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皇之上

作者: 坐妄 | 来源:发表于2023-02-13 11:3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要一人一拳止戈天下!”

    大食与离夏交界的地域,又称边荒。那里兵戈不断,悍匪横行,王命不可治,是出了名的法外之地。

    边荒有一山,名为仙剑。

    仙剑山乃是拥有三座大峰的形胜奇岳,主峰囚天,左峰遮月,右峰云上。三峰之高绝陡峭,如从天而降的三柄仙人剑,扼在两国交界的咽喉所在,因此又名扼喉山。经过几年的反复易手,两国驻边兵力均损失甚巨,一直窥视此山的悍匪王不仇得机而起,一举攻占这座扼喉山,与两国势力互成犄角,彼此制衡,给了边荒难得的喘息机会,但藏在风平之下的暗流险涌却未有一刻停歇。

    边荒集,仙剑山辖唯一的城镇,也是整个边荒大势之下催生的畸形产物。这里酒肆青楼旅舍林立,可称繁华,主要人流是兵痞悍匪野民以及视利如命的两国商贾,更有两国朝廷逃犯,江湖声名狼藉人士汇集于此,混乱无二。然而这人文环境险恶的边荒集,却风景绝佳。有一条名为沧澜的河经流于此。此河水澈,河道迂回百转,似天地集萃,水极灵秀,宛如玉带。

    聚义楼,边荒集第一酒楼,毗邻沧澜河,四层阁楼,建筑风格近于离夏。门口两根红漆大柱,上雕颇具气魄的山水图案,四处房檐翘飞而起,祥瑞吉兽蹲卧其上,大气煌煌。

    四楼,临绝厅。

    当首者,肩披麻衣,腰挎短刀,半裸着精壮上身,一道狰狞疤痕从其脖颈斜横肋间,彪悍之气不言而喻,正是仙剑山囚天峰峰主王不仇。他一脚蹬着长椅一端,一手握着酒水满溢通体黑亮的酒坛,粗犷的面上须若钢针,眉目环顾间,精光四溢。

    “大哥,要我说,咱谁也不投,就当这仙剑山的山大王,才他娘的自在!”

    王不仇左手边的汉子手握鸡腿,正大口嚼着鸡肉吃得满嘴流油,边吃,边从嘴边挤来一句。他的吃相虽粗鄙不堪,但坐姿板正,一身气质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卒。

    对面长相阴柔秀美,眉眼间戾气深重的白衫男子,折扇轻摇,阴恻恻道:“莽夫老二,咱这仙剑山地处两国边界要地,眼下离夏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大食亦蠢蠢欲动,谁先取得了咱们仙剑山,在天下大势里,便算是获了举足轻重的筹码,在我看来,我等应要早做谋划,从龙之臣多半无缘,但寻个高枝攀附一二也能有个退路。”

    “哦?白小阎,你想攀哪座高枝?”

    不等吃鸡汉子有所反应,王不仇豪饮了一大口酒,接过话茬,瞥向白小阎的眼神戏谑,让人不明觉厉。

    白小阎顿时面容一整,忙举起酒杯自罚了一杯,急声道:“大哥,小弟胡语的,大哥说咋办就咋办,上刀山下油锅,我白老三绝无二话。”

    王不仇哂笑一声,扭头看向酒肉不离手的汉子,正色道:“秦昭,咱哥三就你当过兵,你说说要是两国朝廷要平了我们,需多少兵马?”

    秦昭扔下鸡腿,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略一思考便答道:“大哥,要是离夏青冥铁骑前来,以其军阵森严,悍卒如织的堂皇气象,三千人马足以荡平我仙剑山,可他们现在正疲于应对巨绺国,想来无瑕伸手。而大食国与青冥铁骑齐名的虎戮铁骑亦正处于交战中,亦无法他顾。若是仅以边荒两国现有兵力,唯有合击我仙剑山才有可能一战完功。按目前的形式来说,我仙剑山稳坐钓鱼台。”

    见王不仇不可置否,秦昭继续问道:“大哥如此询问,当真到了抉择之时吗?”

