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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守护神怎么也没想到，他受尽万民朝拜，却会被一个小丫头日日指着鼻子谩骂。
壹
碧空沉沉，浮云聚拢，不过须臾，四周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
雨点逐渐密集，竟也丝毫挡不住纷至沓来的信徒。他们即使湿了衣裳，仍要上山拜一拜烛阴神。
守护钟山无妄、保佑钟山顺调的烛阴神。
说起这位神仙呐，他可不只守护钟山的和平安乐，甚至连视昼暝夜、吹冬呼夏这等差事也一并包揽了。是以，其深受百姓爱戴敬佩。
现下，众人心存感激地爬到山顶，却意料之中地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既然达不成别人愿望，还配当什么神？便是隔壁城隍庙的土地公也要比你强上三分！”
怒气传千里，闻者还未踏进门槛，便已开始纷纷愕然。这等罔顾神威的破口大骂，除了那新瑶，还能有谁？
挤在人群中央的王大娘深吸了吸气，随即上前好言相劝：“瑶丫头啊，烛阴神是个好神仙，你不该这般辱骂他。”
此话一出，其余人像是得到了允许，都语重心长地教导起新瑶，原本略显冷清的山神庙顿时变得熙攘无比。
金碧辉煌的神像前，衣衫褴褛的少女却兀自红了眼眶。
“你们哪里明白，我心里的痛苦……”
贰
偶尔来自己殿里视察的烛阴万万没想到，他堂堂山神，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
而巧妙的是，那些恶声恶气的话还被他亲耳听见了。
“你这个讨厌的臭神仙，简直无情、无耻、无德！”
为了躲避突然降临的大雨，烛阴前脚刚跨进门，后脚一听到这话便僵住了。唔，如此疾言厉色的“三无”，他是有何处做得不妥吗？
抬眼望去，却是一水灵灵、白嫩嫩的小姑娘在叫骂。
烛阴不禁摇头苦笑，行至跟前问道：“姑娘，这位神仙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值得你这般骂他？”
新瑶正骂得兴起，忽见有人出现，清秀的脸上倒也隐隐透出些赧意。“没什么，我就是讨厌他。”
殊不知，经她这么说，烛阴却更想弄清楚了。“哦？总归有原因的吧。”
一时间，殿外风雨飘摇，殿内静寂无声。
新瑶沉默了半晌，方长睫微颤，将缘由娓娓道出。原来，她娘早在三月前便已病入膏肓、久治无医。她一个女儿家，实在没别的办法，只好每日前来山神庙，虔诚地叩拜祈求。可惜最后，自己唯一的亲人到底也没能活下来。
叁
唏嘘着听完，烛阴才恍然彻悟，小姑娘的恨意从何而来。
“你骂他是应该，但我必须得说实话。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乃人之常情。纵使是神仙，也无权改变。”
篝火渐旺，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树枝烧断声，刺耳且温馨。
新瑶的身体慢慢暖和了，可鼻头却愈加酸涩了，以至于眼泪不知不觉地怆然落下。
“唉，你别哭啊，要不我替你骂这个小神仙几句，怎么样？”烛阴从前做人时，便见不得女子哭，如今做了神仙，更是见不得。
“不用了，你说得没错。生老病死确实乃人之常情，我蒙蔽自己这么久，不过……不过是想找个慰藉罢了。”
新瑶磕磕绊绊地说完，竟是起身朝金像恭敬地拜了一拜。“对不起，烛阴神。”
对不起，不该出言不逊；对不起，不该转移责任。
“对了，我叫新瑶，你叫什么名字？”本尊尚处于被辱骂与被致歉的冰火两重天中，忽然听到这句话，当即恍恍惚惚。
考量了良久，方徐徐道：“在下祝尹。”
肆
烛阴从未料到，他一逍遥散神，有朝一日会将凡人带回府邸。
还是个曾日日谩骂自己、痛恨自己的凡人。
新瑶直至穿过草木葱茏的庭院，接过热气氤氲的花茶，仍觉得难以置信：“祝尹，你也太风雅了。”
竹屋主人抿了抿薄唇，浅笑不语。
他同别的山神相比，才是真正之风雅呐。那光山的计蒙和青要山的武罗，虽然相貌好看，但住的可都是山洞啊。
“阿瑶，你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明日上街去买。”晚饭间，烛阴夹了块鱼肉给新瑶，温声道。
“那，能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啊？”新瑶半红着脸，掩饰性地扒了口饭。
“好，顺便给你多置办几件衣裙。”话音刚落，烛阴复夹了些野菜给她。而他自己，从头到尾也没进过食、没喝过汤。
日后新瑶问起时，烛阴只道他饮食时间与旁人不同，三言两语地，次次均能混过去。自然，此为后话了。
送女子发簪，寓意欲与之结发，为世人皆知的事。
因此，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新瑶先是愣怔地看了看掌中簪子，继而愣怔地看了看对面的烛阴，凝视了须臾，终究眸光盈盈。
“傻姑娘，我喜欢你啊！”和风习习中，他满足地拥过心爱的姑娘。
伍
确定心意后，烛阴越发地惶然。
他无数遍想告诉新瑶，自己非祝尹，非普通人。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怕会吓到她。
岂料，他心爱的姑娘竟自己琢磨出了端倪。
“阿尹，你真名是烛阴吧？”听见这话时，烛阴正悠哉地晒太阳，等反应过来后，却是直接摔下了躺椅。
“阿瑶，我……”他欲开口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
“其实，我怀疑很久了。祝尹谐音烛阴，暂且不提。你总说自己饮食时间与旁人不同，可无论何时，我都没见过你吃东西、喝水。”新瑶直直地望向烛阴，发现其脸色越来越暗，停了顷刻后，续道：“还有，你很少眨眼。通常日出睁眼，日落闭眼，作息极其规律。另外，你的呼吸实在太不明显了，仿佛从未呼吸过。所有的异状叠加起来，便足以证明你是钟山守护神，烛阴。”
这番分析讲完，烛阴终是无话可辩。“阿瑶，对不起……”
头顶飞花杳杳，可他再无闲情欣赏。
“阿阴，我一直都没怪过你。今日这些话，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我之间，从不需隐瞒。”
新瑶缓缓地抱住了人，而后怅惘叹道：“凡人不过匆匆几十载寿命，但能够在有限的光阴里多陪陪你，于我而言，便是极好的。”
终
烛阴领着小娇妻去青丘访友时，昕织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戏谑地瞧了眼其身旁的白面书生后，钟山神方笑问道：“这便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位君王的转世？”
昕织闻言，不禁亦笑，精致的面容上却满是欣喜：“嗯，我终于等到了。”
碧空如洗，浮云摇曳。
凉亭内的四人，均为谪仙之姿，却互相调侃，欢声不绝。
《山海经·北外海经》：钟山之神，名为烛阴。视为昼，暝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原著：《山海经》
作者：刘歆
昕织的故事：【山海经·九尾】相思入骨君难知
计蒙的故事：【山海经·计蒙】有你，何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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