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六年，自那日圣灵湖意外地一见，凌陌每天都守望在圣灵湖边等着灵儿的出现。墓地那边那些来自地狱的花，依旧如往常那般汪洋恣意。一个人静静地地看了许久，他霎时间并不觉得那些花儿有多讨人厌了。这几天，灵儿频繁地上山来找他练剑，原本枯寂无聊的日子，突然间洪波涌起，激荡着满心的快乐。
自一年前开始， 凌陌就奉师父之命一个人不分日夜地独自守在圣灵湖边，被勒令没有师父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圣灵湖半步。即便是在前几次几大教派进攻旻山之时，师父也坚持要他守着圣灵湖。虽说圣灵湖是神教圣地，外人不能踏入半步，但如此谨小慎微草木皆兵着实令凌陌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圣灵湖比神教的危亡更为重要吗？
凌陌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陌！”凌陌一回头，见灵儿正朝这边走过来。
“哎，今天陪我练剑吧，好不？”灵儿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着问。
“嗯，好，来吧！”话音一落，凌陌就折下一根树枝，两人随即摆好了阵势。
“不要让着我啊，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吧。”灵儿调皮地腾空一跃，脚尖在桫椤树叶上轻轻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舞出一道剑光幻影朝凌陌这边来。
“哇！了不得！”凌陌失声叫出来，立即出手防御。
他们从湖的这一边，径直边打边斗飞向湖那边去了，湖水震颤激荡，波澜一路开花而去，迅即向着那片开满曼珠沙华的地方去了，水花冲天，忽而化作一阵浪雨溅落在火红的花丛中，朵朵顶着硕大红色脑袋的花儿猝不及防，在浪雨中被打得摇摇摆摆。
曼珠沙华遍地开花，妖艳异常，殷红欲滴。灵儿不自觉地罢手，忘了自己正在和凌陌练剑，轻轻落下去。
放眼望去，墓地遍地的曼珠沙华一口气铺开万张红光，娇艳如火，灼灼地燃烧着炽烈的生命。
“好美啊！”灵儿扔下手中的竹枝，快乐地在花地中跳来跳去。
“你不觉得这花很诡异吗？”凌陌问。
灵儿摘下一朵曼珠沙华，回过头对凌陌说到：“没啊，我很喜欢这花儿。你知道吗，曼珠沙华本身很美丽，而且也很伟大，它们放弃了荣光万丈受众生景仰的生活，而选择了投身黑暗的地狱，为在幽冥界迷失的魂灵指引方向，给他们带去光明和温暖。不要认为它长在墓地里就怎么样，莲藕还生长在污泥池中呢，不也照样洁白如玉？这就叫做出淤泥而不染。”
“是吗……”凌陌喃喃，“可是，这颜色也太……”
“它们要开一次花很不容易，所以才要那么炽烈，把所有积蓄沉淀的生命留在开花的时候燃烧得彻彻底底！没有多少人可以像它们这般无私与决绝，一旦选择了一条要走的路，就永不后悔，永不后退！”灵儿目光灼灼。
“灵儿，”凌陌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四目对视间，灵儿感到自己双颊渐渐升温以致发烫，凌陌那双柔情的眼睛，瞬间电光火石般袭来，她经受不住那样的目光，心间突然蹦出几万只小鹿撒开腿癫癫地乱撞，灵儿感到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她突然想要躲开，就在此时凌陌从背后拿出一枝娇小的曼珠沙华，轻轻地插在了灵儿发间，“嗯，确实很好看。”灵儿瞬间呆住了。
“嗯，是啊，我也觉得它们好看。”灵儿羞答答地笑了，她的脸颊已经顷刻间红成了曼珠沙华的颜色。
“我是说你……”凌陌声音发颤，一句话未说完便唰地一下满面通红，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为好，急得他赶忙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这段时间，灵儿时常上来找凌陌练剑，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未推脱过，不管有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个傻乎乎而又羞涩的白衣少年不会知道，她来练剑，只是因为按捺不住自己想上山去见他。有一天，灵儿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着急离开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她抓上山来，但是，她却觉得，如果日子就一直这样下去，岂不是也很好么？
“灵儿……”凌陌轻轻地叫了她一声，灵儿抬起头来望着他，“还记得那年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我做你的护法，守护你一辈子。”
灵儿骤然间便愣住了，“我……”
“什么也不必多说，其实，我相信，我们都能感受得到彼此的心，我从小就立志要守护你一辈子，我会的，灵儿，相信我！”
“凌陌……”她话语尚未出口，凌陌一把将她拉过去，紧紧拥住，“我等这样一个拥抱等了十几年了……从小就想着有一天可以拥你入怀，那将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要好好守护你，爱护你，一辈子……”
凌陌身上温暖的气息，让灵儿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她紧紧地拥住凌陌，将头埋进他的肩膀里，傻小子，可是，我不是你等的灵儿啊，如果是，那该有多好！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眶滴落到了凌陌胸前的衣襟上。
傍晚的风拂过圣灵湖，夜幕开始渐渐落下，星星点点的亮光倒映在湖水中，那是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萤火。
“灵儿，今天你一个人上山来的，天就要黑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但是，师父有命，我不能离开圣灵湖半步，师命难违……”
“那我就不回去了呗，你带着我到处转转，可好？”灵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凌陌顿时便怔住了，“这恐怕不好吧……我们……”凌陌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不怕的，我胆子大得很呢。经常一个人出去采药，野兽猛禽之类的我都不怕呢。”灵儿笑着说。
“啊！”凌陌显然吃了一惊，稍愣了片刻，他应到：“嗯，那也好，我把小木屋让给你，我在外面睡一晚吧。”她一个女孩子，如何敢与那些野兽斗？这些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凌陌觉得脑海里一团乱麻，满是问号。