    王不仇面容冷峻地点了点头。

    房间内一时无话。

    沉默了一会,王不仇突然笑了起来,“老二,老三,此事再议吧。今日我们只喝酒谈风月,据说烟雨楼又来了几个姿容不错的新人,一会大哥请客,咱们也尝尝鲜。”

    酒过三巡,三位仙剑山当家俱有些上头,他们红着脸,摇摇摆摆地走上大街。此时的边荒集热闹非凡,醉酒的,打架的,揽客的,种种混乱喧嚣场面不一而足。似慢实快间,他们便来到了边荒集最热闹的一座建筑,烟雨楼。

    这烟雨楼的楼牌是红木镂空大字,铁笔银钩,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笔。月华初上,楼牌两侧垂下左右各八盏红色灯笼,每盏灯笼上俱画着朦胧烟雨中团扇掩面的婀娜身影,令人浮想翩翩。

    红灯之下各立着一位明艳美人。左侧美人一身大红衣裳,抹胸与颈之间大片留白,沟壑处似山峦乍起,妆容艳丽的脸上异域风情流转,如即将入洞房的娇羞新娘。右侧美人淡蓝色罗裙,身材腴味虽不及红装女子,但其亭亭玉立,一如人小家之碧玉,旷野独放之野花,满是清新亮眼之感,惹人怜惜。

    红衣名为霓裳,蓝衣名为罗纱,两人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烟雨楼当家花魁,只因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二位花魁才当街抛头露脸,全当彰显烟雨楼边荒集第一青楼的金子招牌。

    烟雨楼街对面的沧澜河河畔,聚着一群装扮各异的男人,他们三五成伙,泾渭分明,但眼神无一例外均被站在街对面的明艳美人死死吸住,猥琐的低笑时不时响起,但他们也仅能过过嘴瘾,然后羡慕地望着出入烟雨楼的贵人们,心内暗恨自己囊中羞涩手段羸弱,无力一亲芳泽。

    王不仇等三人阔步走入烟雨楼,路过霓裳时,王不仇手掌轻抚了一下她的腰间,惹来霓裳妩媚的白眼和罗沙有些嗔怪的娇哼。河畔有几个外地慕名而来的人对着王不仇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被地头蛇训斥几句后便偃旗息鼓,再不敢酸言酸语,生怕自己的言语传到正主的耳朵里,落得个痛快了嘴没了命的下场。

    八面玲珑的大茶壶,宝哥,老早就领着徐娘半老风韵却足沉的老鸨在门内候着,他可是忘不了这三位边荒凶名赫赫的悍匪首领,每天早上照镜子时镜子里漏风的门牙总是看见便隐隐作痛。宝哥此时呲着两颗漏风的门牙,低眉顺目地讪笑着,一副一文钱卖身的样子。老鸨则挺着胸脯,眼角处细密的褶皱似乎都要拧出花来,她扇呼着手里绣着金色鸟雀的丝绸手帕,讨好道:“我说今晚这月色格外的明亮呢,原来是三位当家的屈尊降贵来我们烟雨楼了,没相公的姑娘们,来来来,都出来接客啦~”

    王不仇摆摆手,眼神一撩,从腰间扔出一块银锭,吩咐道:“我今天就听听小曲。”

    老鸨双手捧过银锭,当着三位当家的面嬉皮笑脸地咬了一下,见到银皮表面的淡淡牙印,更是眉开眼笑,回头对着坐在山水屏风前正在弹唱昆曲的两个清丽女子说道,“琢烟,月栀,你俩赶紧跟大当家去楼上雅阁,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俩的好处。”然后又扭身对着王不仇低声谄媚道:“大当家,这两个姑娘,我可花了大把银钱才弄来的,据说是刚入教坊司的官家小姐,深谙琵琶古筝那些高雅玩意儿,而且还未经人事,大当家要想才色俱赏也是可以的,咯咯咯~只不过这银两嘛……”

