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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县郊外的一处农家小院,柴扉轻掩。
门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陆念棠的心跳也随之愈演愈烈。怦!怦!怦!终于,她鼓足勇气打开门——
却见姜穆云浑身是血,俯在战马上摇摇欲坠,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记忆中那匹干净俊美的白马,也被血污和泥土染得脏兮兮,辨不出本来面部。
“姜哥哥!!!”
念棠一声凄厉的哭喊,将自己从梦中唤醒。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凉凉的汗水浸湿了衣衫和发梢,心口的恐惧和疼痛感却是如此强烈而真实。
不,这不是梦。他还活着,他受伤了……或许,他也在寻找自己。
若是在往日,梦到姜哥哥,她都会笑自己痴。但是这一次,她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个梦是在告诉自己一些真实的信息——她的姜哥哥,一定还活着。
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他还活着,她就更要勇敢的生活,等到与他重逢的那一天。
※
想到生活……念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生怕阿娘听到。
当初北凉大军突袭,洛城危在旦夕,她和阿娘跟随皇室的南迁队伍一路逃往临安,却不想在渡江时遭遇了风暴。
母女二人乘坐的小船被狂风吹散,她们死死抓住一块船板,在浪涛中不知漂流了多久。后来风停雨收,一位好心的渔夫将她们营救上岸。一打听才知道,此处已是平江府管辖。
平江距临安虽不算遥远,走水路大约只需要六七日的行程。但经过此番折腾,陆母的身体状况极差,已经无法继续赶路。渔夫是吴县人,便建议念棠母女去吴县暂时安顿下来,待陆母身体康复再做打算。
江上漂流之时,陆家本就不多的财物所剩无几,又花掉一些来添置这间小院。如今,家里的银钱仅能再撑不足一个月,真得想想办法了……
作为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陆念棠真的没有什么谋生技能。思来想去,自己平日里也曾学着做一些女红,针法算是过得去,但在这以刺绣闻名的吴县,怕是没人看得上,更别提卖钱了。
除非……除非她去做秀坊学徒,用心一些,努力一些,也许可以尽快掌握当地的绣工技巧,赚些工钱来维持生活。
念棠想到这附近有位热心的阿婆,当初她们母女在此地安身时,阿婆就帮了不少的忙。哪里可以学徒,她老人家一定知道。
时间不等人,念棠看了看屋子里正在午睡的阿娘,悄悄离开小院,向婆婆家飞奔而去。
老婆婆听说念棠要做绣工学徒,很是担忧的叹了口气。
“你这女娃儿,娇生惯养的身子,真是不知道绣娘的苦啊,阿婆怕你熬不住……”
“阿婆,我不怕苦,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您一定要帮帮我!”
最终,央不住念棠的恳求,阿婆带着她来到一家绣坊。
坊主慧娘,是一个容色艳丽的中年妇人,对着念棠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这女孩虽然素衣淡裙,却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举止间另有一种落落大方的气质,绝不是寻常乡下人家的姑娘。
先留下她,说不定,日后会有什么好处。
念棠本就聪慧手巧,再加上往日有一些女红的功底,又拼了命的苦练,学起来进步飞快。刚满一个月,就能绣一些相当精美的小物件,给绣坊带来了生意,也比其他学徒更早领到了工钱。
看着自己和阿娘的生活暂且有了保障,念棠总算松了一口气,先过了眼下这一关,以后再作打算吧。
※
在绣坊劳作的日子虽然辛苦,陆念棠的脸上却总是带着微笑,似乎是自得其乐。别的绣娘见了,只觉得这姑娘虽然手艺不错,相貌不错,人却有点傻,明明做着苦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便也都不爱搭理她。
而此刻,念棠正沉浸在自己用一针一线绣出的世界里。
鸳鸯戏水、相思画眉,是偷偷为姜哥哥准备的礼物。猫儿扑蝶,寓意“耄耋”,当然要绣给阿娘。至于以身许国的阿爹,只有明月青松图可以配得上他的风骨。
她全神贯注,也全情投入。细密的针脚,穿梭的丝线,让念棠心中对母亲的挂念、对姜哥哥的忧思,对父亲之死无法倾诉的哀恸,都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拿起针线时,她觉得自己在讲述一个长长的、带着血泪和微笑的故事,她不在乎有没有听众。
她不知道,这样的专注又动情的自己,有多迷人。
“棠姐姐,你累了吗?喝点茶,歇歇吧…”
念棠恍然回头,却见一位白衣少年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是慧娘的儿子墨生,这里的绣娘都要叫他一声小官人。
“多谢小官人…,我……”
“什么小官人!说了多少次,不要和她们一样叫我,真的不可以吗?!”
墨生的脸上有一丝愠怒,更多的却是委屈,眼睛里带着哀求的神色,竟然……还闪过一丝泪花……
唉。小男孩,真是难缠。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改口就是……” 念棠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男人。
※
墨生今年14岁,念棠比他年长3岁,只从年纪上看,自然可以姐弟相称。在这绣坊里,墨生是和念棠讲话最多的人,也给了她最多的善意和关怀。所以,在念棠心中,早就当他是弟弟一般,或者说,是朋友。
而念棠不知道的是,墨生其实只和她一人聊天,只会对她露出微笑。在念棠来绣坊做学徒之前,他很少到母亲慧娘这里玩耍,他不喜欢那些俗气的姑娘和热情的老阿姨。他是一个傲娇又高冷的小孩。
墨生对棠姐姐的青睐,其他绣娘们看在眼里,早就心怀愤懑,这也是她们不搭理念棠的一个主要原因——凭什么这个带着傻气的妹子,却能讨到小官人的欢心?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清秀的小官人……
“棠姐姐,你可以为我绣一个手帕吗?我喜欢你绣的鸳鸯…”
“棠姐姐,我可以偷偷去你家玩吗?每天去学堂烦死了…”
“棠姐姐,我可以不叫你姐姐吗?我们以名字相称好不好?我叫你小棠,你叫我墨生!”
念棠只要停下针线休息片刻,墨生就会凑上来说个不停。念棠耳根子极软,小男孩提出的要求,只要自己能做到都会应着,但是这最后一个要求,念棠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连姐姐都不想叫了?太没大没小了吧!”
“不不不,是姐姐你自己说的,愿意把我当成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是平等的,我才不想被你当作小孩子对待!你是姐姐,更应该说话算数的~”
男孩的反驳理直气壮,有理有据。念棠竟然语塞,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由着他去。
哼,不叫姐姐能怎样?你姐永远是你姐。
墨生却不理睬念棠满脸的不爽,俊气的小脸上笑出了一对开心的酒窝。终于,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叫她小棠了。
※
在男孩喋喋不休的纠缠中,念棠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天色已晚,她不敢有片刻耽搁,匆忙赶回家。
回去太晚,阿娘又要担心了。自己出来做绣工,阿娘心里已是万分难过,只是迫于生计,只得狠心同意女儿的决定,所以,万不可再让她增添半分忧虑了。
夜幕下的小院,墙角开着一株海棠。这里,就是念棠和阿娘的家。
看着那屋里亮起昏黄的烛光,映着人影婆娑,似乎有阵阵交谈声,伴着零星的笑语,多么温暖的气氛。
不远处的丛林中,隐藏在月夜下的黑衣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身边的侍从淡然道,“我们回去吧。”
“对了,她的身世,在江南是否还有其他亲人,都要尽快查清楚。”黑衣人身形瘦削,声音却很坚定,透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您放心,盘金令已下达,各分舵的弟兄都已接到手谕,相信近日便会得到消息。”
“那样最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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