恩爱，信誓旦旦皆是空，你早就和莫少菊好上了。还有你们两个！艾淇兰花指又朝韩郭二人一点，看我生前有几分姿色，你俩便多次调戏，你俩敢不承认吗？韩郭二人早已吓得脚尖儿朝后了，扑通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起来道，是我们错了，艾淇饶命饶命，天一明，我们就去给你坟上烧纸磕头，往后阴阳两界，永不敢再犯！

我不要你们烧纸，也不要你们磕头。艾淇幽幽叹出一声，说道，我死得好惨啊，我要你们为我申冤昭雪。接着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杀死我的，是莫天佑。

天明后，三人同步来到府衙，击鼓鸣冤。那狄知府升堂一听诉告，旋即将凶犯莫天佑捕来。原来这莫天佑乃是莫天佐之弟，天生有些痴症，在莫家班里仅能做些许杂事闲务。面对质问，莫天佑开始还极力抵辩。狄知府不是糊涂人，知道托梦之词不可认真，可也事有蹊跷，艾淇怎么能同时给三个男人托出同一个梦境？更别说三个男人又同声道出来艾淇在梦里透露的同一件证据。狄知府派出的人不一刻回来了，果真在莫天佑的房中搜出了艾淇的一个胸兜，胸兜上还残存着艾淇身上的香气呢。证据面前狄知府大怒，向莫天佑喝道，你平素里装痴卖愚，原来却是个色胆狂徒，对艾淇先奸后杀又毁容灭迹，来呀，看是本府的大刑厉害，还是你的嘴巴厉害。莫天佑顷刻间便被皂吏打了个皮开肉绽，终于忍耐不住低头认罪，被打入死牢。

这日阳光姣好，柯留香来到了洛溪涧，只见天蓝林绿，流水潺潺，约他前来的莫少菊也早等在岩崖之上。柯留香跑上前去说，成功了，成功了，往后莫家班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了。莫少菊朝他嫣然一笑，说，那得感谢你呀，一出霸王别姬让你演得出神入化。那你怎样谢我呢？柯留香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说，山水无珠，何不就在这美景之间，我俩就成其好事。女人一脸绯红，却推开了他的手说，当然不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但还是让我为大王先舞一曲。说着，早已经水袖一甩，悠然唱起：“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账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柯留香便看得呆了，听得痴了。突然，女人水袖又一甩，柯留香猝不及防，啊一声惊叫，便落下崖去。

莫少菊看着崖下，冷哼一声道，莫家班不是我们两个人的，莫家班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当天夜里，莫少菊却被两个公人捉入府衙里。莫少菊不知什么状况，跪在狄知府面前疑声问，大人为何连夜将奴家拘来？狄知府拍下惊堂木道，大胆悍妇，偷梁换柱，冒名顶替，你连伤数命，罪大过天，还不招来？莫少菊倏然一惊，接着哭天抢地，连声喊冤。狄知府哀叹一声说，哎，猜你也会狡辩不招。罢了，那就让本府来揭示这桩连环疑案吧。一者，你与莫天佐早有奸情，目的是觊觎莫家班家业，后见莫家班要旁落他人之手，你便毒死了老班主莫天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莫少菊乃莫天佐之女，莫天佐死后，莫家班自然是莫少菊的，何有旁落之说，又何必杀父？狄知府糊涂了不成？莫少菊此时更是羞辱得无地自容道，堂堂官口的狄大人，你可不能辱污民女的五伦啊！

狄知府却不理睬这些，又说道，接着你再杀死一人，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是你霸占莫家班的障碍。你以为毁损了苦主面貌，就能掩盖你的真容？说到此处，狄知府停顿片刻，故意卖个关子再道，还是先说那第三者吧，这便是莫天佑，他虽然天生愚痴，然而血浓于水，兄长之死他还是怀疑上了你。为铲除后患，你便与柯留香演绎了一出托梦诉冤，嫁祸于人的好戏。抬起头你看看，你以为本府就那么容易欺骗？莫少菊便徐徐抬头，果然在大堂衙役们中间看见了莫天佑，而莫天佑却正向她怒目而视。

接着狄知府又款款道来，淫欲货利，万恶之源，你也真是太贪婪了，事成之后，为独自霸占莫家班，你又将你的同谋柯留香推下洛溪涧灭口。听到这里，莫少菊又是浑身一颤。但她还想最后一搏，说道，大人，那柯留香实是失足落崖。人死无凭，不要再为民女罗列莫须有之罪啊……话音未落，突见一人正由后堂走出来，改口惊叫道，留香，你、你没有死？谁是你的留香！来人却抬手在脸上一抹，脸上的假面便抹下来了，原来是凉州府的捕头索元多。

你再看看这又是谁？狄知府说着把手一挥，一个人被押上堂来，这才是真正的柯留香，莫少菊惊得又叫出一声，香汗横流。原来柯留香早被狄知府秘密捕在了狱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捕头索元多易作柯留香之容，到洛溪涧引莫少菊上钩。柯留香这时凄凄地望住了莫少菊，已是泪流满面，喊道，招了吧，别再受皮肉之苦。

莫少菊这才全然分解出来，最初莫家班发生连环血案，狄知府反复查捕无果后，并非是不了了之撒手不管，而是于杀人又毁容中窥探出端倪，设下谜局，给自己和柯留香挖了如此一个幽深的陷阱，好个精明深谋的狄知府，把个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一法，使用了个淋漓尽致。

这时，大堂上一片寂静。莫少菊低下头来。又突然扬起，嫣然一笑，款款起身，悠悠唱起，“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狄知府突然一惊，急喊道，快拦住她！言出未尽，莫少菊早已蜂飞蝶起，撞柱而亡。

片刻，捕头索元多走向溅血的堂柱前，蹲身抬手抹下尸体易了容的面孔。那假面下果然不是莫少菊，她是艾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