    老鸨一边发出母鸡下蛋似的咯咯声,一边眯眯着眼看向王不仇的腰间。王不仇冷不丁斜了她一眼,老鸨立刻噤若寒蝉,讪笑凝在脸上。

    伸手招来不知为何沦落如斯的新来的姑娘,在其他客官醋酸的眼神里,王不仇一手揽住一个身穿薄纱的官家小姐,全然不顾她们有些发僵的身体,大步向着阁楼走去,像极了一个急色的嫖客。他边走边道:“老二老三,我先上去了。”

    秦昭和白小阎相视一笑,便各自寻欢去了。

    就在王不仇刚走到二楼的时候,门外蓦然响起了一声尖叫,“杀人啦!”

    王不仇眼神骤然一缩,当即放开手中的盈盈可握的腰肢,一闪身扑向门外。

    街上已经乱作一团,大部分人潮四散惊走,有几个劲装打扮的武林人士隐隐围拢过来,眼神中跃跃欲试,更有几个不怕死的色鬼趁乱跑到跌坐在地上的罗纱身边上下齐手,全然不顾罗花魁惊惧迷茫几欲滴落的眼神。罗纱一旁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红衣霓裳,她的眉间插着一枚半透明的暗器,裸露在外的部分寸余长短,寒气逼人,形状与冬日里凝在屋檐下的冰柱一般无二。

    “冰灵镖!”

    王不仇瞬间就认出了这个暗器。事实上,他不只认识,而且和这个暗器大有渊源,但秦昭和白小阎也前后脚出现在他身边,他只得阴沉着脸掩饰住内心犹如平海乍起巨浪的震惊。

    瞥见王不仇,被人围住的罗纱蓦然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东面大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凶手往那边跑了。”

    有些六神无主的王不仇猛听得此言,想也没想,一个飞身跃上房檐,几个呼吸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白小阎看着王不仇的身影,没有立刻跟上,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总感觉这件事不太对劲。一个被杀的花魁而已。老大虽然极力掩饰,但有慌乱的眼神却是十分明显,再联系到今日酒楼里的对话,莫非……霓裳另有身份?

    白小阎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些脉络,突然他瞥见了一旁好似失了魂儿的罗纱,眼眸乍亮。

    从手法上看,霓裳被人一击必中,暗器正中眉间,出手者必定是一个专业杀手无疑,怎么会被一个青楼女子看清去向?

    就在白小阎准备暴起的同时,罗花魁原本楚楚可怜的俏脸如被狂风吹过的书页,骤然转冷,身上的柔弱气质也一扫而光,宛如葱根般的玉手弹出一抹冷芒,同时喝道:“还不动手!”

    此刻老鸨刚领着一众青楼打手出现在门口,落后她半个身位满脸猥琐的宝哥听到罗纱的冷喝,瞬间挺直了佝偻着的身子,伸出一只覆着黑气的手掌,闪电般印向白小阎腰间。与此同时,原本围拢过来看热闹占便宜的色鬼浪客,迅速将烟雨楼前围成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

    白小阎瞬间便明白这是一个布置森严的杀局。来不及深究,两记偷袭已是悍然临身,白小阎双足寸踏,忽地从地面斜弹而起,角度刁钻,身轻如燕,但显然他错判的两个偷袭者的实力,罗纱的暗器快如奔雷,宝哥的毒掌黑气弥散,饶是白小阎的独门轻功燕舞在武林中威名赫赫,位列天下三甲,但他仍未能尽数避开这两记暗手,被一道黑气侵入腰眼后,白小阎在空中如蝴蝶穿花般轻巧转身,一溜烟掠向远方。

    罗纱和宝哥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去追的意思。

    罗纱眉头轻蹙,不放心地问道:“鬼三,白小阎中了青冥掌,真的活不了?”