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了，然而，出乎灵儿意料的是，圣灵湖的水竟然会发光。那光源来自最深的湖底，整个湖变成了一块闪耀在月光下莹莹的白璧，晶莹剔透，光辉熠熠。
“哇！湖水会发光啊！”灵儿高兴地叫起来，兴冲冲地跑到湖边上去看。
“是啊，圣灵湖向来就是如此的。”凌陌说。
“水怎么会发光呢？”灵儿挠挠脑袋。
“听说，湖底有很多荧光石。”
“就是和洞府里面那些会发光的石头一样吗？”
“嗯，多半是的。怎么，这些年不在，山上的这些向来习以为常的小事你都忘记了吗？”
灵儿不知该说什么，她又不想告诉他她不是灵儿，只是个外人，“嗯……这些年都在外面生活，习惯了人间那些家常景象，小时候的事情好多都不记得了，可能我比较笨吧……”
“哦，可能就是如此吧，不过没关系，回来了便好，你会慢慢想起来的。还有啊，千万别说自己笨，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最聪明的，小时候整人，你可是一套一套的呢……”凌陌笑了。
“我小时候整过你吗？”灵儿试探着问。
“怎么没有？我总是被整得最惨的那个。”
“那你讨厌过我，恨过我吗？”
“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讨厌你恨你？虽然大家都觉得你是个刁蛮的小霸王，但是，我知道你本性并不坏，教主常常忙于教务，很少有时间陪你，你被自己的爹爹冷落，心里一定不好受，才拿小伙伴儿们出气的。你为了引起你爹的注意，总是闯祸，虽然每次教主见到你都气得要不得，都会狠狠地训你，但是你还是从来不曾改变过，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见到教主，才有机会和他单独地待一会儿，哪怕只是被训。你只是为了能哭着扑到他怀里让他抱一会儿而已。每当那时候，我在旁边看着你哭，心里就难过。你总是整人，大家都怕你，见你就躲，我不想你一个人太孤单，但是，我又不能变成教主去陪你，所以，不管你生起气来怎么拿我出气，我都不曾怨过你。再说，你不生气的时候，对我也是最好的，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能让你笑，我就觉得自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人了……”
灵儿听着呆住了，“你好傻……”她喃喃地说到。
凌陌弯起嘴角笑了，“但是我也很幸福，很开心……”
光亮从白玉般的水底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却没有人看得清水底究竟有什么，那只是一团一团模糊的亮得发白的光源。
“我好喜欢这里！”灵儿笑着说。
“嗯，我也是，虽然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但是，我并不觉得孤单，反而很感觉很清净，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师父让我守着圣灵湖，有他的原因，或许，有很多人对它虎视眈眈吧，毕竟，是圣地啊！”
“你师父为什么要你守护圣灵湖？”灵儿好奇地问。
“月狼神教自六年前教主失踪以来，一直萎靡不振，而且不断萎缩，教众越来越少。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想借机将我们除之而后快。师父要管理神教，他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我和大师兄了，大师兄被师父派遣出去寻找失踪的教主，而我就被师父派来这里守护圣灵湖。师父说，就算丢掉性命，也不能让圣灵湖落入外人手里。哦，灵儿，既然你回来了，那教主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凌陌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到。
“啊……”灵儿被猛地这么一问，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轻轻地不自在地摇了摇头。
“啊，教主他没回来吗？难道教主他……”凌陌蹭地一下站起来。
“我们失散了……”灵儿心不在焉地说。
“没事的，回来就好了，教主也一定会回来的。”凌陌安慰她说。
灵儿此时百感交集，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对于眼前这个少年，她已经深陷进去，无法自拔了。她愧疚不该欺骗他，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他要守护的圣灵儿会怎么样？他必定还是会傻傻地在湖边等那个女孩儿归来吧？可是，那个女孩儿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灵儿想着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疼。
她轻轻地靠上了凌陌的肩膀，凌陌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夜凉如水，晚风徐徐，一个花好月圆的宁静之夜，伴着圣灵湖洁白如玉的光，四下浮动的萤火在草丛中栖栖遑遑地若隐若现，织影成双的两个人，霎时间已成苍茫人世间最平凡也最动人的相依。
四下里，虫子和夜禽渐渐聒噪起来了，伴随着满天繁星和悠悠虫鸣，灵儿在凌陌的床榻上安然睡下，凌陌轻轻关上门窗，纵身一跃跳上了那棵古老的桫椤树，那粗大的枝干，今夜便是他的床，以天为被地为庐，这还是第一次呢。
曾经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女孩儿，却突然间就能将她拥进怀中，凌陌还沉浸在幸福的回味之中，笑着笑着便渐渐合上了眼，把嘴角那一抹弯弯的笑留在了月光里。
清早，灵儿开门出来，却不见凌陌，心里骤然一紧，便四处喊他，“凌陌，凌陌，凌陌……”树上尚未睁开眼的凌陌突然听到灵儿的呼唤，冷不跌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灵儿，我在这儿！”灵儿一回头，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踩了个踉跄，被灵儿一把扶住。
“我烧早饭给你吃，等会儿过来帮忙吧。”灵儿顺手从他头上拿下一片叶子，笑了起来。
凌陌也笑了。
凌陌想，倘若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简简单单一辈子，多好！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那颗一直游离流浪着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它的栖息之所。吃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亲手为他做的饭菜，一股暖流直冲鼻尖，凌陌湿了眼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