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

大暑

“小暑割不得，大暑割不撤。”一年一度的双抢全家老小又要一起上阵。强子今天起了个大早，带了一顶新草帽，穿着背心和长裤，肩上搭了个毛巾，脚穿一双半新的解放鞋。背着苗担（两头套上铁尖，中间是扁担，比扁担长，专用挑稻把子），拿了一把镰刀，凌晨三点向大圩田奔去。

明亮的月光照在水里像撒了碎银忽闪忽闪的，习习的凉风吹得人全身透凉，感觉就像在春天里行走。蛙鸣虫唱的又像是一场旅游，很惬意。借着月色，强子轻车熟路沿着宽大的圩硬踩着露草匆匆赶路，一路走一路寻思。今天第一回帮老丈人家割稻，千万别丢脸。

说起强子年方廿八，个子中等，身强力壮，一个人能顶三个劳力，是个好力气耙子。去年年底托人找了个媳妇，姑娘年龄不大二十出头，长得还算俊巧。姑娘的父亲腰不好，不能出力。母亲又不能挑重活，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弟弟。一切重担全压在那姑娘身上。为减轻家里的负担，父亲早早地把姑娘许出去，找个力气大的女婿。一来缓解家庭压力，二来双抢不需要求人。千挑万选相中了强子。

强子一拍胸部当场表态“爸妈放心，以后家里所有的力气活我全包了。”

老俩口看着面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笑眯眯的点头。

大清早的，强子丢下自家的稻田，去帮丈母娘家割稻。

还没到田边，周围不断地传来“嚓嚓”的割稻声。强子赶紧把苗担插进田头，脱下鞋子，卷起裤腿，拿起镰刀弯腰割着两亩多的稻田。割上一把轻轻拿起整齐堆放一铺一铺的。割了大半亩田天光见亮，他直起腰，这才看清这个一望无际的大圩田早已扎下数不清的男女，圩埂上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大圩人声鼎沸，斗志昂扬。

他用脖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珠，继续割。黄灿灿的稻子抓在手里像黄金一样沉，这两亩多田恐怕要打三千多斤谷子。强子踩着烂呢，移着碎步，闻着稻香，左手快速地抓紧稻穗，右手用力一拉，听着“嚓”的一声。接着“沙沙”的稻响，“窣窣”的挪步，像音乐师弹出的音符从他身边一个一个地跳出来，组成一段熟悉的旋律，好听极了。他听了二十多年，这是他劳动的号子，这是他谱写的《田野进行曲》。

“喝口水。”一声羞涩的喊，打断了优美的曲调。他抬起头，不知何时女友娟娟送来一大壶凉茶，心痛地看着他。

“好”他慌乱地接过凉茶，一激动，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几口，把一壶凉茶全部倒进肚里。

上午八点，强子和娟娟一家人把一个两亩多稻田全部割完。

炙热的阳光当空高照，热气逼人。老丈人把备好的草腰子（稻草编的草绳子）打开，娟娟和弟弟抱稻，丈母娘压住湿漉漉的稻铺捆成一个看起来不大不小的稻把。

强子不声不响地拔起插在田头的苗担，两手抓住中间端平，选好两个稻把站在中间，弓腰熟练地插上两个稻把，气沉丹田，两背用力托起苗担，轻轻地上下晃一晃，一担稻把轻而易举地爬上他的肩膀，就像两个听话的小孩，一头一个，飞快地挑上圩埂直奔娟娟家的稻谷场。

那两个看起来不大的稻把，湿漉漉的，足足有两百多斤。苗担挑在肩上成了弯勾。上下田里的人都夸娟娟找了个大力士。娟娟脸上飞起红晕，心里甜丝丝的。

中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强子全身湿透了，白色背心成了黄色紧紧地粘在上身。要是在家里他早已脱下背心光背上阵，这里他怕嘴多嚼舌，他又是新姑爷还得注意影响。

强子喘着粗气，取下草帽扇了几下，抬起捆在小胳膊上的毛巾擦擦汗（挑稻把子不便擦汗，他把搭在肩上的毛巾捆在左手胳膊上，方便擦汗）。他也不知跑了多少趟，这么个大热天，简直要人命。早上大圩里还有点微风吐吐凉气，中午一点风丝也找不着，闷得像个蒸笼，就连原有的几只鸟儿全都飞走了。他张着干燥的口吐着热气戴上草帽，摇摇晃晃地走到田埂。

娟娟笑盈盈地走过来，递过一杯凉茶，他接在手中咕噜一口吞下。抬起头，脸上冰凉冰凉的，还有一股香气。原来娟娟正用她的毛巾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他感觉一下子凉爽许多，觉得自己不在野外，好像是在某一个避暑山庄和绢绢相会。

“强哥，歇一会儿，别把身体累坏了。”

“不……不累”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我还行。”说完他继续挑起一担稻把飞也似的跑向圩埂，扭过头，娟娟向他挥手“强哥，慢点。”这一喊，他心里像喝了蜜，甜到心底。

下午一点，强子扒啦几口饭，外面雷声隆隆。他丢下饭碗跟着娟娟跑到稻床，稻床上还晒着昨天打下的稻谷。

再看东边乌云滚滚，漆黑一片。“东边雨不发，要发就要灌死大老鸭。”“四季东风四季下”，东风微起，他慌忙拿起大扫把，用尽洪荒之力好不容易把稻谷堆起，由于用为过猛刚吃的几口饭差点吐出。盖好稻谷堆，倾盆大雨从天而下，浇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东边日出西边雨，家里下着大雨，圩里连一滴雨丝也没下。老丈人梨好了田，下午又是一场苦战。

强子挑了几担秧把撒进泥田，这些秧把像个卫士一个个地站在田间。他、娟娟、他的丈母娘三人开始插秧。娟娟和丈母娘把他夹在中间。强子心想，插秧我是强项。哪知三圈跑下来，他累得气踹吁吁，竟连腰都无法直立。

娟娟的双手像个插秧机涮涮不停，强子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他暗暗佩服自己有了个好媳妇，今后他要百倍千倍地痛她爱她。

正当他联想翩翩，看着前面的娟娟。后面的丈母娘涮涮地赶到，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绝不能让丈母娘超过自己。累死累活的总算胜利拿下。不知何时，月亮像个少女偷偷地爬上树梢。

强子脱下背心，跟着娟娟又回到稻场，乘着月色他们架起打稻机，强子拿上一把稻稷，腾出一只脚，娟娟也搭上一只脚，二人肩并肩，使劲地踩着打稻机，打稻机发出嗡嗡地响声，加上稻子的嚓嚓声和蚊虫的低吟声，又组成一段《午夜进行曲》。

“插秧不过立秋”，强子在大暑中弹奏他生命中的每一个音符，大暑又像一个电影机，播放着人们的《田野进行曲》和《午夜进行曲》。