    宝哥呲着漏风的门牙,昔日里有些猥琐谄媚的笑脸,竟是鬼气森森,“罗二,白小阎就算不死,迟早也是废人一个!”

    说罢,宝哥蓦然扭头满目阴森地看向一直以来对他指手画脚的老鸨,手掌又覆满了黑气。

    老鸨被宝哥一盯,顿觉一股冷风袭来,被吓得魂不附体,如筛糠般抖动的裤脚处立时润湿了一大片。

    “鬼三!莫忘了尊上的话,也别忘了自己的牙咋没的!”

    罗纱冷冷地提醒了一句,便玉手一挥,带着烟雨楼前一半人流蓦然奔远。

    “算你走运!”宝哥手指虚摸了一下空了的牙床,心里打了寒颤,讪讪哼了一声,喝道:“走!去云上!”

    宝哥一马当先踏上房檐,一个在罗纱身上摸了好一会的男人落后他半个身位,传音入秘道:“鬼爷,尊上说了个撒?”

    宝哥不着痕迹地瞪了这个平素里和他最近的下属一眼,语气严肃地回道:“尊上说,真正的江湖人都是历过大苦难的,但总不能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这个世间。”

    说完,宝哥心里暗补了一句,“还他娘的说,你要再把新入烟雨楼的女子不当人,我就让你真变成没有牙的鬼!”

    下属正被宝哥的话弄得一脸懵,紧接着耳畔便响起宝哥的问话,“让你办的事,你办了吗?摸了几下?”

    下属当即眼观鼻鼻观心,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得宝哥一阵牙疼,于是他骂道:“让你摸几下给老子出出气,跟要了你命似的,怂货!”

    下属打着寒颤,似乎想起来什么不算愉快的往事,“鬼爷你可饶了我吧,你让我摸得可是鬼见愁,玉罗纱啊!”

    听闻罗纱的绰号,无奈之余,宝哥狠狠瞪了自己的下属一眼。

    说话间,一路上不断有人从边荒集各个阴暗的角落加入宝哥的队伍,等出了边荒集的时候,宝哥身后的人数已经达到数百,他们聚在一起,掩夜而行,竟是悄然无声,如训练有素的行伍悍卒,直奔仙剑山云上峰。

    王不仇在夜晚的习习冷风中奔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事有蹊跷,刚想回身,一抹黑影竟真的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短暂一思量便加紧脚步继续跟了上去。

    白小阎只是猜测,王不仇却是知道霓裳举足轻重的真正身份的,虽然明面上她只是烟雨楼的花魁,可实际上她却是大食密谍司的碟子,亦是王不仇联络人,负责大食对他的招安。更重要的是绝迹江湖的冰灵镖重见天日。这冰灵镖本是昔日武林第一庄“雨濛山庄”的独门暗器,后来雨濛山庄被八百大食密碟一夜屠尽,据说是人畜绝迹。但王不仇却对此种说法嗤之以鼻,毕竟原名王孟君的仙剑山囚天峰峰主王不仇正是昔日雨濛山庄的少庄主,最大的漏网之鱼!

    而今可能有新的族人幸存,但却暗杀了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一枚大食棋子,怎能不叫他方寸大乱!

    穿过繁华街市,径入窄巷狭弄,七拐八拐之下,黑影消失在一处偏僻的土房。

    王不仇停在土房门外浓荫如盖的大树上,没有贸然闯入,四下打量一番后,朦胧月色下熟悉的环境让他一阵心惊肉跳,并隐隐察觉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向他当头罩下。

    就在王不仇惴惴不安时,一道红色拳罡当空袭来,其浑纯厚重,在月下宛如一根通体燃烧着火焰的红棍,同时一声暴喝在土房中响起,“大胆王不仇,你竟敢刺杀朝廷钦使!”

    虽然王不仇早有预感,但这记暴喝依旧震得他心头一紧。

    大食招安使霓裳伪装成花魁藏在烟雨楼,离夏招安使杨越则待在离夏军在边荒集的隐秘据点,两者接连被杀,而他王不仇都在现场出现,这简直就是裤裆里进黄泥,说也说不清。更何况赵非罗一语道破王不仇杀人事实,即使他王不仇有心澄清,但大费周章不说,有些待价而沽机会一旦错失,将一去不再。

    “糟糕!仙剑山!”

    王不仇的心思终于定格在自己在边荒经营多年的底牌所在,这时,赵非罗的拳罡已让他额间肌肤隐隐刺痛。

    一个轻巧的侧身下跃,王不仇如柳絮般向远方荡走,而他身后的大树则传来一阵巨响,大片落叶四下飞溅。

    “赵兵王,此事定有误会!我现要事在身,改日定当拜会!”

    王不仇留下一句场面话,正待加速离去,一声清脆的弹弓声自土房院内响起,三道寒气森森的利箭成“品”字已临近其后身。

    “边荒箭神,蒙赤小乙!”

    惊怒之下,王不仇一个千斤坠向地面落去,与此同时,十数道身影从土房鱼贯而出,向着王不仇的落点奔袭而至。

    为首者身着冷气森森之铠甲,朦胧月光下看不清脸庞,但仅是其立身之地便充斥着凛然杀机,站在他左边的是个肩上扛着一个硕大长弓,身形歪斜的男子,其余的身影则迅速按着某些特定方位围绕着王不仇落点站定。

    王不仇脚踏实地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暗道不妙,加速调整真气的同时,开口问道:“赵兵王,今日我认栽了!但可否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谁,竟然这么大的手笔,能驱使边荒箭神和青冥铁骑,围攻我区区一介草莽?”

    赵非罗闻言似笑非笑,一语不发,心里则默默计息。

    尊上说,王不仇被从天空逼落,二十息状态可调整至最佳,以他的个性结合彼时形势当施展绝学迅速抽身……

    蒙赤小乙歪着脑袋,看着场中雕塑般的王不仇,突然动如脱兔,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箭羽脱手的时候,整二十息!

    “青冥铁骑,结阵,青冥十三旗!”

    伴随着赵非罗一声暴喝,王不仇四周人影攒动,阵阵黄尘在月下弥漫而起,人影隐在尘中疾速调整身位,如龙卷一样将王不仇围在中心。

    赵非罗高高跃飞而起,双拳猩红如血,逆着月光挡住王不仇的视线,整个人如鹰隼从天空俯冲擒兔,拳风极锐,当空罩下。

    月清风朗,王不仇即使面对如此毫无死角的围杀,仍面如平湖。他呼吸渐微,只是其胸膛处,如鼓雷作响,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蒙赤小乙的箭尖离王不仇约五寸之际,他从袖口里抽一把如白练般的软剑,而非长年挎在其腰间的短刀,手腕一抖,长剑瞬间笔直点向前方,一时间剑鸣声大作,竟有一种万剑齐发的壮阔,剑尖处如陨石入海,在空中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巨大涟漪。

    蒙赤小乙的箭再无寸进,如撞山岳,寸寸崩碎。赵非罗凝滞在空中,饶是他左右双拳轮番砸下,却俱被反震而回,整个人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后,疾速跌向地面。至于周围的青冥铁骑以及一身功夫俱在箭术上的蒙赤小乙,则如身陷泥沼,全身武力顿去七七八八,真气运行处如密集钢针在穿梭冲撞。

    若是有老一辈巅峰武夫在此,当可一眼认出王不仇所用剑招,正是当年雨濛山庄不传之秘,剑雨方圆。

    剑雨所在,俱是心中方圆!

    此招威力极大,却也对施展者要求甚高。王不仇虽半脚踏入巅峰武夫,但对此招的施展并不圆润,勉强施展后,一身气血逆行上涌,短暂失去了再次动手的能力。

    王不仇环顾当场状况后,立即闭目调息。然而就在此刻,意外突发!

    一个如深陷泥沼的青冥兵卒,霎时行动恢复如常,一个闪身便突进至王不仇身前,覆着猩红真气的右掌结结实实印在王不仇前胸之上。霸道的真气如过江之鲫顷刻侵入王不仇经脉之中,开始横冲直撞,将他调息进度直接扼杀不说,还搅得他自身真气在经脉里纷纷暴走!

    “兵王!”

    王不仇惊怒出声,勉强运起全身余力将偷袭之人重重一脚踢飞,囫囵个吞下一颗丹药后,一语未发,扭身便逃。

    待王不仇走后,身负重伤的赵非罗,蒙赤小乙以及偷袭者三人聚拢到一起。

    赵非罗问道:“你怎么来了?”

    偷袭者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清冷的中年面孔,正是另一位兵王,青冥铁骑副领,齐小天!

    新兵百战,是为悍卒;千战不亡,可称兵王;万战仍存,封晋兵皇。

    在离夏推广兵杀决的数十年时间里,一代代资质极佳的少年郎被送往沙场,修炼兵杀决,妄图以战场杀气洗炼己身,提升武道修为,从而为离夏打造一只铁血无敌的军队,以满足离夏帝王扩大国家版图的野心。然而这几十年来,兵皇却只诞生了一位,后来莫名消失。成就兵王的也只有寥寥数十人,他们分布在不同年代,镇守在不同地域。如今日这般,集齐两位兵王,一位箭术几近化境的箭神,以及十数位百战悍卒一起围攻一个半步巅峰武夫的场面,可以说前无古人。

    “究竟是谁在伏线千里,让两国同时对仙剑山展露招揽之意,借此布下如此森严杀局,将两国来使杀死,嫁祸于我不说,又将我逼至如此绝境,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所图仅仅是仙剑山?”

    王不仇缓步走在边荒集巷弄靠墙的阴影里,脚步虚浮,体内真气翻江倒海乱作一团,但头脑却愈发清明。

    刚刚王不仇悄悄路过一个仙剑山驻边荒集的一个秘密据点,瞥见了一片狼藉,他便知道仙剑山一定出了意外,因为这处秘密据点只有仙剑山三位当家知道,除非……秦昭!

    王不仇正沉思着,体内传来的剧痛将他的思绪打断,他皱了皱眉头,明白当务之急是在半个时辰内赶往秘藏调息,否则一旦走火入魔,轻则功法全失沦为废人一个,重则失去神志生不如死,可眼下边荒集暗流涌动,处处都是针对他的眼线,若想在半个时辰之内进入秘藏谈何容易。

    就在王不仇一筹莫展之际,一道身影从天直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溅起了一大团朦胧尘烟,清亮的月色下,那道身影满身血污,气息萎靡,一动不动,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凄惨模样。

    王不仇看了那人一眼后,眼眸乍亮,心思急转。

    那道身影的身形和衣着,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仙剑山二当家,秦昭!若是他推断不错,秦昭是内奸的话,那么正好,此人也是他今夜的生机所在。

    头上又响起几阵破空声和追叫声,王不仇赶忙将秦昭拖到阴暗处,并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掏着一颗药丸,直接塞进秦昭的嘴中,又用短刀在秦昭手腕处割开一道小口,然后反手在自己眉心一划,捏出一只细线般的红虫放在秦昭的手腕的伤口上,红虫见血而入,瞬间就钻进了秦昭的身体。

    做完了这一切的王不仇催动红虫,耐心等在一旁。

    丹药是奇药回春,若秦昭真是重伤,可几个呼吸间便恢复如初,而且后果仅是月余内不能与人动手,若秦昭只是伪装,那么真气妄动之下,回春丹则是天下奇毒,可使其暴体而亡。

    红虫是王不仇养在眉心的子母同心蛊,名为子母,实为君臣,取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一种极为歹毒的南疆蛊虫。昔年王不仇为了获得这两对蛊虫几乎丧命,他之所以笃定秦昭是内奸,便是因为另一对同心蛊的子蛊在认识秦昭之前便他被种在白小阎体内,体会过子蛊如噬心挖肉般折磨的白小阎,畏他如虎狼,是绝然不敢有二心的。

    秦昭在剧痛中睁开眼,他的眼球向外凸起,上面布满了血丝,嘴巴蠕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仿佛正在经历着惨绝人寰的痛楚,他看向王不仇的眼神中只剩哀求。

    王不仇眉毛一挑,先是安抚了子蛊,然后说道:“能否将我带去拦江桥?”

    痛苦一去,秦昭好像是将要溺亡的人猛吸得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短暂又漫长的蛊痛让他的汗水浸湿了头皮,欲言又止了好一会,他才回道:“能。”

    说罢,秦昭从胸口掏出一枚令牌。

    令牌好似紫玉质地,在月光下通透如璃,散发淡淡紫色毫光,上面写着两个字:尊上!

    秦昭将令牌递给王不仇,王不仇却摆摆手,示意秦昭前面带路,他深知眼下不是详问究底的时候,先摆脱当前险境是第一要务。

    尊上令极具威严,去往兰江桥的一路上畅行无阻,秦昭还颇为贴心地将驻守在拦江桥的守卫暗线一并驱离,独留王不仇和他伫立在拦江桥中央。

    此时月满沧澜河,天月水月相映成辉,青石婆娑的拦江桥两端是红灯摇曳的街景,若不是立在拦江桥上的两人处境过于凄惨,对酒当歌,望月吟诗,当可算是快意人生的一大幸事。

    王不仇看了秦昭一眼,说道:“一会跟紧我!”

    说罢,王不仇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分别踏在拦江桥的七个石板之上,而后手又依次摁在桥上的左右栏杆下沿……随着王不仇动作的完成,一块青石桥板突然平移不见,露出下面了碧波如洗的河水。

    王不仇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率先跳了下去,秦昭也是紧随其后,两声入水的声响后,又过了几息,石板悄然平移回原位。

    月色如新,拦江如旧。

    初夏的沧澜河水先暖而后徐凉,让人通体舒泰,王不仇如鱼得水,熟稔地摸进河底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圆形洞口,大约又游了十米左右,王不仇和秦昭从一处小水潭处探出头来。

    这是一方半圆形的空间,一丈见方,四下里放着数盏燃烧着的油灯,每个油灯的旁边都放置着一个造型独特的朱漆大罐,想来里面是极为耐燃的灯油,油灯的间隔处被一个个书架填满,书架上面是各类书籍以及种类繁杂的小瓷瓶,水潭的旁边有一块巨大的如蓝水晶般的玉石,玉石形如大床,正散发着阵阵寒意,仿佛是千年坚冰被移放至此。

    秦昭心内赞叹:“好一个疗伤的好去处,竟然还有武林传说中的寒玉床,不亏为昔日号称武林第一庄的雨濛山庄!”

    王不仇对秦昭理也不理,径自盘膝坐在寒床上开始闭目调息,过了许久,他张口吐出一根寸余长的气箭,又吐出一口鲜血后,精神抖擞地睁开了双眼。

    秦昭正拿着一本书站在离寒床最近的一处油灯处,看得津津有味,看不出任何对当下处境的担忧。

    感知到王不仇调息完毕,秦昭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王不仇,说道:“王孟君,看在咱们做了三年兄弟的份上,我允许你问三个问题。”

    王不仇看到秦昭的眼神,心脏骤停,如被某个上古凶兽一眼盯上,无力、惊惧等等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身为半步巅峰武夫,他的直觉战栗地告诉他:眼前之人若想杀他,如随手碾死一只蝼蚁。

    “呵呵,奇药回春,即使对我来说也是大补之物,至于你那个虫子倒是有点意思,可惜了……”

    秦昭淡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一只细线般的红虫从他指甲里疾速窜出,仿佛被天敌所摄,惶恐地奔向王不仇,只是在空中,便被一道比赵非罗的兵杀真气强横数倍不止的绯色真气震成齑粉。

    “你竟然是兵皇?!”

    王不仇瞪大了双眼,被母蛊反噬剧痛亦抵不过他此时心中的惊惧。

    身为昔日主创兵杀决的雨濛山庄的少庄主,他比谁都了解兵皇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尊以杀证道的杀戮机器。当初那尊兵皇的消失,便是因为他刚晋升兵皇时,狂性大发,所到之处,无论敌友,俱被屠戮,鲜血染红大地,造成了赤地十里无一活口的惨剧,后来大离皇室武道巅峰高手夏太出手,才将其击至败逃,后隐匿消失于世间,但夏太自身也因此受伤过重,无缘冲击传说中陆地神仙之境,回宫不久便绝于人寰。可眼下秦昭明明也是兵皇之境,可神志却清醒如常,难道有奇人相助……等等,那尊消失的兵皇也姓秦,难道秦昭是他的子嗣?

    秦昭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对于突然沉默下来且明显进入沉思之境的王不仇不置一词,却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在秦昭看来,以王不仇的头脑应该很快捋清整个事情的脉络,发现所有的布局均是为了此刻他正翻阅的书籍,兵皇之上。这本书为参与兵杀决创造的一个功力全失的武疯子所著,其中推演了关于兵皇之上的武道境界,但却他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以至于一般人只觉得晦涩难懂,从中悟不出什么道理,据说只有到了兵皇之境才能真正品读一二。

    秦昭放下书册,闭目静立,心中充满了这位著书奇人的敬仰,内息依照书中的推演不断于体内经络游走,绯红色的真气在周而复始的一遍遍运行中渐渐变淡,红色被融去,取而代之的更为菁纯的透明真气。

    一朝悟道,秦昭顿入兵皇之上境,亦是武林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

    在秦昭睁开眼睛的同时,王不仇也睁开了双眼,两人如电光火石般对视了一眼后,王不仇平静说道:“我就两个问题。第一,你成了兵皇之上想做什么?第二,我可否留得性命?”

    秦昭回道:“昔日家父杀孽无数,死时仍是悔恨无地,身为人子我当止戈天下。至于第二个问题,你自己清楚,你的野心太大了,不可留在世上。”

    说罢,秦昭屈指一弹,王不仇顿时气息全无。

    数月后,天下百姓奔走相庆,因为大离、大食、高巨等国同时张榜天下,加盖九龙玉玺的榜上仅有两个大字:止戈!传闻是天上神仙降下道旨,令各国休养生息,不得妄动刀兵。一时间国泰民安,处处祥和一片。

    大离双庆十年,又是一年月圆时,秦昭穿着一身新卒的粗陋服饰,随随便便站在拦江桥中央,神色淡然地抬头望天,桥身一侧的不远处,宝哥、罗纱、赵非罗、蒙赤小乙、齐小天等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定在秦昭身上,然后他们单膝跪地,齐声言道:“恭送尊上!”

    秦昭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长啸出声,然后一步踏入空中,消失不见。

    宝哥等众人人泪流满面。原来武破虚空的境界真实存在,原来仙人回眸是如此的绝艳惊心!

    亦是双庆十年初冬,一个名叫王仇的青年人带着一个长相阴美的白衣老仆来到拦江桥,与众多武林人士前来瞻仰神迹不同,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脚踏北斗七星,和老人一起跳进了沧澜河。

    若是罗纱在此,她必能认出白人老人正是昔日的白小阎,而王仇的面貌,与王不仇的面貌竟有着七八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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